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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十年

    这天宝玥心情一直低落,为逗她笑,顾东篱特意请了个唱话匣子的人来逗趣,那人先是把狗听留声机的那种大喇叭安在话匣子上,然后装上百代公司的唱片。只是今天的这个唱片早该退休了,金刚钻针头磨擦出吱吱的声音,嘶嘶啦啦地唱起来了,有时像猫叫,有时像破锣。大伙儿笑得很凶,顾东篱赶紧赏那人钱打发他走,道:“您这机器可是有年头了!”一直等那人走出屋子,宝玥还趴在窗台上去看他的背影,顾东篱奇道:“你想什么呢?三丫头。”宝玥道:“不知道这人今天赚的钱,够不够吃饱。”顾东篱不由哈哈大笑,点了下她的脑门,笑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估计说得就是你。”言罢他咂摸下意思,又自嘲道:“说得也是我。”

    因为下午还有时间,顾东篱说:“反正今天我也没事儿,不如下午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城南游艺园’消磨。”宝诗和宝慧听了,连声说好,逯太太道:“大冷天,都在家里暖和,实在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逯宇轩道:“你要真去,就让我的司机带你们,今天我也不想去部里了,乐得在家,晚上咱们一道吃羊肉火锅!”

    下午太阳已经出来了,但还是很冷,他们四个人坐上汽车,三个孩子一溜在后排。宝玥并没有姊妹们那种雀跃的心情,只是无意识的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汽车刚从逯家出来,还没转弯儿的时候,就见前面堵了一队人,车子被裹在人流中粘滞不前,司机只好下去看下,回来后说:“前面是送丧的,晦气!”宝玥毕竟是孩子,没见过这种事儿,又觉得热闹,就从后座站起身,想透过司机和顾东篱肩膀间的那块空隙看个究竟:

    就见一副白辣辣的棺材板摆在辆四轮车上,被几个壮汉托着朝前缓行,那地上的雪花乱滚,只留下两道很宽的车辙都印冻雪上,棺材后面跟着的,有大人,有孩子,仔细倾听,还能听见哭声。司机见宝玥起身,道:“很可怜,好像就是隔壁大眼胡同里一个唱戏的女人,女儿才7、8岁,一下子就没了妈。”宝玥脑子里轰然一声,有些不信似的,可又不敢多问,生怕是真的。顾东篱心细,见她这样,忙问是怎么了,宝玥这才带着哭腔,说:“我要下去。”顾东篱虽然有疑问,见她满面焦急,只好自己先下来,又把宝玥接过来,牵着她手走近那送丧的队伍。宝玥顾不得寒风凛冽,哆哆嗦嗦地挤在人群里,小心翼翼地去看那每一个和自己个头身形差不多的孩子,果然——就见十良披麻戴孝,整个人有些呆呆的,嘴巴微微张着,脸上并没有涕泪横流。宝玥这些时日心里累积的愧疚和不安,瞬间都化成深切的自责。这时,就见一个穿蓝色夹袄的人缩着脖子过来,说:“这个小孩,你是她亲戚还是怎滴?”顾东篱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蓝夹袄和宝玥中间,说:“什么事儿?”那人在他裤带子中间挂着的旧褡裢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元银币,又是些零碎铜子票,说:“小翠仙一文钱都没留下,今儿这棺材板,也是邻里街坊帮出钱给凑的,就我手里这些!可那还不够,棺材铺、杠房,都赊着呢。”顾东篱听了,说:“到时你们去王府井十五号顾府,账单奉上,我自然会付钱。”蓝夹袄一听,顿时笑逐颜开,道:“十良这丫头片子命硬,总是遇上好人。”话音一落,十良立刻朝顾东篱跪下,不声不响,在雪地上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头。

    宝玥连忙拽她起来,这才发觉十良两腮都没有了,只有两根颧骨高撑起来,幸好两只眼睛仍然亮晶晶的。这时前面的拥堵已经慢慢疏散,送丧的队伍开始缓慢蠕动起来,宝玥拉着她的手舍不得丢,仿佛这手一松,就再也见不着,十良道:“快回车上去吧,地上冷。”见宝玥不语,十良道:“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宝玥急道:“去哪儿?”十良凄凉一笑,说:“兴许是唐山,也许去天津,反正不能在北平呆着,万一被我那个赌徒爹寻到,一定把我卖了换钱,我娘临死前嘱咐的,不管怎么地,越早逃越好。”

    宝玥从来没感受过这样撕心裂肺的情绪,伸手去按十良的肩膀,没想到对方那样孱弱不堪,被她手上的力道一压,竟然趔趄着朝前走了几步。宝玥忙扶稳她,哭道:“那你跟谁去呢,家里还有什么人?”十良咧嘴道:“跟大杂院的胡师傅,他愿意教我唱戏,以后学好了去大茶楼和书场唱曲儿。”宝玥道:“好,到时你成了名角儿,我就好找你了。”十良把一只手扣在她的手上,说:“放心,丫头片子,命硬!”

    队伍已经开始前行,两个人再没有横亘在路中央的道理,宝玥不肯上车,朝前又撵了好远路,十良回头冲她道:“我会记着你呢,逯宝玥!对啦,将来我不演旦角,要跟着师傅学武戏,做一个能翻三张台子的女武生!”

    宝玥的脸上早糊满泪水,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十良话落在她耳朵里,只隐约听到那句“女武生”,她自顾“哎”了一声,像是回答对方,更像是提醒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把她抱上了车,朝那个孩子们的游乐圣地重新驶去。

    无论这天下午的游乐场再有趣,这天晚上的羊肉火锅再好吃,实际上宝玥的童年依然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已经戛然而止,未来的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纷沓而来,将来如何,是迷茫而纷乱的未知。

    十年后。

    初夏的一天,逯公馆后院里树荫浓稠,愈发显得室内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刺耳。这院子三方都有走廊环抱,沿着栏杆下石头缝里栽些虎耳草、大叶秋海棠,十分的幽媚动人,此刻走廊下的两位妙龄女郎,一个穿粉、一个着黄,各躺在一张藤椅上说话。粉衣女郎道:“学校体育馆外面开了一圈白花儿”黄衣女郎道:“那是白杜鹃吧?”粉衣女郎不以为然道:“我只认得红玫瑰。””

    因为被麻将牌声音扰乱清净,黄衣女郎微微蹙眉,露出不耐烦表情,尽管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她也懒得起身,可微合的眼帘里还是映出不远处的一幅画面:走廊边儿垂下来的长柳条儿,如绿幔般披到一位身形清瘦玲珑的女孩肩上,这女孩身穿白底蓝鸳鸯格的瘦窄长衫,正踮着脚朝她这边看,瞧那蹑手蹑脚的俏皮神情,浑然不知早被人发现。

    黄衣女郎忍不住笑道:“别想着捉弄人了,我可没睡!”

    那女孩露出失望神色,悻悻走来伸手做出要咯吱她的动作,黄衣女郎这才一个骨碌起身,朝上房努努嘴,小声说:“吵死了,这帮人大热天朝别人家跑什么?”

    女孩落坐在她边上的矮榻上,笑道:“我平常早听惯了。”

    这时,边上的粉衣女郎道:“宝玥,你今天的眉毛画太粗了。”原来这一阵流行新的画眉方法,宝玥尝试了一下,结果宝诗每次看到她的眉毛就叹气。因为在她的审美观点里,眉毛就是要细细的柳叶眉才是最好。宝玥明白如果回答她“我就喜欢这样”,那么姐妹之间必定会有所尴尬。要知道从小到大,宝诗可是姐妹里的摩登导师呀,于是她笑道:‘是哦,是粗了点。”但她心里没有准备放弃这种新法子。

    为转移大姐的注意力,她捻着发梢继续对宝诗道:“大姐,正想问你呢,你说我是剪了好,还是不剪呢?”因为有关眉毛的建议未受重视,宝诗很有被怠慢的感觉,她手上执着一柄白绢轻边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轻声笑道:“叫我看,各有各的好。”

    黄衣女郎,也就是二姐逯宝慧忙道:“这是什么菩萨话?哪有两边好的?”她故意顿一下,才接着说:“不过大姐的偶像是宋美龄,将来要做官太太的,外交上的辞令向来是这么含混。”宝诗听罢也不反驳,只拿扇子朝她手背上磕一下,说:“就你嘴贫,上次你不是也要剪头发,怎么不剪?”宝慧撅嘴道:“都是妈,说我剪短头发不如杜馨欣好看,我说你女儿是猪八戒,比我好看无非是沙和尚,蛮好不要拿我比人家,否则会把人比坏了。”宝诗和宝玥听罢都忍不住大笑,说:“二丫头的嘴向来不饶人。”

    宝玥问大姐道:“昨天你不是去西山玩了,有趣么?”宝诗听罢撅嘴道:“爬山真是自虐,我们九死一生爬到山顶,个个面如土色,哪里还有玩的心思,以后再也不和黄汉声出去玩了!”她絮絮叨叨抱怨一大堆,想起昨天晚上黄汉声戴了个围裙学跳苏格兰舞,即使如此也没有把她逗笑。宝慧笑道:“北大老、师大穷,清华燕京可通融,我记得黄汉声是北大的?”

    宝诗嘻嘻一笑,宝玥有口无心道:“刘玉章要回来了吧,他才是大姐的男朋友?”宝诗还未回答,宝慧就用夸张的语调说:“多美啊,美酒、华服、音乐,除了和男朋友恋爱,什么都不必做。”宝诗立刻就起身正色道:“不要胡说,无非是男性的友人,万万称不上‘男朋友’。”

    宝玥吐下舌头,宝诗这时也觉得自己反应太过,忙解释道:“咱们的母亲大人,脑筋还有些转不过弯儿,向来听风就是雨,所以我最不耐烦人家在‘男朋友’这个字面上做文章。”

    逯宝诗的世界那么窄,而一当她有恋爱的可能,全世界的眼睛仿佛都盯上她了——一部分是她自己心理作祟。

    故人重逢

    姐妹几个正在这里说笑,就见逯太太贴身的仆妇陈妈过来说:“太太打牌累了,想叫哪位小姐接把手,她好喝口茶。”宝慧头也不回,道:“打牌也会累么?待会我要去学画画,恐怕不行。”宝诗也道:“我约了学校的教授谈事情,马上就走。”见陈妈看着自己,宝玥忙说:“我约了同学去修头发呢。”陈妈笑道:“行啦,我都知道了。”等到她走远,姐妹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忍不住都笑出来。

    宝玥见时间不早,连忙叫家里的轿车司机把她捎到大栅栏,与同学林静芬一起坐黄包车朝东交民巷过去。北平前几天大雨一直下到今天早上,虽然上午放了晴,那街上还有囤着满满的雨水,一些地势低的地方平地就有一二尺深,若有那不当心的汽车经过,能把水花溅起好几尺来。可巧这时一辆蓝色的汽车经过她们,司机跟疯了似的开,雨水直扑到宝玥身上,立刻就把半拉袖子濡湿。林静芬手里本就有杆雨伞,见状就挥舞出去,直接敲到车尾巴上,恼道:“不长眼睛么!”

    汽车速度顿时放慢,有人探出头来张望一下,见是两个女孩子,也没说什么。恰好此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个中年男子,噗通一声跪倒在汽车前面,高呼道:“我是林凯,二少爷开恩,开恩啊!”

    林静芬听罢脸上骤然变色,宝玥则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她探头一看:那个叫林凯的,不正是林静芬的父亲吗!听说他在一家规模颇大的银行做事,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就见汽车里出来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这人缓步来到林凯面前,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只小银匣子,然后取支烟卷在匣子盖上磕两下,早有人过来帮他点燃。见那年轻人吸上烟并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自己,林凯连忙恳求道:“二少爷,那件事我是有错,可我好歹也是唐先生跟前儿的老人啊,不能这么悄没声儿的就把我赶走!”

    宝玥她们这时早下车过去,林静芬脸上升起一片潮红,一把搀扶起老父要他站起来说话。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快别讲什么情面,储户到银行挤兑时,是从来不和银行讲情面的!”他一面说话,一面拿手指着林凯,手上的翡翠戒指绿油油的特别显眼。两个女孩子虽不懂其中纠葛,可都认为此人言谈举止令人生厌,于是便都对他怒目而视。

    林凯捂着女儿的手,对那年轻人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不该,还请二少爷赏口饭吃!真不行,我也只有去找唐先生说道说道了!”年轻人咧嘴一笑,俯身对他道:“找他?你不要忘了,我也是一位‘唐先生’!”

    言罢,他把香烟朝地上一摔,随即转身高视阔步而去。

    林凯哀叹道:“老头子比较虚伪,却还会掩饰一下,这做儿子的真是丝毫情面都不给人留!”围观的众人只觉得这老者甚是可怜,也有人指着那年轻人的后背议论纷纷。林静芬忙于躲避围观者的指指点点,只一味劝父亲回去。宝玥忙让黄包车夫先送他们父女家去。林静芬泪眼迷离中,对宝玥说:“等晚上我再电话你吧。”

    宝玥回家时,打牌的客人早走了。夕阳西下,暑气初收,逯公馆的花园上各种盆景新洒一遍水,绿叶油油的清香宜人,原先准备在小餐厅吃饭的逯太太觉得这里景致好,就叫佣人把晚饭送到园子里。因为天热,又都是几个女子,厨子准备的都是些清爽可口的小菜,比如糖醋拌咸雪里红、海米拌芹菜诸如。宝玥平常都是嚷着开饭的,今天却只顾捧着茶杯慢慢地呷茶。逯太太深以为罕事,问:“三丫头今儿这是怎么了?”宝玥不耐烦道:“没事儿。”宝诗则道:“二妹呢?连吃饭也墨迹,待会天就黑了。”话音刚落,就听见宝慧的声音响起,说:“天黑了还有电灯,没电灯还有月亮,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菜塞进鼻子去啊。”宝诗刚要把这话顶回去,逯太太忙说:“你们这要是唱上了《梅龙镇》,就没完没了,快吃饭吧,我有事给大家宣布。”

    看得出来,今天的逯太太特意打扮了一下,身上穿的是黑色雁翎绉的长袍,最妙的是沿衣服四周,钉着一匝白丝瓣盘的花边,愈发显得俏皮。见宝诗盯着自己的衣服看了好几眼,逯太太撑不住也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其实你们也都略微知道些,那就是你们的父亲,要升任北平市财政局局长啦,他现在还在南京开会,是昨儿个电话里放出来的消息。”

    宝诗和宝慧其实对此早有耳闻,此刻眼见得喜事落实,也都兴高采烈,唯有宝玥微蹙着眉头,眼神直盯着远处出神儿。宝诗伸手在她面前晃一下,道:“傻丫头,这么好的消息,怎么都不见一丝儿笑?”宝玥托腮“嗯”了一声,很不以为然的样子。逯太太忍不住道:“赶紧吃饭吧,整天跟个梦游神似的!”

    这时就见陈妈过来,宝玥猜着是林静芬的电话,哪知陈妈对宝诗说:“大小姐,是郭家少爷的电话。”宝诗懒洋洋道:“就说我不在!”宝诗在大学非常出名,交习题或报告时,她喜欢电话跟别人借来抄,被借的同学无论男女却又会觉得“受宠若惊”。这个郭家少爷属于家境不错、功课又好的那种,宝诗以前抄过他几次作业,她想这人竟然直接致电逯公馆约她了,胆子倒很大!

    逯太太不满道:“你说不在,他待会必定会再打过来,何苦瞒人家呢?”宝诗道:“待会我就真的不在了啊,我要去跳舞!”逯太太漫不经心道:“宝诗你今晚不是要去参加‘唱诗会’么?”逯宝诗一惊:她近来和位素有才情的诗人走得很近,经常秘密通信。而逯氏夫妇雕琢栽培的几个女儿中,逯太太尤其对长女倾注了最大的心思,眼看得她将会在社交场上大放异彩,她不能放任其和不般配的人交往,所以今天才忍不住要提醒她一句。

    逯宝诗不慌不忙道:“哎吆,‘唱诗会’早不去了呀,妈你知道,我根本不是那种喜欢诗词歌赋的人。”逯太太一笑,说:“说不定你会喜欢写诗的人?”她停顿一下,才提高声音道:“倘若诗人也是一种职业,按字收稿费的话太不划算,恐怕只能拿来换取名声,难道他们靠名声吃饭?”

    宝慧笑道:“白话一普及,连阿猫阿狗也能写诗写文,写作并不算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除了古文和外文,时人的作品我从来不看——”她把脸转向大姐,问道:“是哪位诗人?来过咱们家么?我印象里有一位,酒糟鼻子很红,好像一戳就能喷出血水。”宝玥没听出二姐揶揄大姐的语气,纠偏她道:“不是那个。”

    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犯了错,宝玥连忙噤声低头,又忍不住抬头张望,就见宝慧正对她做鬼脸,母亲的神色更阴沉了。

    宝诗连忙对母亲撒娇道:“我的局长太太,我和他无非是普通朋友,您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和他谈恋爱或者私奔吧?”逯太太倒相信逯宝诗确实没有那么傻——在某种程度上,这位长女的势利和冷酷比旁人都更甚。所以逯太太脸色稍霁,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晚饭用毕,逯太太刚选了个舒服的地方准备乘风凉,忽见宝慧气冲冲的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盒子,宝玥刻吐下舌头,连忙躲在母亲背后。就见逯宝慧把盒子一掀,里面七零八落的油画颜料和其它文具稀里哗啦掉一地,逯太太还没有开口,宝慧就道:“妈!小妹又偷用我的颜料和画具了!”逯太太皱眉道:“亏你都上大学了,还为这个和小妹生气!”话音刚落,她又从背后拽起小女儿,指着宝玥脑门道:“你也不长进,要画画,就管你姐姐好好学!非偷偷摸摸自己瞎捣鼓!”宝玥不服道:“我才不要和她学哩,凶得很,只会说‘这养这样、那样那样’,一点耐心都没有,我宁可自己拿了颜料随便画!”

    见宝玥没精打采,逯太太担心说:“莫不是病了?要不打电话请大夫来给瞧瞧,不过上次的日本大夫我不喜欢,还是叫那个德国大夫吧。”说完就要去摸她的额头,宝玥把母亲伸来的手挡开,说:“哪里这么娇气?我无非是下午遇见丧气事儿,心里不受用。”

    等宝玥把事情说个大概,逯太太道:“林静芬的父亲,是不是在一家叫‘利金’的银行做事?”宝玥点头称是,逯太太笑一声说:“果然是他家!”然后才道:“你们小时候还去过人家府上玩儿呢。”姐妹两个都恍然大悟,宝慧更是“扑哧”笑出声,说:“我还记得小妹和唐家二少爷小时候满院子追着打,笑死了。”宝玥怎么也想不到下午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年轻人竟然和自己还是旧识,一时间说不出来话。逯太太却好像对这位二少爷很熟悉似的,说:“这个唐利群听说现在是唐老爷子的左膀右臂,只是不讨唐太太喜欢。”宝慧嘻嘻笑道:“母亲知道的真多!”逯太太像是被识破似的,忙道:“哪儿啊,都是牌桌上听来的。”宝慧摇下她的肩膀,道:“北平城里哪家的公子有什么脾性,母亲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啦。”逯太太忍不住“哎”一声,拿手在宝慧身上轻轻一拍,道:“那我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帮丫头好?”

    宝慧转头对妹妹说:“晚上反正没事儿,一起看电影去,我叫电影院帮咱们留个包厢!”逯太太忙道:“出门的话,就赶紧叫陈妈帮你们烫衣服。”宝慧不以为然道:“穿件便服就好咧,看电影都要盛装打扮,看人兼被人看,也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