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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女人的出路

    过了一会儿,老妈子来请,他才重新进去,只见石屏梅穿一件极单薄的蓝湖绉短夹袄,把衣里的紧身坎肩,早脱下了两只短衫袖,露出袖子里的花边水红汗衫来,真个是玉峰半隐,比得上芍药笼烟。单科伟不由心里一动,想想他今天此行的目的,遂坐到她的对面,道:“我今天来,是要当面问你一件事儿,其实昨天在西山我就想说的,但是当时心里有了疑虑,所以存到今天。”石屏梅不解道:“你这人真有意思,前儿在一起呆了两天,偏不说,大半夜的跑到我家里,又来讲。”单科伟笑道:“那么你究竟要不要听呢?”石屏梅点根香烟,叹口气,说:“你讲好了。”

    单科伟道:“我的心思其实你早知道的。我们家虽比不上钟鸣鼎食之家,面子上也算过得去,如今我在政坛也有一席之地,按说人生是很惬意了,只是我的婚姻完全是家里做主,两人之间感情并不融洽,这位太太也算贤惠端庄,尽管不和我的意,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和她离婚。”话说到这里,石屏梅已经听出大概,她冷笑道:“好端端的尽说不相干的事了,你醉了不成?”单科伟认真道:“你难道真的不耐烦听我讲完,倘若这样,只能说这段日子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石屏梅把烟掐灭丢在细瓷盆里,做出认真的样子,示意他继续。单科伟这才道:“我知道你心气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是离过婚,现如今也是靠着自己一双巧手凭本事吃饭的,所以断不敢对你有不敬的心,尽管心里爱慕,行为上仍很慎重,一来是我没有十足把握能赢得你的芳心,二来即使两人心意相通,我也不能给你‘单太太‘的名份。”石屏梅苦笑一声,道:“多谢你抬举。”

    单科伟见她并未着恼,才说:“后来,我觉得对于石小姐的爱慕越来越不能自己,苦于受家族的牵制,若只能拿出‘姨太太‘的身份赠人,实在委屈你,像你这样的女子,不知道多少人追求,我又算得了什么呢?”石屏梅听罢这些话,颇为感动,倘若是三天之前,未曾发生过唐力玮退回明珠的事儿,单科伟今天这番话未必她会放在心里,饶是如此,他那种恳切的语气和诚意,还是触动了石屏梅的心。

    百感交集中,她唯有用两只手蒙着脸,轻声啜泣不止,单科伟道:“这倒是我的不好,一席话把你引哭了。”石屏梅轻声道:“不关你的事儿。”单科伟道:“前儿约你去西山,也是想乘机问问你的意思,只是——”他顿一下,看看石屏梅的脸色,才说:“看你和唐先生似乎很有交情,我一时之间吃不准你的心思。”话说到这里,石屏梅就明白为什么那天在山顶买珍珠项链时,单科伟不肯出手,果然是生了疑心,不肯做冤大头呢。

    单科伟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还为那天的事生气,忙道:“其实区区三千块的首饰,又算得了什么呢?倘若石小姐能和我在一起,单某必将以妻子之礼相待,到时见家长、摆酒席都是必不可少的,或者你愿意登报、写婚书,都可以,只是做不得正室,难免教你受委屈。”石屏梅这几年混迹社交场,追求者甚众,像单科伟这样郑重其事的倒是头一个,她内中感动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只伸出一只手来,拨弄单科伟西服上的钮扣,眼泪就汪汪的流下来。

    单科伟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你这样哭,我却一点不明白什么意思?”石屏梅推他一把,低声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你叫我击掌叫好?”单科伟蓦然明白她的意思,喜不自禁,连说了几个“好”,道:“即这样,明天我就陪你到珠宝店先把钻戒买了,你喜欢大钻戒,咱们就专挑大的买!”石屏梅嗔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可这么说好像我就是个贪财的妇人。”单科伟忙道:“哪里有这个意思呢?我是想早点让你戴上戒指,就早点是我的人!唉,恐怕今晚的梦里我都要笑醒了。”

    石屏梅这边和单科伟订了婚,并没有马上通知诸人,因为她和杜馨遗关系好,独独告诉了她。杜馨遗替她高兴,这天下午便坐着黄包车亲自来敲她。谁知进了门,才发现石屏梅病了。老妈子引着她到卧室,还没进去,就闻见一股香料味,进门则先看到靠窗的一张大床,垂着顶竹叶青的罗帐子,石屏梅将一副宝蓝锦绸的秋被盖了半截身,上身穿件浅霞色印度绸夹袄,用一条湖绸旧被卷放在身后,却把身子斜靠着,脸上黄黄的没有施粉。杜馨遗紧走几步过去,拉着她的手说:“本来是来贺喜的,没想到你怎么病了?”石屏梅苦笑道:“估计是受了点凉,前面老妈子还说要不要去寺里烧香求佛爷。”杜馨遗道:“那些佛寺里祷告的女人,都是修下半辈子,或者修哪辈子的,咱们可不是那样,咱们这辈子就要过好。”两个人说了回话,石屏梅道:“麻烦你扶我起身梳妆,晚上我答应了别人的饭局,不能陪你了。”杜馨遗道:“都病成这样子了,还不在家呆着?”石屏梅叹口气,低声道:“我只和你说,其实这些日子我忧虑极了,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而且是驴打滚的高利贷,虽然克伟对我好,眼下刚订婚,我不能就叫他替我堵窟窿。”杜馨遗知道她忌讳人家说她攀高枝嫁给单某人图钱,道:“那你一个人扛得起么?怪不得昨天我遇到唐力玮,他问我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我想你若有事儿,我哪能不知道,没想你倒真遇上麻烦了。”

    石屏梅奇道:“怪哉,我就几天前在西山遇见过一回他,也没说什么,他怎么知道?”杜馨遗道:“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你又是个不擅长藏心事,所以他才会这样讲。”石屏梅听了,心想单科伟虽然也喜欢自己,竟没有这样的这样体贴入微,像唐力玮这般风流蕴藉又温柔多情男子,可惜自己没福。

    接下来杜馨遗便扶着她去梳洗,石屏梅的卧室有一架小穿衣镜,只消朝镜框上一按,那镜子活动起来,往前一推,里面却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地下一色磁砖,墙东南北三面安着三面大镜子,居中一扇镜子下各安着一张嵌磁白漆梳妆台,台子上摆着一副银底珐琅的瓶子匣子之类,里面都是盛着香胰子一类的东西。杜馨遗知道这样的衣帽间置办起来,少说也要好几千,所以石屏梅说她欠了一屁股外债,倒是能够理解的,如此奢华的生活,哪里是一般人消费的起呢。

    石屏梅打扮一番,把一架玻璃橱下层的抽屉往外一抽,回头对杜馨遗道:“你来瞧,我穿哪一双鞋子出去?”杜馨遗伸头看时,只见里面深红浅紫,花花绿绿,一抽屉鞋子,她说:“那双浅绿色湘绣的就好。”石屏梅道:“好!就听你的话。”说时,在里面拿出一双浅绿的鞋来,头上是绿线绣的一朵芙蓉花,两面绣着花朵和蝴蝶。杜馨遗:“如今这鞋子反而复古了。”石屏梅道:“究竟两样,从前的鞋子,哪有这大一朵的花呢?”杜馨遗问:“这花鞋是自己绣的,是买来的?”石屏梅笑道:“我哪里会绣花!说来这笔账,也是该省,每年倒要一千块钱呢。”说完这话,她看杜馨遗今天穿的素净,笑道:“还是你会打扮,虽不穿金带银,别有一种娴雅的风度,很像戏文里多愁多病的小姐哩。”杜馨遗听了这句话,未免心里添了一段感触,却笑着说道:“其实在这个时代,女子要如此就是一个废物了。我们小的时候,喜欢看,看那种佳人才子的话,就觉得林黛玉杜丽娘很好。其实仔细想,这种吃了饭、专做唉声叹气的女子,是自己活找罪受。”石屏梅道:“这话讲得好,也警醒了我,想来就算将来嫁给单科伟,我自己手头的事业,仍然不能丢掉。”

    因为晚上要见的是那位借她款子的人物,石屏梅尽心收拾了许久才妥当,她想着这一大笔钱,利滚利,心里焦躁的真是不得了。

    再说逯公馆这里,因为逯先生请亲戚朋友做客,一席酒从中午吃到点灯的时候方才罢。诸人说起最近名声大作的一位画界名流,为了巴结逯宝诗,还特意为她画了一幅肖像,女眷们羡艳不已。有人则问起宝慧最近在忙些什么,宝慧不屑于与这些人谈自己视为神圣的事业,只做出搞怪神情,说她最近找到一个工匠帮她抓了很多老鼠,因为要用那些老鼠胡子的胡子做只毛笔,诸人大惊,也有人献殷勤说要管她讨要墨宝,宝慧笑着推辞道:我那些画只是遣兴而已,自己玩玩还行,拿来送人就贻笑大方了。

    散席后,女眷们都要洗脸梳头,一齐都拥到上面房间来,其中一个打开桌子上的脂粉盒子,用手指头挑一点在手心里,就着鼻子尖上闻一闻,笑道:“这是什么东西?”宝慧正在陪着众人说话呢,便问道:“不好用么?我一直使这个。”那女眷:“有点粗。”宝慧笑道:“这是今年春天,人家送我的,我平常就用它润润皮肤。”那女眷说:“二小姐的心思都在琴棋书画上,并不知道这个东西不能用,擦在脸上,只要一干,它就会起一层粉霜。北平交民洋行里,有一种巴黎来的粉膏,擦在脸上,又香又白,一点痕迹没有。”宝诗听了笑道:“你说的是娇兰的粉膏,确实不错,我屋子里有瓶,叫人拿来就是。”女眷们都笑道:“是不是男朋友送的?唐大少爷是出了名的情种,肯定很会呵护女友。”宝诗听了这话并没说什么,只是将花瓶子里的花枝,折了一小朵,两个手指头,拈着长花蒂儿,向鼻子尖上嗅一嗅,半响才道:“别人都这么说,可谓独我不知道他是情种!”

    等到晚间得了空,宝诗忍不住对三妹发牢骚道:“都说我这个男朋友是很体贴的,可是小妹你知道么,前些日子他去西山玩儿,回来时竟然送了片树叶给人家?我想本来那地方又不是不常去,你要真没手信,就算空着手也无所谓,那一片树叶算是什么意思呢?”宝玥因为最近帮她写信的缘故,对于两个人的进展,倒是颇为清楚,她道:“老话还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呢,他在西山看风景,枝枝叶叶都教他想起自己的爱人,所以亲手捡了一片树叶来;从他写的信看来,是个坦诚可敬的君子,不会故意小气有轻视你的意思。”宝诗叹口气,说:“这个也罢,我们两个人相识,是因为跳舞,现在做了恋人后,反而不常去舞厅了,我喜欢的消遣他都觉得有些吵,可是整天坐在咖啡厅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道就很有意思?”宝玥安慰道:“他是和你有说不完的话啊,光每天寄来的这封信,就可见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怎么,你们今天不是说要去看电影么?”宝玥摆摆手,道:“原先是约好的,他临时改了主意,说有要事脱不得身,我赌气挂了他的电话,不想理他。”宝玥道:“那么今天我大概不用替你写信了吧?”正说话,就见陈妈托着木盘,送进来一封信,宝玥故意做出气馁的样子,说:“看看,真是铁打不动,信又来了。”

    等宝玥回到自己屋,想起最近在读的一本昨天被二姐拿走,那是鸳鸯蝴蝶派的风格,虽然故事老套,胜在文字典雅,她今天倒想继续读。想到这里,宝玥披上衣服就朝二姐屋里去,等她说明来意,宝慧道:“亏得你喜欢,我是一点看不下去!这种文人的,总喜欢把女主角安排为倡优之流,貌美不识字又聪明伶俐,然后男主角是个书生或者教书匠之类,被那女子崇拜的很,非如此不得完成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夙愿,假如有大家闺秀出来呢,必然是娇气且虚荣的,而且也和那倡优一样,死心塌地的喜欢这个书生!哎,这种书无非是男子的一厢情愿,全是大梦!”宝玥大笑,说:“你没看几页,书评倒写了这么多,我也就看看它的文字而已。”

    她见二姐的桌子上摆着本《宝华经》,连忙说了句“阿弥陀佛”,道:“你是要参禅么,读这个书又有什么领悟?”宝慧有些难为情,笑道:“我胡乱翻翻,领悟不敢说,体会却又几分,唉,有时想想人生百年,又有什么意思?自己能做主的事儿有哪些?认真追究起来,出生时不是‘我’做主,死了也不是‘我’做主,怎样会有一个‘我’?从前没有这个‘我’,将来也没有这个‘我’,就算现在有一个‘我’,却也只是暂时的,哪里能算‘我’呢?”宝玥笑道:“佛经难道是教人厌世的么?二姐是不是钻了牛角尖?我发现自从上次看画展回来,你就有些不大对劲儿,不过大家这些日子都在关心大姐的恋情,才没有人留心罢了。”宝慧没想到妹妹这样观察入微,有些感动,忙说:“我素日是牢骚多的那种人,估计秋天本就容易引发悲凉之感,又读了些书,才有这样的念头,三妹不要放在心上。”

    弃卒

    话虽这样说,等到送走宝玥,她一人呆呆想起刚才的话,心里感慨更多,其实三妹说的不错,她就是那日去看罢范雨的画展,才在心里落下这个病根。按照她之前的打算,就等大学毕业后留学欧洲、专心钻研画技,必要在当今画界成就一番成绩。等她到了画展,正感慨范雨的画超然卓越,却看到意外的一幕,真是震惊不已。原来那天就要收展时,有人蓄意破坏范雨所有作品,最为称赞的那副画也被写上“妓女对嫖客的颂歌”,更有甚者,当着范雨的面说:“凤凰死光光,野鸡称霸王”。事出有因,皆因为范雨出国前有过一些不甚光彩的经历,然为这些旧事,即使数十年过去,社会舆论仍然不肯原谅这个弱女子。

    范雨也是烈性的,不肯平白被人侮辱,虽一句话没有说,一记耳光就朝那人脸上打过去。本来刘三杰还约宝慧和她吃茶聊天,也因为这件事作罢,范雨当晚就收拾行囊,第二天便飞回巴黎,临行前只对刘三杰道:“女人走这条路,实在太难。”

    宝慧为此深受触动,甚至有些动摇原先的计划,她想世俗偏见中,女子学琴棋书画无非为了修身养性,若把它当成一件事业必然千难万难,说不定连婚姻都要赔到里面,假如是一个有才华的男子,即使不得志,也有羡慕他才气的女子愿意托付终身受苦挨穷,但若一个女子决意献身于艺术,恐怕不会有男子愿意做她的贤内助。那么,宝慧之前对于学业前途的打算,是不是完全错误了呢?唉,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灰心丧气。

    再说唐力玮和逯宝诗本来正处于热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儿,使得他不顾和女友的约会而临时改变主意呢?原来是杜馨遗的一通电话,顿时把唐力玮喊了过去。

    石屏梅万没想到自己会陷入如此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恨不能逃进黑暗里从此永远消失,不断增加的恐惧敲打着她的心,令人万分难熬,到底是向单科伟坦白,还是另寻他人求助,她时刻不停地改变着主意,被不同的想法搞得筋疲力尽,于是到了后来,内心忽然涌上一种决然的情绪,她想大不了就是死嘛!于是种种和死亡有关的事儿都向她心头袭来,更有一种悲观绝望的感觉紧紧扣住她的心弦——这些年来的委屈和磨难,就生生白受了么?即使在日子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吗,她也是期盼着会有光明的一天,如今眼看离幸福越来越近,她怎么能够说放手就放手呢?

    石屏梅决定孤注一掷,找个有权威的人来求助,既有了这个念头,她脑海中头一个浮起的,就是顾夫人的名字。在去顾公馆的途中,她哭了好几次,尽管是小声的呜咽,黄包车夫还是不由回头瞧了她几回。等到了地方,幸好顾先生不在,顾夫人很热忱的接待了她,并把她引到安静的小书房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彻底把她打垮了,使她脸上出现了异乎寻常的憔悴。顾夫人拉着她的手,很贴心的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有关单科伟和石屏梅即将订婚的消息她早就拿到了可靠的消息,顾夫人没想到好事促成的这样快,说不定将来这位石小姐还需要她来巴结呢,聪明的顾夫人算盘一向精准,从来不做无谓的投资,她一面盘算着该如何应对这位未来的单太太,一面善解人意的布茶、递手巾,安抚着石屏梅的情绪。

    石屏梅很快就止住了眼泪,觉得这样一言不发跑到别人家里掉金豆怪可笑的,她喝了口茶水,立刻利落的把一切情况竹筒倒豆般说了个清清楚楚。好不容易把事情叙述完毕,她感情已经起伏的太厉害,恐怕再多说一个字都会控制不住眼泪。

    顾夫人的眉尖随着她的讲述,皱得越来越紧,等到石屏梅完全讲完,更是完全在额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看到她情绪上也如此的投入,石屏梅觉得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心头不由轻松稍许。

    可是她实在不知道,有些人之间的感情,滋长得快、消失的也快,假若再无利害攸关的事情来牵线搭桥,竟完全不值一文!在顾夫人这里,石屏梅的价值无非体现在单科伟身上,如今出了这样丢脸的丑闻,凭她对单科伟的了解,这件婚事绝对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也就是说,石屏梅很快就会成为一枚弃卒!这对于擅长布兵遣将的顾夫人来说,实在非常可惜,她也看不出来还有什么挽救的必要。

    就在片刻之间,顾夫人脑中已经有了主意。她在长期的探索中,撒谎的艺术早就臻于至善。这样说吧,如果说顾夫人最精通的技艺是什么,那就是撒谎,精通撒谎以后,她就精通了所有的技艺,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眼看着这个小美人在自己面前哭得花枝乱颤,顾夫人用她一贯的、夸张的手法,拉住了石屏梅的手,怜惜道:“可怜的家伙,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帮你的忙!”有了顾夫人的这句话,石屏梅仿佛犯人得到特赦那样高兴,她当即抹干泪水,难为情道:“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太轻率,这件事本该和克伟商量一下,我把顾夫人当掏心窝的人,还肯定你务必不要把这件事告知与他,好存我个颜面!”顾夫人假惺惺道:“关乎女子名节的大事,承蒙你把我当知心人,我肯定要护你的周全。”

    言罢她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才说:“要马上找出来个帮得上忙的人,得给我些时间考虑一下,屏梅你不如先回家呆着,一旦有了眉目,我就会立刻告知,如何?”石屏梅觉得她说得很入理,遂告别独自回去,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起初还信心满满,后来就感到了神经质的焦躁,觉得每一分钟都没有劲头,亲自致电顾公馆想问问究竟,打了几回电话,佣人一听说是她,都说:“夫人出门去了,您过会儿再打吧!”石屏梅先是一筹莫展,继而才慢慢回味过来,这个闭门羹是不是顾夫人故意的呢?

    顾夫人当然是故意的,这个节骨眼上,她哪里有心思应付这个可怜的女子,早在石屏梅拜访当天的晚上,顾夫人就和单科伟碰了面,单科伟起初心情显得非常好,见面就嚷着要答谢顾夫人这个大媒,顾夫人笑道:“科伟,我可不是给三瓜两枣就能满足的人——不过你这杯喜酒,恐怕我是没福气吃到了。”单科伟一惊,以为顾府出了什么岔子,连忙去问究竟,顾夫人叹口气,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她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的表情,就见单科伟不停地抽着烟,先是脸色通红,继而就开始泛青,烟也不吸了,一双手握得骨节咯咯生响,未等顾夫人讲完,他忽然起身道:“我这就通知北平警署,叫警察带枪灭了丫的!”顾夫人疾声道:“不可!”

    见单科伟面露不解,顾夫人才娓娓道来,说:“那白元奎是个道上的流氓,又是个地头蛇,你这样的强龙大张旗鼓去斗他,未必有好果子吃,别说他存心故意,就连警署那帮人又有几个可信的?人多嘴杂,难免传出去,万一走露了风声,叫哪个小报截到消息到处宣扬一把,那不是把你的颜面全都丢尽了?倘若再有几张照片流传出去,你将来还要不要在政界立足呢?”

    顾夫人一席话,单科伟听得浑身汗涔涔,他想自己只顾着“冲冠一怒为红颜”,却没有做出这样鞭笞入里的利害分析,差点莽撞行事。于是他接过顾夫人递来的汗巾擦下脸,才缓缓道:“依着顾夫人的意思呢?”顾夫人冷笑一声,从茶几上的一副象棋里,检出来个“卒”朝地上一丢,努了努嘴才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毕竟你父亲是国民政府元老,单家在广东也是望族,你仕途上绝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牵绊拖后腿!叫我说,你先去南京几天,就说有公务缠身,北平这里我帮你应付,人又没娶进门,咱们就当不承认!”

    单科伟脸色惨白,迟疑道:“这样,这样是不是也太绝情了?”顾夫人叹口气,道:“你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如今你风头正紧,多少人等着揪你的小辫子,怎么还能够如此冥顽不明呢?”

    单科伟被她一番口舌说动了心,又觉得忒对不住石屏梅,苦笑道:“英语里管小姐叫‘iss’想念她该说‘issaiss’,失去她也是说‘issaiss’,唉,想念等于失去,不失去又怎会想念呢?”顾夫人笑道:“克伟你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等这件风波过去了,我再帮你介绍温柔漂亮的淑女。”

    再说那可怜的石屏梅,她的天空上飞驰着无数乌云,又加上最近愁云惨淡的天气,心灵都变得阴沉了,可顾夫人联系不上,单科伟偏偏又去南京公干,只把她一颗心煎熬的无以复加,最后还是杜馨遗开了口,她说:“你也别怕难为情,我们干脆去求求唐力玮好了,唐家人脉多,总比咱们两个女人坐在这里干着急要强百倍!”石屏梅无奈,唯有点头应允,把希望寄托在了唐力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