“既然你不肯赶走江绵忆,我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让他白白占了,林家究竟还是我妈妈的家。”
其实,一直,也是她的家。
林浅清习惯了口是心非了,避重就轻的本事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虽然林浅清的话说的尖锐,林怀义还是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只要你回去就好。”他疼惜慈爱地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头那般高的女儿,空落落的心似乎就有些着落了,眼神里总有林浅清看不懂的情绪,“我的清清长大了,越来越好看了,长得也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陈晴也说林浅清长得像母亲,只是比母亲出落地更好看,只是唯独那双斜长的丹凤眼像极了林怀义。
林浅清嘟嘟嘴,随口赌气一般地回了一句:“不像你就好。”
林怀义只是笑笑,说:“清清,我的女儿。”
清清,我的女儿……
一句话,叫林浅清红了眼,她低头,一滴眼泪不动声色地滴下了,没人看见。
是啊,终究,林浅清是林怀义的女儿。
林浅清这个晚上一整晚地失眠,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失眠,第一次是离开林家的晚上,这次却是要回去林家。翻来覆去地想着以前与林怀义的回忆,再想着这五年的记忆,才发现,这五年似乎有些浑浑噩噩,她竟没有什么可想的。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索性起来,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本来她与西子便是不分你我,张家的东西她也不好带走。她只拿了她的母亲的合照,与她来时一样,只有这一件行囊。
一大早就与张家人告别,似乎昨晚很多人都没睡好,西子与陈晴的眼睛都是红红的,连张建民也是一脸沉重,让林浅清有些恍惚,不过是回家,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过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张家真的是给尽了所有能给的温暖。
陈晴心情沉痛,一直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张建民一边安慰她一边嘱咐林浅清要经常去h市走动,西子更是哭红了眼,一直拉着林浅清的手不放,哭得抽抽搭搭的,一边骂林浅清没有良心,就这样抛弃了组织,一边将眼泪擦在林浅清的衣服上,说着不要断了联系,会很想她云云……西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林浅清也是哭得一塌糊涂,这张家她一直都是当成了张家的家,心里除了不舍,更多的是一种眷恋。
可是一个早上都没有见到张南,西子说,他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张家人找不到张南,但是林浅清知道他在哪里。
他们的秘密基地,只有张南和林浅清知道的地方。
林浅清推开厚重的门,昏暗的房间里隐约可以看见轮廓,这间阁楼废弃了很久,但是这里有很多林浅清与张南的回忆,连张西都不知道的回忆。
张南果然在这,背光的窗口前,他便那样坐着,看着对面常青藤的枝蔓,安静地好像谁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林浅清走近,张南没有回头,明知道是她,也没有回头,因为知道,回头便是告别,所以幼稚地以为不告别就可以不分开。
她坐在他身侧,伸出手,拨弄着延伸进来的藤蔓:“南子,我要回去了。”
即便不说,也给告别了,那样不舍,那样眷恋。
张南点点头,望着前面,久积灰尘的阁楼上,他的轮廓模糊,声音萧瑟:“嗯,我知道。”
知道不管怎么躲,还是要分别了。
她要走了,他也要走了,这座阁楼应许再也不会有人来了,这里的灰尘会越积越后,长长的常青藤也没有人料理了,他们都要离开了,从此各安天涯了,留下这里的回忆。他不舍得,所以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这里的阁楼,这里的藤蔓,还有这里的她……
张南转头,看得那样认真,眼里慢慢全是林浅清的影子。
林浅清没有转头,不解:“你知道?”
从她做出选择,他便没有回去,他如何得知?
张南苦笑,说:“我猜的,林叔叔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回去了。”他伸出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动作那样轻缓温柔,“我的清清从来都不是逃避的人。”
我的清清……
张南似乎总是爱说我的清清,不想西子说得我家清清,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
我的清清……张南的,不是任何人,只是他,他总是以为,这样喊着,她便会一直是他的了。
她习惯他的温柔,他的亲昵,她已经可以坦荡荡了,就算负罪,就算亏欠,她也可以粉饰太平,因为这样彼此都好,她不动声色地转开,看着常青藤,淡淡说:“可是我也逃避了五年了,这五年,与其说把张家当做家,不如说是当作了避难所。”她转头,笑着看张南,“我是不是很没用,五年前,任由别人抢了家,抢了父亲,我只是灰溜溜的就逃了,而且一逃就是这么久,如果不是要搬家肯定会更久的,其实很没用对不对?不敢面对,不敢争取,甚至在学校用那样幼稚的方法来证实自己的价值。”
他们都说林浅清勇敢独立,多说她不会逃避,但是林浅清自己知道,从始至终最胆小怯懦的那一个是自己。她一直在逃避,用最理所当然的理由逃避。
张南摇摇头,宠溺地拍着她的头:“没有,我的清清很勇敢。”
就像小时候一般,每次她受了委屈,她害怕,他总是这样拍着她的头,像哥哥,像父亲,给了她所有深深的宠爱。她眼眶红了,再也没有办法佯装太平了,眼眸凌乱散碎:“南子,其实我不勇敢,我怕,我不敢回去的,我怕我会弄得一塌糊涂,我也不知道要怎么与他们相处。”
无助的林浅清,害怕的林浅清。
幸好,是他看见了,他那么幸运,这个女孩可以对着他哭,对着他放下所有坚强。曾经听说过,一个人愿意对着你哭,肆无忌惮地说害怕,那说明她信任你,依赖你。张南很喜欢这样的信任依赖。他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拂着她的发:“不怕,清清,要是真的辛苦的话,和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一辈子待在张家,一辈子待在我……们身边,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其实他想说,一辈子待在我身边的,但是害怕吓坏了他的清清,更怕,她会躲得更远。
他又开始自私了,明明已经有了抉择,他还是希望能留住她,即便可能微乎其微。
她蹭了蹭他的肩,将眼泪擦在他身上,再抬头,又是那个平静冷静的林浅清,望着他说:“没有谁会一辈子照顾谁,谁都不是谁的责任,我要对自己,对我母亲,我外公,对秦家负责,我快成年了,秦家终究还是要经我的手的,我逃不掉,也不想逃,因为那是我母亲的东西,她不再了,如果我不守候的话,就没有人会守着了,所以有事情我必须去做。”
所以对不起南子,我冠冕堂皇地拒绝了你,对不起,你说的我懂,但是装作不懂。
林浅清那样聪明,张南永远看不清她的眼睛,太深,太黑。
他苦涩地笑笑,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拒绝不了她,他宠溺地说:“我的清清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追着我满世界野的小女孩了。”他又抱着她,似乎更紧了些,那样眷恋地闻着她的气息,在她耳边低语痴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长大,一辈子无忧无虑,一辈子单纯无邪也好。”还有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他很自私,只要能留下她,他会自私地希望她永远也不要长大,不要成熟,不要这样理性懂事。那样多好,他便可以想尽办法做她简单世界里的唯一了。
从小张南便被教育成商人,林浅清便是他下的第一笔生意。只是,至今血本无归。
林浅清没有动作,乖乖地偎着张南,小声地呢喃:“那样的一辈子太奢侈,没有谁要的起,也没有谁给的起的。”她扬扬头,凑在他耳边,说得那样清晰,似乎刻意,“我必须长大,就像南子你一样,你也有你的责任,比如你的学业,你的家人,还有张家,养育你,给予你的张家,都是你的责任,你也不能丢下它。”
对不起,男子,原谅我的私心,我只能用这些冠冕堂皇的枷锁来束缚你,你的一辈子,我不要。这才是我心里的话,不能告诉你的秘密,你只知道我擅长粉饰太平,却不知道我最擅长的便是伪装。
十七岁,懂爱的年纪,她不想懂,所以她伪装。
所以她继续说:“不要忤逆爷爷,还有张叔叔,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永远会为你打算的人。他们为你选的路,可能你不喜欢,但是绝对是最适合你的。”
他吻了吻她的发,耳边她的声音缠缠绕绕,清晰地让他觉得微微刺耳,没有松开她,他也不想看她清泠淡漠的眼,只是问:“清清都知道是吗?”
她偏头,头发擦过他的唇:“西子和我说的,南子,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十七岁了,还没有长大的年纪,如果生在普通人家也许还可以懵懂一些时日,但是我不能。”
懵懂?这种东西,林浅清从来没有过,她成熟得太早了。
张南好笑,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含笑问道:“是,我们不能懵懂,但是清清,你真的不懵懂吗?”
不然如何不懂我对你的感情?
如果不是懵懂,那便是太聪明了,知道如何来逃避。
难怪林浅清自己也说,她不勇敢,她一直都在选择逃避。
其实张南知道答案的,像她自己所说的,她的懵懂。
林浅清一愣:“额?”林浅清最擅长的便是伪装了,毫无破绽。
不懵懂的人,这一刻懵懂了,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抱了抱她,靠在她颈窝,声音有些疲惫:“我的清清有一颗剔透的心,看不清什么,看得清什么,你心里,懂也不懂。”
看得清她的感情,看不清他的决然,懂却装不懂。林浅清有一颗最通透的心,张南自认为他握不住。
她叹气,很少这样感性,她说:“南子,不是我不懂,而是我给不起誓言,给不起你要的。”
其实她从来都懂,懂的彻底,懂张南,更懂自己,知道可能与枉然,知道他要的,自己能给的。
他要的,她给不起,也给不了。
倔强如他,对她从来不放弃,他坚决地一字一字在她耳边说:“我可以等。”
不管多久。
那时候,张南以为林浅清心里有太多东西了,太多情感沉重,所以容不下爱情,挪不出地方给他,所以他懂。
张南不知道,不是心里东西太多,只是对的那个人不是他而已。那时候,他不知道,爱情不是等待,而是必然。
林浅清紧咬着唇,心里微微疼痛,喉间哽塞,她该说些什么的,可是说什么呢,她急切地解释:“南子,我真的——”
张南截断了她的话,他不愿听她的任何理由,那样也许就不用失望了,他只是在她耳边说:“将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知,清清,只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走远了,不要让我找不到的你,就算现在给不起,就等我们都给的起,也能给的那一天,好不好?”
你一定要等在原地,那样我才能找到你……
很多年了,他一直在她后面,只要她一回头便可以看见他,这一次,就一次,他希望站在原地等待的那一个人是她。
那些等在原地的感情,有的是爱情,有的却也不是,大概他还不太懂吧。
林浅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后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久久,她才说:“像你说的,我什么誓言也给不起,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答应你,我只能说,我会待在林家,不会走的。”肩上,他抱着她的手,力气大了几分,似乎还有微微的颤抖,心似乎缺了一块一样疼,她知道他的不安,她承诺:“我不走,就待在原地。再说,我也无处可去啊。”
承诺很重,明知道给不起,但是还是给了。
他当真了,其实她自己也当真了。但是正如他们都知道的那样,未来无法预知的太多太多了。
林浅清很少许诺,但是一旦许了,便不会轻易违背。张南浅浅笑了,眉间阴翳一瞬散了个干净:“那好,我们约定,等你毕业我来找你。”
林浅清笑着说:“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啊,虽然你要搬家,但是h市也不远。”
张南眼中浓浓笼着都是一种沉沉的情绪,似乎要将林浅清网住,那样痴缠,他苦笑:“傻瓜,真不懂我的意思吗?”不等林浅清说什么,他又抱紧她,“你说我们成年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成年了,誓言就不再叫做童言无忌了。便可以痴狂的爱了。
他约定,他会来找她,到时候,他便再也不放开她了。
林浅清咕哝了一句:“什么?”
他只是抱着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清清。”尤其痴缠温柔。
他一直抱着她,尽管以前也总有过拥抱,似乎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
林浅清只是淡淡应着:“嗯。”他的怀抱很安心,但是没有心动的感觉,就像抱着西子一样。
安静了一会儿,林浅清耳边传来一句呢喃,认真地让她不能恍惚:“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
这句话,很早他就想说了,接着这常青藤,接着阁楼的回忆,他才有勇气说。
这句话,很早她也知道了,就这样说出来了,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还没有想好对策。
长长的丹凤眼里光影难抒,散乱的细碎星子忽明忽暗,久久,她才听似平静地说了一句:“我知道啊,我也喜欢你。”
像喜欢西子一样喜欢你……
这是她的计策,说得这般轻谩,这般云淡风轻,是否便可以不认真呢?
这句话太重了,至少现在林浅清要不起。张南是她最亲最喜欢的人,但是无关风月。
张南最近微抿,全是酸涩,他自嘲冷笑,说:“不一样的。”他叹了叹气,算了,她既然不想懂,便这样吧。他喊她:“清清。”
她示意地抬抬头,等他的话。
他说:“清清,不要走远,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带着微微苦涩,还有细细哀求。
她回答:“好。”
郑重,却也无它意。
阁楼里,阳光越升越高,他们在那里约定了,一个会回来,一个会等。
约定很长呢?明天的太阳还会在阁楼上面升起,只是那时候他们都不再了,其实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这座阁楼,这片常青藤,还有她和他,所以,亲爱的,千万不要约定,这个东西,要命的。
张南还是没有去送林浅清,在西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之下,林浅清离开了张家。
再见了,南子,西子,我的另一个家,再见了!
林浅清没有立即会林家,而是先去了学校办理转学手续,林浅清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个小狐狸,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这所学校在城北数一数二,秦家也有股份,林怀义是理所当然的校董,所以理所当然,校董的女儿自然不一样,接待转学的是校长大人。
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副厚厚的眼睛,看起来很好相与,对林怀义很恭敬,外表一副斯文败类,说起话来三句不离讨好。学校也是商场,还是没有少了那份阿谀奉承,即便是为人师表,也是脱不了污浊。
林浅清看着林怀义与校长来回周旋,说些有的没的很无聊的奉承话。
终于,话题扯到了坐在转椅上旋转的林浅清身上。
“清清,这是校长。”
林怀义伸手按住了林浅清转着的椅子,突然停止,林浅清有些犯晕,看着校长大人一个头,两个大,对方正笑得无比和蔼,她也不好造次,十分礼貌:“你好。”
校长大人笑着好奇:“林董,这是——”
“这是我女儿。”拿出包里的转学手续,“刚转来一中,我来给她办入学手续。”
校长大人打量了林浅清一番,赞叹道:“真是个标志的女孩。”笑眯眯地看向林怀义,又是奉承话一堆,“林董好福气啊,江绵忆可是学校年纪三佳学生,真是一双好儿女啊。”
林浅清本来还百无聊赖,一听到‘江绵忆’三个字立马清醒了,眼神有些凌厉,望着嘴角咧到耳根子的校长,冷冷说:“一双好儿女?校长,你好好看看上面的成绩档案再做评判吧。”
校长大人错愕:“额……”冷了整整十秒钟,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被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娃给震慑到了,乖乖拿起文件,仔细一看,这下脸黑了,镜片下的眼睛眨啊眨。
林浅清笑:“让嚣张失望了。”
校长大人连忙说:“哪里哪里。”
哪里哪里?林浅清差点没忍住大笑,不愧是一校之长,这打哈哈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啊。
林怀义也是颇为尴尬,那资料他也看来,真是惨不忍睹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浅清继续转转移。校长大人打破这冷场,干笑了几句:“嘿嘿,林董要将女儿安排到哪个班?”
林怀义说:“三年级——”
林浅清打断:“重读高二好了,我这样的成绩怎么升的上去呢?”也不等那两人说话,她起身就走,“既然这样的话,你们安排好了,我走了。”
校长大人有些为难,看着林怀义的脸色,小心地请示:“林董,这——”
林怀义摆摆手:“随她吧。”
林浅清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着校长大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妖孽,校长大人浑身一颤,只听见林妖孽说:“哦,忘了说了,林董只有一个孩子,不是一双儿女。”
只不过,林浅清不会自以为是地觉得那个的孩子是自己。他有个三佳的儿子,就不需要一个不堪的女儿了。
林浅清说话,抬脚就走出了校长室。
林怀义尴尬地愣了一会儿,校长大人也是一头的错愕,好半响,林怀义才笑着说:“校长,冒昧了,我女儿和我闹得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