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

首页|玄幻|仙侠|言情|历史|网游|科幻|恐怖|其他

思无邪 > 第18节

第18节

    呼风唤雨的顾夫人

    他正费劲思索,就听一个女人的婉转声音道:“我一听到有‘晚宴’,就赶紧跑过来啦!”随即见一个少妇出现在客厅,浑身的珠光宝气,几乎照亮了整个屋子,此人正是顾夫人,但见她身材婀娜、笑容可掬,穿着最时髦的宝蓝色无袖长旗袍,衣服镶着窄窄的月白色线香滚,与旗袍形成鲜明对比。待她走近后,逯太太细心打量上下,发现顾夫人除了颈间贵重的南洋珍珠项链,连那旗袍的纽扣都是用菱形宝石和珐琅作装饰的,端的是华贵逼人啊。

    顾夫人先是极为热络的冲大家打个招呼,又向逯太太说自己最近水土不服生了病,所以才来得迟了。随即她便问丈夫说:“达令,我听说北平的朋友要为你办晚宴?”其实顾东篱心里很不情愿这个所谓的欢迎活动,奈何碍于逯宇轩的面子,又不好名言拒绝,今见夫人提及,只好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顾夫人手一拍,大笑道:“说起办晚宴,再没有人比我更拿手了,不如在咱们家里开一个盛大的party,名单由逯先生、逯太太拟定,费用全部我们出,岂不热闹?”这个擅长社交的贵妇,轻松的一句话,反客为主,既帮丈夫挡去赴宴的诸多不快,又帮逯宇轩化解尴尬,把主动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上,所费的无非是些钱而已。顾东篱用欣赏的目光看眼太太,道:“那又要辛苦你了!”逯宇轩则对这个长袖善舞的女人不由刮目相看,

    “不过,”,顾东篱说:“倒不一定非要用什么‘欢迎’的字眼来举办这个晚宴,我不想这样出风头,想想可有其它因由?”于是大家都绞尽脑汁思索,顾夫人对丈夫提议说:“你一向最疼宝玥,她就要十七岁了,不如为她办一个生日晚会?”逯太太连忙摇头插嘴说:“担当不起,为她办晚会,不如为宝诗呢。”逯宇轩听了,瞥了老婆一眼。

    顾夫人忽然拍手笑道:“达令,你记得单克伟么,他很快就要从南京来北平出差。”逯宇轩知道单克伟其人,他的父亲在国民革命中立过汗马功劳,更参与过黄埔军校的筹办管理,连委员长都让其几分,如今这单克伟才30出头,从政才干还没有完全显现,但可以预见将来的前途必然远大。

    顾东篱明白夫人的意思,笑道:“好主意!专门为我接风,未免太过招摇,不如以我的名义欢迎单君,顺便再举办个慈善捐赠专为长江水患筹款,年轻人还有假面舞会,单君也年轻,喜欢时髦东西,这样岂不热闹?”此言一出,众皆以为妥当。此时佣人过来换上新茶,顾夫人对佣人说:“换好茶,你们就休息去吧。”见逯氏夫妇面露诧异,顾东篱解释说:“刚搬来那几天,内子问,北平的佣人也应该有下午茶呢,我们在法国时府邸的佣人就有,于是他们就有了下午茶;后来内子又问:为什么佣人没有午休时间呢,我们在法国时府邸的佣人就有,于是佣人们就有了午休。”

    言罢,顾东篱指着顾太太,用及其怜爱的口吻笑说:“我想起圣经上的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顾太太听罢,莞尔一笑,嗔道:“不许笑我!”

    逯氏夫妇对于他们夫妻之间这种公然的调笑很是纳罕,只好眼观鼻,鼻观口,权当没看见。

    后说起南京国民政府里官场的现状,大家都觉得风气不好,顾东篱皱眉道:“我在国外做使节呆的久了,回来后才发现里面的不良之风,有时哪怕是一些普通的建议,却总引来批驳无数,套用《红楼梦》里面的一段原话:‘那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逯宇轩对此感慨颇深,两人相对叹气。

    顾夫人看看客厅的落地钟,才说:“达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哎,给我做衣服的石小姐要来了,她是这北平城里顶时髦的女人,没有之一!所以我要斗胆走开一下,逯太太,不如你和我一起去聊聊。”她用不容回绝的殷勤口吻向逯太太发出邀请,逯太太只得答应,两人手挽着手,亲热的离开客厅。

    顾夫人带着逯太太七兜八转,来到一间大屋子,屋里是一派法式乡村的风格,奶油黄的墙纸、灰蓝的柜子,做旧的扶手椅小巧别致,客厅厚软的羊毛地毯被天然质朴的剑麻地毯取代,整间屋子散发着恬静温柔的气息。她们来时,窗前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及一个老裁缝,正在低声说话,听到脚步声连忙转身。顾夫人笑道:“石小姐,你好。”然后她才对陆夫人道:“介绍给你一个顶顶时尚的人,石屏梅石小姐!我到北平后的衣服,全是在她这里做的。”逯太太在牌桌间早就听说过此人的大名,那些太太小姐们唇齿之间吐出这个名字时,多配合以不屑或是隐隐的醋意,等到今天见了真人,才能更好地体会到那些复杂的表情。

    就见这个石屏梅,玲珑有致的身材上套着件苹果绿乔琪纱旗袍,高高的领圈、荷叶边袖子很是别致,腰以下是则是半西式的百褶裙,把整个人衬托的娇艳欲滴。尤其引人瞩目的是她那张美貌白皙的脸蛋,一双宝光灿烂的大眼睛顾盼之间别有神采,看人时更是笑意盈盈,任谁也抵挡不过这双眼睛传达的热络。

    石屏梅也早就听说逯太太的名头,没等她主动开口,就立刻上前紧走几步示好。大家彼此寒暄一番,她才叫裁缝打开一个箱子,取出几件白衬衫、背心、丝绸马裤,样式都很简洁的。见顾夫人面露吃惊,石屏梅指指身边的裁缝,笑道:“顾太太,我店里的几个师傅,都是上海有名的红帮裁缝,原先是宁波人跑单帮的,轻易不离沪,被我重金请到北平。他们原先在上海就专门为洋人做衣服,各种西服、晚装不再话下,我只要把国外的画报剪下来给他们看或者带他们去电影院看场电影,那些美国人、法国人的衣服,他们全会做!更难得的是,他们眼神练得好,只消瞧一眼客户的身形,尺寸就猜的八九不离十,这套骑马的衣服,袁师傅很拿手,那天您去我店里,他在边上看到您,当晚就把布料裁好了。”顾夫人把那衣服拎在手里,看了又看,赞不绝口,说:“先不说尺寸,就说这做工和料子,简直和我在法国买的一模一样,石小姐你真是帮了我大忙。”石屏梅笑笑,又道:“我知道有个白俄开的皮货店在城东,专售各类长统靴、鹿皮手套,顾夫人如果需要,倒可以试试他们的货色,保准您骑马时英姿飒爽。”顾夫人大喜,道:“好,等我行头才办好了,咱们一道去兜风骑马,如何?”石屏梅笑道:“我马骑得不好,您别见笑就行。”逯太太见那马服做的精致,心里也很痒痒,又听到她们在那里说什么“骑马”,心想假如让女儿们也参与其中,那该有多神气!念及于此,她也对石屏梅道:“既然石小姐的裁缝这么心灵手巧,也想烦请您为我家的女儿们做些衣服呢。”石屏梅连忙道:“您用得到我的地方,那就随叫随到。”

    接下来,就由那裁缝为顾夫人量体,为她做几套家常的衣服以及旗袍。石屏梅在边上小声解释道:“现今旗袍已经很完善了,只能在长短,胖瘦及装饰上略作变化而已。前几年流行短的,但腰身逐渐收小,开衩也在放大。不过这几年又长了,旗袍的下摆无不衣边扫地。您身上这件无袖旗袍,能使身材显得格外苗条。”顾夫人听了,频频点头,说:“早先那种女学生式的倒大袖和平直的腰身我很不喜欢,你帮我做个左右开襟的双襟旗袍,开叉比流行的那种朝上一点,我喜欢。”这顾夫人年岁和顾东篱相差不大,比逯宇轩夫妇比则小了约莫十岁,虽如此,毕竟也是徐娘半老,没想到在服饰上这般敢开风气之先,竟然要做开叉这么高的旗袍来穿。逯太太看在眼里,心中着实纳罕。

    等到裁缝量好尺寸,顾夫人拉着石屏梅的手,亲热道:“能在北平找到你这样的时髦人,真是惊喜,之前我都想好了,大不了每个月去上海采购,或者托伦敦的朋友帮忙,现在有了你,我就省了这个心思。对了,过些日子,我们可能在家举办晚宴,到时我给你发帖子,请石小姐务必赏脸啊。”石屏梅听了大喜,连忙致谢不已,这才带着裁缝离去。

    逯太太回家的路上,也把这件事当趣闻告诉丈夫,说:“这个顾夫人倒是有点学孟尝君的意思,门下食客三千,什么人都要朝家里请。”逯宇轩道:“反正又不是来你家,你不想去,大可不必凑热闹。”逯太太听了,骨朵着嘴不高兴,只把脸拉得老长。

    再说顾东篱这边,顾夫人送完客人,一边在梳妆镜边卸妆,一边向丈夫叙述自己的计划。顾东篱说:“刚才说要请单克伟来的事儿,我现在有些担心了,之前也没问过他意思,万一他不想参加呢?咱们不就食言了。”顾夫人梳着头,对着镜子里的丈夫,安慰道:“包在我身上。虽然小单有些脾气,我在他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顾东篱点点头,饶有兴致道:“你倒说说来,他为什么听你的?”顾夫人看一眼丈夫,满眼娇嗔,才道:“我摸得透他的秉性啊,因为他是单先生儿子,所以有革命脾气;因为他在国外长大,所以有洋人脾气;因为他又是独子,所以有大少爷脾气。他有时只发一种脾气,有时两种同发,有时三种一起发。到时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完了?”顾东篱听了哈哈大笑,连说“妙”,顾夫人才道:“我连晚宴的女伴都帮他选好了,是个漂亮又时髦的女人,保准他中意!”顾东篱道:“厉害,你这样的女诸葛,我可不能得罪。”

    顾夫人抿嘴笑道:“以后你敢忘恩负义,我就写本回忆录。”这话落在顾东篱耳中,他的脸上随即闪过一丝不悦,但是很快就消失了,脸上仍然是愉悦的表情。

    珠光宝气1

    顾东篱的请客帖子一发,有人喜有人忧,喜的是被权贵邀为座上宾,忧的是听说同时举办的还有一个慈善筹款活动,由顾夫人牵头,以青年联合会的名义组织,拿钱出来多的话难免肉疼,钱出的少则难免有不给顾东篱面子之嫌。逯太太这天下午去熟稔的一户人家打牌,几个女太太们一提到钱,张家先哭穷,等到李家再站出来说自家可怜,夸张的程度,简直是六宫粉黛无颜色。逯太太心里暗笑这些人的扭捏作态,等到晚间回家吃饭,和丈夫说:“这顾太太真是会做人,伸手一呼,筹集来的善款边都是托她的功劳了,若是筹不到,就是北平人吝啬小气。”

    宝诗很喜欢这种晚宴,觉得是大出风头的机会,而宝慧则说自己不想去,她笑道:“我喜欢安宁,这么一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机会,喜欢热闹的人不该错过。”逯太太白了女儿一眼,认真道:“养女儿真是不省心,稍微大点,就该操心她的婚事,怕嫁的不好,更怕嫁不出去。你们也得体谅下我的心。”

    宝玥笑道:“生女儿不好么,你看唐太太家里二个儿子,还说羡慕你呢。”逯太太“哎吆”一声,指着宝玥说:“傻丫头,人家那叫会说话,生了儿子的都说女儿好,乐得说说嘛。”

    顾家的晚宴选在了周六,力玮这天下午因为和杜馨遗说好今天用自己的车子接她一起去顾府,便开车直到她居住的小院子。杜馨遗谢他道:“那种贵人扎堆的地儿,实在不想去。”唐力玮道:“就是因为你太喜欢安静,现在愈发的不爱动弹,可把令妹也憋坏了!”杜馨遗道:“她是个活泼的人,不该因为我这个长姐懒散而疏离社交,承蒙顾夫人看得起,那我就去吧。”她见唐力玮听到自己同意参加舞会后,脸上露出笑容,心内不由有些感动,笑道:“我记得你舞跳得很好,回国后是不是还没施展过?”力玮道:“我比较倾向于有一个固定的舞伴一道跳舞,嗯,最好也是我的爱人。”杜馨遗笑道:“叫我说啊,还是你眼光太高,难道你还等着哪家的千金来追你不成?”唐力玮惊道:“这话太令人意外,我在老同学的眼里,竟是这样自负的人!”杜馨遗只是抿嘴笑,唐力玮叹口气,从桌上拾起本书在手里随便翻着,脑子里不知怎的想起前月在何茂林家见过的那位少女,不知道她今晚她会不会出现。

    于是力玮把手里那本书翻了又翻,半响才道:“我喜欢的女子,除了外貌,必定要兰心蕙质。”杜馨遗“扑哧“笑出声,打趣道:“你说的可是仙女?回头我到庙里帮你问问菩萨?”唐力玮“嘿嘿”一笑,指着手里的书道:“我所谓的兰心蕙质,又不是指易安居士那种才气,而是单指一种修养,比如这书上题词的秀丽小楷,必然出自位清丽佳人。”杜馨遗笑道:“你倒有眼光,借我这书的人是逯家小姐,绝对担当得起适才你设定的标准,而且今晚的舞会她也必然会到场。”唐力玮随口道:“好!到时能不能烦请你帮我引荐?“杜馨遗心中没来由一酸,立刻笑道:“放心!”

    顾东篱大宴宾朋的那天终于来到了!

    宴会正厅早已经收拾妥当: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水晶灯璀璨明亮,还有那洁白的桌布、闪闪发光的银质餐具和名贵瓷器,一面是陈设着饼干酪酥牛乳蛋糕等类的点心,一面是陈设着汽水啤酒咖啡等类的饮料,还有一队俄国人,在那里预备奏西乐。顾东篱是外交界的人,最讲究的面子,就连家里的听差仆妇都衣饰整洁非凡,不比六国饭店的差。

    但见万花丛中,珠光宝气围成一团,来宾不分男女,都是眉开眼笑的,真是满室生春。这么富丽堂皇而又庞杂的宅邸,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必然花费了很多精力,其他人才能快活地坐享其成。而作为主人的顾东篱,显得特别令人敬仰,他脸上焕发出一种沉静的光辉,那是功成名就得到世人尊重的人,脸上才会散发出来的。不少人纷纷感叹道:有些人,生来就比别人更接近太阳。而顾夫人也很引人瞩目,她今天穿件金丝绒单旗袍,滚着黑色的水钻辫,十分的鲜艳夺目,头发烫成好莱坞女星最流行的复古样式,蜷曲优美,纹丝儿不乱,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颈间的钻石项链则熠熠发光,为她平添雍容的富态。来宾们莫不以艳羡的眼光看着这对夫妇,想象不出人世间还有哪对璧人能像他们那样称得上富贵双全。

    舞会要晚些才开始,所以来宾中大多数女孩子都集中在花园里的一幢小楼里养精蓄锐,她们或是试衣服,或是休息聊天。这些正值韶华的女孩儿们,起先还是各自分散,后来都聚在一起,以宝诗为中心,叽叽喳喳聊个不停。有人道:“你们看见没,顾夫人那身行头,真是没得说,我妈说仅仅那项链就价值连城!”有人不屑道:“可惜顾夫人外貌平平,若非家大业大,如何使得顾先生娶她?”宝诗很欣赏顾夫人,说:“顾夫人有豪掷千金的本事,替丈夫打通南京的要员,这样辅佐夫君的本领,也是了得啊!”有人说起顾夫人身上的衣服很是出众,宝诗道:“那是在石屏梅的服装店做的,我和妹妹的裙子也都在那里做的呢。”在众人的羡慕声中,宝诗起身转了一圈,她粉紫色的裙裾像扇子一样铺开。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裙子之类的琐事,这时的她们,又是一群可爱的少女,没有之前的刻薄和小肚鸡肠。

    有人问宝诗道:“追求你的人都快一个排了吧,可是今天听说就有一个又有钱、有学问、长得好的男人来,不知道会不会打动你的芳心喽!”众女听罢都很好奇,纷纷议论着这人是谁,人群中有人拖长了嗓子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唐力玮吧!我见过他,长得确实很英俊,人也斯文有礼!”宝诗听了不屑的一笑,有人乘机说:“听我姐姐说,喜欢唐力玮的女人好多呢,那个石屏梅自从被他英雄救美以后,不知道多上心,还有几个叫得上名讳的闺阁千金,也是频传秋波!”

    众女大笑,宝诗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听闻刘玉章此番也携新夫人亮相,待会两下里见面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那位刘夫人之前她见过一面,印象不深,想来也不会漂亮的哪里。

    想到这里,宝诗不由挺直了脊背。

    宝玥在屋里呆的闷,对于她们的谈话又插不上嘴,对于今晚的宴会,不能说她没有期望,那就是唐力玮。尽管她本来不想承认这一点,可刚才女孩子们有关他的讨论显然触动了她有关上次与其共舞的回忆。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宝诗,恐怕这里的每位男士,最想与之共舞的就是像姐姐这样的大美女吧!

    她先是到宴会前厅转了一会,那里她认识的只有杜馨遗以及唐利群,还有一个头发梳得溜光叫姜才年的男子对她殷勤备至,简直像牛皮糖一样甩不开。宝玥被他纠缠得手足无措,偏她又没有熟练的技巧来摆脱赴宴他,只见到唐利群在边上好像一直在尽力克服笑容,那种幸灾乐祸的神色令她气得牙痒。

    于是她忽然转身对姜才年道:“麻烦你帮我倒杯清水,我服药的时间到了!”姜才年被吓了一跳,小心问道:“三小姐生病了?”宝玥装作羞涩的样子点点头,道:“对,癫痫病要准时服药,不然容易发作!”姜才年倒吸了口冷气,很有风度的说:“我去帮您倒水。”果然,这一招很管用,眼见得摆脱掉对方的纠缠,宝玥想顾家的花园这么大,不如出来四下瞧瞧。

    今天实在是秋老虎天气,只有黄昏将要来临时,高涨一天的热焰才稍为减弱,花园的树木花草也好像得到一阵的喘息。天色还很亮,从外面看宴会厅,就见尽管红色金丝绒窗帘和白色蕾丝窗纱都拉上了,还是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灯光和人影。

    她正出神,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三小姐,你真会演戏啊,把那人吓走了!”今天的唐利群穿一件雨过天青色锦云葛的长袍,不像是准备跳舞的样子。宝玥没有接话,只是瞄了他一眼,她那双晶莹的大眼睛看得他发慌。

    大概晚宴早已经开始,与热火朝天的室内相比,外面的夜晚是那样冷静,那若隐若现的舞曲节拍在夜色里律动,似乎连空气都是颤巍巍的。

    “不过,我估计那位先生还会来纠缠你的。”他笑着道,她被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弄的心里毛毛的,不悦道:“为什么啊?”利群道:“因为你是逯家三小姐啊,就算你是个麻脸也无所谓。”宝玥似乎没听出来他揶揄的口吻,急道:“那你说怎么办?”

    眼见着暗淡的天光里,色彩渐渐隐退,最后只留下黑白两色,估计舞会要开始了,唐利群在朦胧的夜色里看到她的双眸,不知怎的,这双妙目猛然间撞得他的心骤然一缩。就听他悠然道:“好办啊,你装作和我要好,他就不敢纠缠你了。”

    他自觉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然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宝玥哪里听得懂,她的心灵还处在“非黑即白”的阶段,对于男女间的打情骂俏尚待学习,于是她抱着双臂看了他一眼,撅嘴道:“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可能和你要好!”

    尽管他本就怀着被拒绝的心意而来,可真正听到她这句话,心内还是非常失望。幸亏此刻夜色已浓,他们谁也看不见谁。但是那种静默不语的气氛,还是令宝玥感受到唐利群的失落。她只好说:“唐先生,你,你还好吧?。”于是他既没有追根到底,更没有显示出懊恼,反而用轻松的口吻说:“放心,我还好。”他说话时的那种笃定和自信,丝毫未把她的拒绝放在心上,宛若那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呓语和玩笑罢了!

    这时候的晚宴,正在如火如荼之中,客人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位叫“单克伟”的年轻人,此人年约30多岁、身材不高,胜在气质儒雅、谈吐斯文,其父就是如雷贯耳的国民革命元老,众人纷纷前来祝酒结交。连北平时任市长袁平都说:“像单先生这种自幼受国学熏陶,又有外洋留学经历的人,才能真正将中西文化融会贯通,可谓国之栋梁啊。”单克伟谦逊不已,说:“像我父亲那种人有新思想,虽把儿子送到国外去,但又觉得旧学不可废,所以回到家还命子女读《诗经》这些书籍,说‘旧学不可废,这是中国之所以为中国的根本’。”

    众皆赞同,袁市长道:“最近兄弟一直在汇编整理一本书,名字叫《旧都文物略》,旨在对北平传统文化进行一个总结,希望编这本书可以给世界各国看我们北平有多么美,更希望国联能够拿这本书出面,给日本人看看,叫他们不要不要染指华北!”出发点是好的,想法毕竟幼稚,不过包括顾东篱在内的诸人,都纷纷说好。唐利群在边上听得有趣,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唐先生立刻对儿子怒目而视。

    后来有人说起清室逊位的宪政意义,不仅几个老学究大家鼓吹,连一些现任的官员也跟着夸大其辞,说什么“此逊位诏书是中华民国宪政的通行证”,单克伟听了皱起眉头,道:“照鄙人看来,清室逊位的历史意义,绝没有列为想象的那么伟大。清室并非自愿,而是迫于形势接受妥协,若将逊位的政治意义扭曲为诏书的宪政意义,这种逻辑未免显得迂阔了。”此话一出,场面顿时有些难堪,几个老学究不服,有人争论道:“国民革命的胜利,以清室逊位的方式结束,不战而胜,付出了尽可能少的血的代价,使得中国在形式上转向共和政体,单先生怎么能轻易否认呢?”

    眼看着争论就要白热化,顾东篱连忙出来道:“克伟在美国学的是政治学,对于国家的宪政革命很有些造诣,列位元老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儒,对于国民革命的发展深有体会,想来两者的思想相互激荡,必定有不少火花闪现,可惜今天的家宴实在盛不下这么丰厚的硕果啊,哈哈哈!”

    等到诸人渐散,顾夫人上前拍拍单克伟的肩膀,小声说:“克伟你来,我介绍一个新朋友给你认识。”

    此刻的杜馨遗正独自在宴会的一角,她和妹妹以及石屏梅一起来,不过石屏梅是红人,妹妹又喜欢玩乐,杜馨遗遂自己找了个空隙坐下。实际上今天的她,更担心的是见到何茂林,他们毕竟有过一段缘分,只是造化弄人罢了。她在那里坐了很久,除了顾太太,并不见多少熟人过来招呼,有些之前认识许久的,也只是远远地朝她点个头而已。杜馨遗乐得清闲,远远就见石屏梅在人群中招摇出众,显眼得很。今天她穿了身红色的紧身礼服,显得曲线玲珑。

    杜馨遗正在那里出神,就闻见一阵浓郁的脂粉香,随即见石屏梅出现在身边,脸颊红扑扑的十分动人。杜馨遗笑道:“你真是受欢迎呢!”

    两人正说话,就见顾夫人在不远处笑眯眯的冲她们招手,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石屏梅低声道:“哦,顾夫人叫我们呢!”杜馨遗摇头道:“叫你吧,我猜是要把你介绍给她身边的‘才俊’。”见石屏梅有些不好意思,杜馨遗轻轻推下她的肩,说:“我一个人习惯了,不会觉得被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