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暗伤（一）

    已经是阴历二月中旬时分，春意愈来愈浓，落雪宫的秀雪斋里，景色秀丽绝美，胜似人间仙境。斋中布局如同皇宫，隐隐透着严肃庄重。隐在繁树群花间的两幢白楼之间架起一座弯弯曲曲的大理石砌拱桥，桥下是一条蜿蜒无尽头的小溪，此时已碧水萦回，溪边各种迎春花卉竞相开放。那便是落雪宫中的重地，溪南的蓝伊阁是飞花门主的居室，溪北的忆雪阁是宫主的居住之所。两栋白楼虽是隔溪相望，相距却也不过两三丈远。

    光从住房的布局上，便可看出，落雪宫主对飞花门主的倚重，而地位仅次于三位宫主的四当家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不可小觑。

    蓝伊阁二层正中的屋子里，布置雅致，倚窗的榻上，坐着蓝衣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放在檀木香案上翻开的医书，右手拿着朱笔不停地往宣纸上记着什么，时而还微皱一下秀气的额头。

    “吱——”随着屋门轻启，走进一个白衣缎带的清俊公子，面上苍白无血色，却眉目清奇，眉目间隐约的儒雅高贵，总是让人联想到京城里的王公贵胄。

    一脸淡漠的薛楚言，疾步走向软榻上的女子，站定身形，却蓦地伸手拿过了平摊在桌上的医书，随手扔在了前面的榻上。

    蓝舒韵却是看也不看来人一眼，翻身下榻，急忙拿起软榻上的医书，小心地捧在怀里，眉头轻皱:“干什么啊？你弄坏我的医书了。”

    薛楚言眉头一拧，看着面前低头检查医书的女子，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索性伸出一只手迅捷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忽觉手腕上一阵冰冷，蓝舒韵浑身一颤，急欲抽回自己的手，无奈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却愈发的重起来，逼得她不得不面对面前的人。

    “你究竟想做什么？”

    看着她面纱后流露些许愠怒的双眼，薛楚言皱了皱眉，平了平气，问:“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为什么去地牢？居然还把秦韶卓跟楝婉素关在一起！”

    “那又怎样？”蓝舒韵平静地反问，如水的双眸从面纱下轻轻抬起，注视着青年宫主。

    “怎么样？违背我的命令，你知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薛楚言冷冷一笑，苍白俊秀的脸上已有怒容。

    “知道！”蓝舒韵淡淡回答，目光却重又落回到自己那只被牢牢钳制的手上。

    薛楚言的眼睛眯了眯，语气中的责备也加重了几分:“那你怎么了？是犯糊涂了吗？”

    “宫主自当我是犯糊涂好了！人活着总是太清醒了也不好！”蓝舒韵依旧平静地回答。

    凝视着垂下头的女子，落雪宫主的脸上忽然浮现出莫测的冷笑:“飞花门门主也不似江湖传言中那般绝情，啊？你这样做，也是一时善心大发吧！”然而，这样说着，目光却在一刹间亮如闪电，连一向温和从容的语气也变得冷然肃杀起来:“可是，他们终究都是要死的！”

    蓝舒韵静立的身子突然一颤，手指蓦然用力地掐入掌心。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面纱盯着薛楚言，语气却淡漠无奈:“死在落雪宫手中，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薛楚言却只是冷笑，忽地俯下身，轻轻揭开了她脸上的轻纱，很满意地看着她，冷冷道:“你知道最好！像他们这样所谓的武林正道，不过是些背信弃义的狂徒罢了，留着有何用？倒不如一剑杀了为武林除害！阿韵，既然知道我要杀他们，你就不要再去帮忙了！在他们心里，你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再怎么煞费苦心地帮他们，他们也还是恨你入骨……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应该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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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暗伤（二）

    蓝衣女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目光变幻不定，唇边却忽然有了莫测苦涩的冷笑。她知道，撇开落雪宫一统江湖的决心不说，单凭“背信弃义”这一点，落雪宫主也有千万条理由去剿灭江南四大世家。

    当年，薛老宫主还在朝中任职，官拜参政知事，素来与奸相韩侂胄政见不合。为了抵抗金人入侵，他欲借助武林之力，却被韩侂胄诬陷为谋逆造反、获罪入狱。后来，虽然侥幸获释，却终究被削降了官职。韩侂胄一直耿耿于怀、不肯善罢甘休，终于策动了震惊朝野的薛府灭门惨案。

    薛老宫主虽然沉冤得雪，却终究受了重创，在灭门惨案里痛失了亲人和爱妻。尽管各大门派是被奸相挟持和威逼利诱，临阵倒戈却是不争的事实。而这其中就包括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和江南四大家。

    她知道，尽管时隔多年，仇恨依旧没有随着流光淡去，无怪乎江南一行，宫主要对四大世家痛下杀手。

    薛楚言也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却渐渐柔和起来，长长叹息了一声，目光落在蓝衣女子手中的书上，眼里的温柔更浓了些:“你又在看医书了？”

    看着那张玉雕般的俏脸上左脸颊的那朵泣血梅花，落雪宫主的眼中，忽然有了某种光芒，仿佛那一刹那有什么急流在他平日如同冰原般的心中呼啸而过，脸上的表情安宁而温柔，终于忍不住，他缓缓抬起手，想轻轻抚摸那朵梅花。

    然而，不等他的手指触上那玉脂般的绝丽面颊，蓝舒韵却一声惊呼，猛地推了他一下，废力地抽回了自己那只被他钳制的手。纤白如玉石的手上，因为长时间被冰冷包裹，血液流通不畅，浮现出一团青紫色。

    薛楚言极力地稳住身子，看着蓝衣女子轻柔那只浮现青紫的手。面上神情复杂，有极力隐忍的心痛和无奈。在这一刻，他暗自懊恼自己方才用力太过，几欲上前轻轻执起她的手，为她抚去伤痛，然而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被心痛和无奈包裹着——天下第一又如何？他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倾心的女子被自己的寒毒所伤，自己却无能为力吗？

    “阿韵……”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从满脸落寞的贵公子嘴里滑落，然而蓝舒韵只是轻轻恭敬地回了一句，却是下了逐客令:“宫主还是回去吧，身体要紧，舒韵不碍事！”

    薛楚言清亮的眸子看了那张面纱后的脸半响，再没言语，终究微微点了头，起身，疾步出门去。

    她看着那一袭白衣轻灵地走远，呆呆地站了良久。她知道，自己又一次伤害了他。尽管，她自己也不想这样，可是不知为何，每每看见他的一脸温情，她总是忍不住想做伤害他的事，包括那些带刺的话语。

    也许，只是因为他杀了自己的师兄吧！师兄——那个曾经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少年。这是一个简单却非常合理的理由，她足可以、也应该恨他的。

    可是，这么多年的生死相伴，她却是深知他心意的。只是因为心中无法释怀的过往，面对那个青年宫主时，她总也做不到坦诚相待，反而是极力隐忍了对他的关心和疼惜。

    跟楝婉素相比，自己是多么可怜啊！那个失去双手的女子，虽然形同废人，面对仇敌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却拥有了羡煞旁人的爱情。而自己呢，纵然威名响彻武林，却是一个想爱却不能爱、不敢爱的可怜虫！

    “呵呵……”蓝衣女子忽然连声冷笑，面纱后的如水明眸里流露出哀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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