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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何氏茂林

    第二天中午,唐力玮接到老同学徐怀璋电话相约,说是要先到徐府碰头。唐力玮道:“要是去俱乐部什么的,我可不去。”徐怀璋说:“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喊你;你先来我家,顺便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然后大家伙一起去赴宴,那可是数一数二的豪宅,很多城中名媛都去的!”唐力玮好奇道:“你要介绍什么人?现在方便透露个风声么?”徐怀璋神秘一笑,说:“暂时保密!”

    徐家和唐家不同,徐怀璋的父亲徐绍力是靠开澡堂子起家的,后来又凭帮派势力开起戏园子和赌场,所以尽管家业兴旺,却也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内蹦跶,始终都是不入流的,更遑论与市政要员高官来往。正如此,徐绍力一早就在儿子身上下功夫,要他好好读书、留学深造,好在通往上流社会的铜墙铁壁上凿开一条大路。徐怀璋不负父亲的殷切期待,留学回国后,靠着家里的资助开了个外贸公司,来往的友人里也不乏文人墨客或者身份矜贵之人,唐力玮就算其中的一个。所以今天唐力玮上门,徐绍力还是出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就见这个徐老爷,看上去比唐鹤年要年轻很多,尤其是体魄之健硕,几乎连他们年轻人都不能轻视。他身上穿着外国的麻质长袍,衣襟前还有个小袋子插着水笔,手里虽然提着根金箍手杖,走路却是大步流星,看样子年岁顶多四十来岁。他见了唐力玮便咧嘴大笑,八角胡子随之朝上翘起来,露出乌黑的牙齿和两颗大金牙。力玮注意到他用的烟斗是鼎鼎有名的英国银星牌,喜欢一边吸烟,一边用珐蓝的洋火盒轻轻往下按烟叶,于是手上的的金戒指和绿翡翠扳指就非常显眼了。

    因说起唐先生春天恙病看了好多医生才好,徐老爷道:“我倒有个法子教给贤侄儿,我认识个画辰州符的,法子很灵。他只要对病人画一道符,就能够把病移在树上去,或移到石头上去。”徐怀璋毕竟是留过洋的,见父亲在同学面前这样大放厥词,很有些赫颜,忙道:“这是天桥芦席棚内说相声带卖药的角色!让人家唐老爷知道,未免笑话了。”徐老爷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使得使不得?你小时候生病,都是我请这位道长帮忙治好的!不是他来帮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石头缝里呢!”唐力玮见他父子明显要顶撞起来,忙道:“我母亲也很信这个,家父更不会笑话老伯。”徐父满意的点点头。这时就见一个仆妇端着盘菜从门前路过,徐老爷说:“是龙须菜吧,叫我瞧瞧。”于是那仆妇就把菜端过来,徐老爷嗅了一下,顺手从那仆妇头上取下一只赤金耳挖子,用白手绢擦擦针尖,在碟子里一戳,就戳根龙须菜,一偏头便送到嘴里吃了,嘴里砸吧砸吧,似乎回味无穷。

    唐力玮心想这个徐老爷虽说是老太爷了,在晚辈面前行动也是这样粗豪。徐怀璋看了,有些不自在,说:“客人不见得马上到,不如我先和力玮到小客厅去聊。”徐老爷咂摸下嘴,吐出一点菜叶子,说:“也行,待会我叫人喊你们去。”他底气颇足,说起话来响若洪钟,可见身体极好。徐怀璋见父亲发话,这才邀着老同学来到小客厅叙话。

    这件虽说是小客厅,也是装饰的秀艳夺目,和大客厅一样都用红木雕花家具,中间一张大理石圆桌,上面陈设着一套博古细瓷杯碟。徐怀璋亲自为唐力玮倒了茶,才说:“杜家的事儿,知道了么?”唐力玮点头说:“略微知道,杜馨遗和我一起坐船回国的。”徐怀璋打趣他说:“你真有本事,杜馨遗眼睛长在头顶上,对我们这些男同学从来都不正眼看,没想到和你这样相好。”唐力玮笑道:“什么‘相好’?她是有未婚夫的。”徐怀璋瘪嘴,说:“黄了!我有小道消息,杜家彻底完蛋了!估计连房子都保不住,老爷子中风躺在床上,杜兴刚急得抓瞎到处借钱,这当口,钱是那样好借的?”唐力玮听了,感慨说:“这个节骨眼,正是应了那句老话‘金用火试,人用钱试’。毕竟我和杜馨遗同学一场,回头我去她家探视下,看有什么能帮上的。”

    其实若论起同窗,杜馨遗和徐怀璋反而关系更近,听唐力玮这样表态,徐怀璋连忙说:“我也试试看,只是你知道我们家的,无论有多少钱都是在镜子里的,我名下虽然有存款,都被老爷子做人情存在那些小银行,一下子提出那么多,那些小银行真是要它关门了。”其实唐力玮原没指望徐怀璋能出什么力气,他絮絮叨叨说这么许多,反而愈发显得诚意不足,不过他是个厚道人,尽管心里明白,也并不肯道破。徐怀璋又提议道:“听说杜老爷中风在家,我们去时杜家没个主事的人在,扑空就不好。不如先电话问问?”唐力玮听罢,道:“我们的心尽了就是,杜老爷子这种病本就是昏迷不清的,若是去了他不知道咱们是谁,就让他不知道罢了。”

    这时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味,随即小客厅的门被人推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出现在门前,就见她穿着水红的旗袍,两只涂满鲜红蔻丹的纤手扒在门框上,露出手腕上耀眼的福禄寿翡翠镯子,整个人就那样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口,鲜艳的像一幅年画,倒也热闹动人。唐力玮看她年纪很轻,原以为是徐怀璋的表妹之类的女眷,可是那种打扮和神态又是那样的俗艳。徐怀璋看见她,道:“翠云,你不陪我爹,来这里做什么?”

    唐力玮恍然大悟,看样子这个翠云应该是徐老爷的侍妾或者姨奶奶之类的人物。徐怀璋既然不介绍她,可见此人身份并不高,自己就不必再多话了。果然,翠云听了这话,不慌不忙从衣服搭扣上取下手绢在手里玩,说:“你以为我愿意见你啊,还不是客人到了,老爷子请你们出去。”她眼波流转,看到坐在一边的唐力玮,见他是个比徐怀璋还要俊朗的后生,不由露出笑容,说:“这位先生好相貌,是你的同学么?”唐力玮见她留意自己,微微朝她点头致意,徐怀璋冲她招手笑说:“是我留学时的同学,翠云你走近点,坐过来我有话和你说。”翠云朝前走几步,忽然又站住,娇笑道:“我们离得也不远,有话可以说,何必还要凑那么近?”徐怀璋道:“我中气不足,你离我近些,我就省力多了。”他们这几句话,调笑的意味更甚,唐力玮觉得很稀罕,当着客人的面,徐怀璋竟然和父亲的侍妾这样明目张胆。

    翠云看眼唐力玮,隧道:“这位唐先生,我问你,你和怀璋平常出去玩儿,都玩什么呢?难道那些千金小姐们,也和你们一道?”徐怀璋未等老同学开口,就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我们也就是随便取个乐子而已。”翠云撒娇道:“随便这句话,大可研究,你们随便到什么程度呢?”徐怀璋嬉笑道:“我这同学也是很老实的,胡闹的事情也做不出来。随便的意思,也不过是一处跳舞、吃饭、看戏、郊游之类。”翠云听了,嘴巴撅老高,道:“怪不得,外面有不要钱的粉头陪着,自然就不着家了!你这个同学,家里也是那样有钱,敞开来花钱吗?”她问这句话时,并不是对着唐力玮,而是面朝着徐怀璋,所以唐力玮并不好答话,徐怀璋笑道:“我这同学家里是开钱庄的,可比我们家有钱多了!不多说了,你去回复老爷,说我们待会就过去,否则你这样墨迹惹恼了他,小心他不疼你。”翠云冷笑一声,说:“新开茅厕三天香,我有这么快就被他腻歪么?你们老的不是东西,小的也不是东西,就知道欺负我。”她当着客人面这样毫不忌讳的说话,唐力玮非常尴尬,徐怀璋也有些难堪,连忙推搡着把翠云哄出去,脸都有些红了,只说:“姨太太不懂事,乱说话。”

    今天做东的其实是开棉纱厂的何家,也就是那位“老实人”何茂林。他身体一向孱弱,素来不喜社交,大学没毕业就回家帮助父母打理工厂,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加之如今何茂林刚解除婚约,心情正是不爽利的时候,何太太为讨儿子欢心,经常找些机会在家宴请亲友,尤其不忘邀请那些门当户对的妙龄女子,希望儿子可以与其中的某位共结连理。这样热闹的一个聚会,自然吸引了不少城中的浪荡子,何家的儿媳没有挑到,倒是成就了别人的风流韵事,这是何太太始料不及的。

    面具下隐藏着谁

    这时夜色已黑,何家各屋里电灯都已点亮,男女佣仆像穿梭一般的,只在走廊外跑来跑去,整个大宅可谓银灯灿烂、朱柱辉煌。听闻何老先生十分惧内,诺大的产业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经营管理上都要听和太太的话。百闻不如一见,力玮他们几个这天晚上赴宴至何府,算是见识了传闻中那位威风凛凛的何太太。她是个身材干枯的女人,大热天也捂得严实,穿件杏黄印度缎白金细花的旗袍,头发梳得如漆亮一般,向后梳着盘成一个髻。尤其是她脸上那种傲慢和严厉的神情,很不容易令人亲近。

    可以看得出来,何太太很想把儿子推举到公众面前,并且为他建立一个比较有威信的公众地位。但她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尤其是在她这样一位强势的女人手里,何茂林总有些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自由的意志。而且何家的晚宴也不见得多有吸引力,虽然宴请了不少年轻人,却又分为男客、女客两部分摆宴席,简直还不如外面的饭店大方。好在宴席结束后有舞会,这才是今天晚上的精华所在,多少人巴望的也无非是这个。

    逯家今天只有宝慧和宝玥前来,宝诗对何家的舞会本就不感兴趣,恰好她一个朋友包下两节车厢去北戴河避暑游泳,路上还可以连打几天桥牌,宝诗干脆就自顾去玩了。宝慧在这种人多的地方,最擅长做一个潜心观察的侦探,等到宴席结束后一帮女孩子到客房里休息,宝慧对妹妹说:“何太太想为儿子选一个女人,不仅要市场上最好的货色,而且卖价必须便宜,最好自带妆奁,她真是生意人啊。”众人大笑,七嘴八舌的说起这位何太太,都认为她将来必定不是位好相处的婆婆。有人道:“我觉得何家茂林对杜馨遗真的很痴情,她出国这些年,从没听说过何茂林追求过什么人。”

    宝慧冷笑道:“有他那个妈在,何茂林再好也无非是个焦仲卿罢了。”

    有人说何太太不知道现在打谁的主意,边上有人嘻嘻笑道:“肯定是最有钱有权的那家啊!”宝慧感慨的想,《诗经》里面那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卫姜美人,开篇就是强调她的出身——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一个女人要在势利的天平上被重视,难道只是凭借她自己哪里好?还不是靠她身边和身后的男人们啊。

    后来舞会开场,大家都换上了随身携带的舞裙和鞋子,因为最近流行假面舞会,每个人手里还都多了一张别致的面具。宝玥看看周遭,并没有什么人看上去特别有趣,倒觉得兴味索然,所以只跳了一个曲子就悄悄退出来休息。

    她手里拎着面具,来到了何家的一个小院子。这个小院子收拾的很利落,树底下摆着许多玫瑰、牡丹、芍药盆景,往北紫藤花架子下是一排三间大屋,装饰得尤其华丽,那玻璃窗上一色地加了镂雪纱,里面的墙壁上糊的全是外国漆皮印花纸,亮灿灿的,那是何太太她们打牌的地儿,里面笑声不断,夹杂着哗啦哗啦的洗牌声。

    宝玥忽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转身一看,正是何茂林。他是个身材高且瘦的年轻人,皮肤很白,甚至有点苍白,愈发显得五官干净。他来的方向与宝玥不同,可见不是从舞场上刚下来的。他看见她,笑道:“怎么不跳了?”

    宝玥笑道:“有点累,你呢?”何茂林道:“才陪我妈打了会牌,是偷偷跑出来的,待会还得回去。”宝玥点下头,心想这儿子什么都做不得主。她这样想着,脸上就露出些微不以为然的表情,何茂林一直盯着她看,估计是察觉出这种表情后的含义,忽然道:“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其实你们虽然什么都没说,那种眼神就像打过来的一记耳光,这比责备还令人难过!”

    这突出其来的一句话,夹杂着不少愤懑。

    宝玥问:“难道是大家伙冤枉了你?明明是你们家最先提出解除婚约的啊?”“不是,”何茂林急道:“你们没冤枉我,简直是高估我,只是这门婚事之所以解除,最先是杜馨遗提出来的,母亲顺水推舟而已。”说到这里,何茂林脸上露出苦恼神情。宝玥同情地看他一眼,想假如何茂林真的有足够的勇气,想挽回杜馨遗的心,恐怕也不见得是难事儿。可是,再看何茂林脸上的表情,宝玥敏锐地察觉到他是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儿,那样做的后果在他心里已被掂量权衡。

    何茂林这时又恢复了平静,似乎很为前面的失态难为情,他说:“我今儿找你,是想请三小姐帮个忙,我认识的女孩子不多,你是最面善的一个。”随即就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笺递过去,宝玥接过那信,见里面乃是两张芽黄的琉璃洋信笺,印着红丝格,格里钢笔写的字儿无非寥寥数语,见那信上的笔迹清秀,宝玥道:“这是杜姐姐的信?”何茂林点点头,说:“先前她只是打了个通电话,后来我再追问,她就写了这信给我,我有种感觉,这信是她一时冲动,不暇细择才仓促落笔的。”

    宝玥把信还给他,问:“那你还想怎样?”何茂林苦笑一声,道:“我恨自己这样任人摆布,假如她能回心转意,其实,其实我倒愿意一搏!”宝玥叹口气,说:“何大哥,我哪里能帮得到忙,您就说吧。”何茂林听罢,小心翼翼道:“我只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宝玥道:“这个不难,我可以去看看她,顺便帮你带个话。”何茂林听了,露出喜悦表情道:“宝玥你真是古道热肠!”宝玥笑道:“你且放心,我近几日就去杜家拜访。有什么消息,一定先告诉你!”何茂林道:“我只叹自己什么都做不得主,平日里唯有熟读佛经,希望来生不再沉沦于六道轮回中去。”

    他们这里正低声会谈,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道:“茂林!找了半天不见你,原来在这里与人讲佛经?”说话的正是徐怀璋,他和唐力玮在舞厅里呆了一会,觉得里面有些透不过气,这才出来走走。因见远处的大树底下,何茂林正和一个少女低头私语,这才故意开他的玩笑。何茂林见是他们两个,忙道:“好小子,你来我们家,是故意打趣人呢!”唐力玮笑道:“既然知道我们来了,你这位主人怎么还不速速来陪!”他话一出口,就瞥见何茂林身边的女郎,只见她身型轻盈窈窕,院子里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衬托出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宝玥眼尖,却立时认出来他就是前几天拜访逯宇轩的唐力玮,不知怎地,她心口涌起一阵温暖的情愫,就好像自己已经认识他许久,虽然他们没有说过话。

    等她转身返回至舞厅,这时舞会正酣,舞池中全都是人,下面的空位子倒很多。她捡了个靠窗的地儿坐下来,觉得何家真是阔绰,竟然还为这里配备了美国进口的冷气机,即使盛夏时分聚集了这么多人,屋里也不觉得热。

    这时就见舞厅门口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先前与何茂林说话的那个,不知为什么,宝玥直觉上不喜欢这个人,不由把头微微偏过去。眼见得那人穿过舞池朝前走过去,宝玥忽然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道:“怎么不跳舞去?”就见唐力玮一面说话,一面就在她身边坐下来,他看上去很和蔼,尤其是一双眼睛笑容可掬,仿佛会说话似的。

    宝玥很有与他相熟的冲动,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应该很有意思,于是她听见自己大大咧咧的说:“你请我,我就跳啊!”那人“咦”了一声,大概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孩会这么主动,不过他很快就笑起来,道:“好啊,下一首我请你跳!”

    等到下一阙舞曲响起,见唐力玮做出“请”的姿势,宝玥就把手放入他手里。其实她很会跳舞,不过是偷偷学来的,但她学成后也很少在公开场合亮相,为的是免于和不喜欢的人共舞。

    而唐力玮显然不属此列,她甚至对与他共舞有几分热切的期望。

    果然,他在舞池里来去自如且步伐娴熟,宝玥起初还有些担心自己应付不来,等她慢慢适应周遭的环境,原先还略有怯意的步伐渐渐显得舒展许多,她不由松了口气。唐力玮察觉到她情绪的微妙转变,低首对她一笑。宝玥脸上也不由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这个笑容一派天真无邪,是她给予他的信任,更是对他的鼓励表示心领神会。唐力玮则由衷的体会到轻快的喜悦,胸腔中鼓起了欢快的风帆。

    忽然间,就在他们转圈的刹那,宝玥双手握紧他的手臂上方,借着惯性轻轻踮起脚尖,力玮连忙双手搂住她的纤腰,在那一瞬间她几乎两脚腾空,于是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硕大的圆圈。面对这个猫一般轻盈娇媚的少女,力玮升起了好奇,他低头去看宝玥的眼睛,却被这双眸深深的吸引了:

    那双乌沉沉的眼睛明亮闪烁,氤氲着单纯明净的快乐,属于孩童才会有的纯真,然而在瞬息之间,这双眼睛忽然又会呈现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好像什么都很明白通透,似乎这眸子洞悉世间的一切悲苦与欢乐,即使是阴谋在她的注视下也会现形,显现出可怜可悲的那一面。

    这是一双令唐力玮着迷的眼睛,他看得有些失神。

    宝玥也察觉到眼前他对自己的关注,这令她很有些不安,忽然之间她对自己的着装敏感起来,这身舞裙和面具之前她还是很满意,现在却令她觉得不够好,还有,假如待会舞曲结束把面具摘下,哦,宝玥心灰意冷的想,假如她能有宝诗一半的美丽也好。

    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沮丧情绪,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唐力玮敏感的发觉她脚步有些散乱,体贴道:“是不是累了?”话音刚落,那舞曲戛然而止,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舞厅里灯光大亮,舞会的最后一个环节到了,妙龄女郎们的面具到了揭下的时候!

    宝玥几乎能听到自己怦怦心跳的声音,她不由低下头,唐力玮却并没有放开她走的意思,而是笑盈盈的伸出右手来。宝玥连忙一把握住这只手,于是那手顿时就停在她的耳边,也没有撤走的意思。

    他虽看不到她的面孔,却也猜得到此刻的她必定是面颊通红。他也觉得奇怪,自己平时向来以风度翩然著称,现在却这样心急鲁莽。

    他就像一个急于掀开盖头的新郎,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新娘是什么模样。

    然而唐力玮被拒绝了,他的手只好停顿在她耳边,虽不愿违背她的意愿,却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下她的面颊。见她眼中现出惊惶,他才连忙收起手。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她就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兔子,飞快的跑开了。

    可当时不知为什么,他竟没有主动追上前去,是因为过于自矜,还是唯恐面具取下后,那张面孔配不上这双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