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菊灭（三）

    全场愕然。

    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落雪宫主那不惊轻尘、洞穿一切的目光中也有了难言的震惊——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上一次在密室里遭到行刺时，那朵碧玉菊间分明有一根银针如箭射出。怎么这一次，同样的菊花，却没了银针？那不是蜀中唐门惯用的剧毒暗器必杀的一招吗？究竟是哪里错了？

    轻飘飘的身形疾速坠落，紫衣坠地的瞬间，颜别秀被疼痛肆意折磨得惨白如纸的脸上忽然绽放出平静的笑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袭迎风伫立的白衣身影。

    那一日在明镜轩，与若芙对酌，却忽然意识模糊。醒来时，不见了她的踪影，却发现少了一枝碧玉菊。她就知道，若芙必是放心不下，才不顾一切去刺杀那个人了——既然成败已成定局，若芙也死了，逼蓝舒韵喝下了孟婆汤，她再苟活于世，也毫无意义了。

    其实，早在五年前他当众悔婚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死了一半；之后两年里，被幽禁于揽菊阁内，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又被推下万丈深渊，虽然寄居唐门，苟延残喘，成了令川地一带威名震苍穹的血影子。可是，历经了那么多的离乱，那剩下的半颗心，也早已经死了。所以，她才在机关上动了手脚，取走了那根毒针。

    借由他的剑气反击，碧玉菊刺入心口，也是借他之手遂了自己心愿，也好！既然不能生同衾、死同穴，能够死在他手上，于她，也是一种好的结束——生命与灵魂的共同结束。

    凝视着那张苍白的脸上微微震惊的双眸，剧烈喘息的女子脸上笑意更深了。终归是她赢了，即使一死，她能带着对他的爱与恨长眠于碧落黄泉之地，他也会此生不忘生命中她的存在了；然而，无论他多爱那个蓝衣女子，可服了用孟婆柳熬成的汤，永生永世那个人都不会再记得他！

    然而，只是一瞬间，成功的得意就随着笑容凝固在脸上。视野里分明又出现了那个面罩轻纱、一脸冷漠的女子，她就站在师兄的身旁。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垂死的人拼命挣扎着靠在碧梧的枝干上，费力地张开嘴，“你……你……”

    蓝衣女子静立着，注视着碧梧下痛苦不堪的紫衣女子，眼神冷漠而凌厉，声音冷淡:“我从小就被毒药浸泡，早就百毒不侵，你的孟婆汤最多只是让我昏迷几日而已。”

    闻言，紫衣女子呆住了。千算万算，机关算尽；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竟然，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呵呵……”

    惨白的脸上忽然有了悲凉、凄绝的笑，有些反讽，有些不甘——注定是她败了。到死，她都不曾真真正正拥有过师兄。那个女子，看来，是生就克她的。

    “咳，咳……”因为极大的打击和一时悲念绝望，半依树干的女子蓦然低头，吐了一大口鲜血。

    蓝衣女子望着，眼睛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但是，眼底，却有看不清的悲悯:“燕姑娘，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从来没有跟你抢过宫主。五年前没有，五年后也没有。薛宫主他……永远都是你的师兄，我不会跟你抢，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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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菊灭（四）

    清冷淡漠的声音却让紫衣女子陡然呆住，良久，碧梧下，才有微弱的声音传来:“师兄……师兄……”

    白衣胜雪的公子负手而立，注视着垂死的女子伤口处汩汩而出的鲜血，目光冷漠复杂，始终变幻不定。

    沉默良久，那袭白衣身影终于将短剑收回袖中，缓步上前，站定，蹲下身子，托起了她纤弱的双肩。

    燕琼芳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微弱笑意，伸手颤微微地掏进衣襟里，费力地取出一个素色荷包，雪白的缎面上沾染了点点猩红。手指颤抖地捧出一物，竟是那柄鳕骨梳，水样冰凝，水样剔透。

    薛楚言眼睛一亮。

    那是多年之前他送她的定情之物，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情相悦，于她，却是一段痴心错付，空掷流年。

    颤抖地拉过他苍白清瘦修长的手，将那柄梳子教回到他手中，燕琼芳笑了。既然留不住他的心，留了梳子又有何用？

    那一笑，宛如高岭上经冬不化的皑皑白雪，清凉刺眼，却是空茫的一片。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蓦然滑落清澈的泪水，却转瞬不见。

    “一切贪唸痴妄，终将归于无痕。”恍惚间，空中有轻柔的声音传来，意识逐渐模糊的女子，仿佛看见，十多年前，天诀谷中，日日黄昏，黄土铺砌的古道上总有一个中年妇女携着一个七八岁的清秀小女孩——那是师娘和儿时的自己。这句话，是鲜少有印象的师娘留在她记忆中最深的一句话。

    原来在那个时候，当自己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时，师娘就在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思想。可是直至长大成人，她都不曾真的抛开那些过多的痴贪怨恨。

    那一瞬间，垂死的女子眼中忽然绽放出某种亮光，宛若星辰般灿烂。

    她一直一直看着的师兄，仿佛又成了十几年前天诀谷中立在漫天桃花中的那个少年。她终于发现自己不再如此执著——原来有些东西只存在于特定的时间内，过了那段时间就没有它存在的意义了……在记忆中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就让它只存在记忆中吧。生命里有些东西，是注定不属于自己的。那些东西，即使再怎样执著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抓了，还是抓不住的。即使勉强拥有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还不如放弃。

    比如，那一份耗费了她十几年光阴的悉心守护。

    她终于可以解脱。

    “师娘……”声音细如蚊蚋，那双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然而，那张莲花般的素颜上却保留着微笑——那是冰释一切恩怨后的释然之笑。

    白衣的公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胸前带血怒放的碧菊，深沉的眸子里，忽然间有了隐隐的泪光。

    只是天下间最普通、最常见的菊花，但是眼前这朵用上等蓝田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碧菊，在沾染了殷红的鲜血之后，居然有了让人屏息的美丽。

    仿佛是一个哀怨凄美的梦，幽幽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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