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僵持（一）

    金雀街上人声嘈杂，然而置于金雀街最繁华地带的翡翠阁忘忧居里，却一片冷然，空气里凝结着火药的味道。房间里两个珠光宝气的人各自静默不语。一个满脸怒容，一个则一脸倔强；一个坐在檀香木质的椅子上，一个则挺直了纤细的柳腰昂首静立着。像两座形态各异的石雕，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依旧撼然不动。

    门外不时传来一阵阵娇声媚语，愈发趁得这里安静无声。仿佛，忘忧居已不再是翡翠阁的忘忧居，已不再是那个有着一幅美丽躯壳的烟花之地，它与翡翠阁的其他地方似是分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头上插满金银珠饰的老鸨看了一眼面前一脸倔强执拗的俏丽女子，粉白的胖脸上眉头一皱，随即隐藏了满脸的怒容，一开口，声音也柔了许多:“盈玉，我可是你的亲娘啊！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么多年来，我们娘俩儿流落风尘，你说句心里话，娘可曾亏待过你？烟花女子，薄命红颜，有多少人能真的遇上一个真心实意相待的如意郎君？”

    “那个韩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是前丞相韩侂胄的侄子啊！韩老丞相一生无子，把这个侄子奉若至宝。虽然被杀，如今的家世也不敌当年，可是他那万贯家财可都被这个韩公子继承了！这世上有哪个娘亲会不把自己儿女的命当命看？为娘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那韩公子朝中有人，自己又有官职，还是真心实意待你！你看看这摆在桌上的满斛珍珠和各式绫罗绸缎，怕是京城里哪家显贵的小姐出嫁都不曾享受过你这般的聘礼呢！我们青楼女子能嫁入这般位高权重的人家，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啊！你若是嫁给了韩公子，从此锦衣玉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老鸨一把抓过珍珠，满眼放光。她抚着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口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欣喜与激动:“你看这珍珠，颗颗饱满圆润，璀璨夺目，韩家是何等的富贵啊……”

    静立一边的黄衣女子，清亮的眸子扫了一眼手握珍珠的娘亲，看着她眼里的贪婪之光，一脸厌恶，冷冷打断娘亲的话:“富贵，富贵，你眼里从来就只有荣华富贵。那韩铭穆，奸佞之后，人人见而唾之，我一看就心烦得紧，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老鸨大惊失色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声音里充满慌乱，却是极力压低的声音:“小蹄子，你不要命了！那都是朝堂政事，你我区区贱民，岂能随便议论？还不闭口！”

    见面前女子再不说话，老鸨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转身坐下，仿佛刚才一番话浪费了太多力气。她有点口干舌燥，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了几口茶水，又跟一旁的绝色丽人陷入僵持。

    黄衣女子并不正眼看她，只是定定看向窗外依红偎翠的房屋上，一脸的倔强。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其实，女儿何尝不明白母亲。而她，更是太明白太清楚自己的娘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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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僵持（二）

    她的娘亲，原是长安城里一个富商家的千金小姐。不知是不是继承了家里人世代经商的聪明才智，从小就很有经商头脑。后来，宋金连年争战，父母在战乱中丧生后，身无分文的她逃至京城，便卖身青楼。不久，就凭着才貌双绝稳坐京城花魁的宝座。接下来的二十年中，在这烟花之地，她的经商才智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这翡翠阁便是她一手创建。翡翠阁里的女子，全都是花重金从大宋各地买来的身世不幸之人。个个都是容貌出众、国色天香。这么多年来，白盈玉只见着金银珠宝一箱箱进了翡翠阁，娘亲原本瘦削的脸愈加丰腴直至现在的粉白肥胖，可是翡翠阁究竟敛居了多少财富，她竟是一无所知。

    与其说逼自己嫁给韩铭穆是为了自己终身幸福着想，还不如说是娘亲想借机从京城首富手中狂捞一笔比较贴切。娘亲爱财，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她五岁学琴，六岁作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直至被捧上京城花魁的宝座。这么多年来，娘亲一直对她苦心栽培，便是算好了把自己当作摇钱树的吧！回眸一笑百媚生！自己的美丽容颜，究竟为娘亲敛了多少财富呢？

    白盈玉在心中暗暗苦笑，她终究，也跟翡翠阁里的其他女子一样，只是为娘亲赚取钱财的工具而已。她的命运，从来都不曾因为那个特殊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看着女儿倔强的神情，老鸨仍是一幅笑脸。她的女儿，她最清楚。一向柔顺乖巧的盈儿对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这一次，她也只是发发小脾气罢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聪明如她，即便现在万般不情不愿，到最后，她仍是要嫁给大宋权相之后、临安城首富韩铭穆公子的，而不是那个流落京城、贫困潦倒的无用书生——宋举。

    这么想着，老鸨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她放下珍珠，端起镶金的精致茶杯小啜起来，随即开口:“盈儿，不要那么固执。娘是过来人，你的心情，为娘很是清楚。这世上有谁不爱金钱、权力啊？韩家富可敌国，多少人做梦都想嫁过去，这等荣耀之事落在你的头上，天下间有多少女人羡慕你呢！”

    “妈妈，你别说了！”白盈玉垂下螓首，冷冷地看着饮茶的娘亲，脸上神情万分坚决，“女儿心意已决，这辈子只嫁宋郎一人。这些珍珠罗绮，妈妈还是差人送回去吧!”

    “啪——”老鸨狠狠地将茶杯按回木桌上，盈满笑意的脸上再度布满了怒容，“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固执己见？宋郎宋郎，那个落难书生，他能给你什么？荣华富贵，还是锦衣玉食？那般穷酸的人，自身都难保了，还怎么照顾你！你自小娇生惯养，嫁给他后要经历整日的风餐露宿，颠沛奔波，你受得了吗？”

    “受了受不了，那也是盈玉的事。只要宋郎他真心实意待我，即便是日日挨饿受冻，我也认了。宋郎不比那韩铭穆，他不是那种拈花惹草、朝三暮四的负心凉薄之人。嫁给他，贫困致死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的！”黄衣女子俏脸上的神情万分认真、决绝。

    “他会一辈子都真心实意待你吗？落难书生，风流才子，自古有之。他若一生贫困，你致死也只能掩埋荒野；若他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功成名就了，他能对你这个烟花女子不离不弃吗？什么落难见真情？娘亲在风月之地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那个宋举，贪生怕死，唯唯诺诺，却是风流成性之人，他若是真的功成名就了，也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郎才不是那般薄幸寡意之人！”盈玉俏脸上已见怒容，语气也显激动，“天下的书生又不都是风流成性。你不要把宋郎当作当年那个负心之人。遇上那样的人，却是妈妈的不幸，可是宋郎不是……”

    “啪——”老鸨霍得直起身子，脸上神情愤怒得可怕，她几步奔到黄衣女子面前，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扇在她洁白柔嫩的脸上，那玉脂般的面颊上登时浮起五道红红的指印。

    这个女儿，显然是被自己宠坏了，竟是这般不听话，真是忤逆！明明知道这是她的痛处，却仍旧要残忍地揭她的伤疤，这个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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