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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回绝

    等到晚间德升在大厨房干完活,早已经过了12点,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小珊瑚那里。他从一个偏僻的角门进去,进了小珊瑚的房间后就见屋里点着大灯,并不见一个人,桌子上却摆着茶壶,里面装满了刚烧好的热水,可见屋主人很有心,知道他要来,特意帮他留了灯和茶水。德升晓得从这个房间的窗户能够看到正门,他便拉开了窗帘的一角朝外张望,但见一辆光亮的大汽车,又快又稳便停在大门口,里面出来个大胖子,胸面前钮扣上,挂着一串亮闪闪的金表链,头上戴着厚呢帽子,大摇大摆进了大门。

    他正看着,就听见门响,只见一位穿粉红色锦霞缎的旗袍的女子进了屋,打扮的华丽极了。此人正是小珊瑚,起初认识德升无非是因为他帮酒楼送菜,因见他生得好、人又机灵,嘴也很甜,就常照顾小有天的生意。两个人慢慢的就熟稔许多,德升是个不拘礼的,偶尔也会和她调笑几句。那小珊瑚知道他聪明能干,有时竟然萌生出要把终身托付的想法,她想着自己虽然比他年长,好歹长得不赖,手头也有一大笔存款,倘若拿出来给他做买卖开个夫妻店,就算苦些倒也无妨,总比在这里迎来送往地应酬那些牛鬼蛇神要强。无奈她几次试探,德升不是装傻,就是避而不谈。小珊瑚今天好容易把他约来,就是想旧事重提问问他的意思。

    德升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知道她见客去了,就问:“刚才那人是谁?好阔绰的汽车!”小珊瑚笑道:“说了你肯定不信,他是大同百货的老板,以前和你一样,是个厨子!”德升“哎”了一声,笑道:“你逗我呢!”小珊瑚正色道:“我是那种胡说八道的人么?这人以前果真是个厨子,后来娶了个有钱老婆做生意,一下子就发达了。”她一面说话,一面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到德升身后,似乎也要朝窗外探视,身体却几乎贴到了德升背上。德升连忙腾挪到一边,笑道:“这人也不是好东西,花着老婆的钱,还要逛胡同。”小珊瑚一撇嘴说:“男人不都是这样?不过换做我是那个老婆,只要男人不离开我,安心和我过日子,就算给他大把的钱,我也不在乎!”

    德升笑道:“好姐姐,你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他随即走到桌子前,因见那杯子里面有些微尘,就先用茶水涮了涮杯子,这才倒杯茶递给小珊瑚。她就是喜欢他这股体贴心疼人的劲儿,笑眯眯接过茶杯,低声道:“那你觉得呢?”

    德升“嗯”了一声,道:“什么?”小珊瑚过去拿肩膀轻轻撞下他,娇声道:“你觉得我要是诚心找个女婿,掏心掏肺的对他好,行得通么?”德升轻声道:“姐姐长得好,心肠又好,谁要是捡了这个便宜,肯定合不拢嘴!”小珊瑚笑着“哼”了一声,示意他坐下,这才道:“人家常说,胡同里的姑娘五年一个世界,这真是大实话,可多少人贪图享受,舍不得走,可这醉生梦死也不过五六年的事,所以莫如趁年纪不大,赶快找个安身之处,免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弄得没有好结果。”德升张了下嘴,并没有说话,小珊瑚转到他面前,又道:“可是倘若为钱嫁个财主,也无非做姨太太,终归还是被人欺负笑话,所以我就一直想找个贴心的人,哪怕穷些,能和他恩恩爱爱的一辈子,也就值了。”她说这话时,大约是觉得屋里热,还把旗袍领子上的纽扣解了开来,露出白嫩的脖子,尤其是她靠近他时,那脖子里的香粉味和着女人的体味,一阵阵朝他鼻子里灌。德升忍不住想要换个姿势坐,刚一起身,就被她按住了肩膀,随即就见她低下头,灼灼的双目直直看着他,情景十分的香艳诱人。

    德升嚯得站起了身,很想一把甩开她的手,却又担心面子上叫她难堪,只好放缓语气,道:“珊瑚姐几次催我来,难道就为了这事儿?”小珊瑚咯咯笑道:“这难道不是个大事儿?正好你如今也有自己单干的意思,不如咱们两个搭伙,我出钱,你出力,那才叫天作之合!”

    德升见她说得诚恳,倘若自己再装傻就显得过分了,于是他也敛容道:“不敢当!我傻大黑粗,给珊瑚姐当车夫都不配!还是等珊瑚姐嫁到了意中人、发了财,要是家里还需要个厨子,到时我肯定不敢推辞!”

    小珊瑚见自己被明白回绝,不甘心道:“那你还要不要自己开馆子呢?本钱又哪里来?”德升嘻嘻笑道:“自己攒呗!”小珊瑚心中不乐,脸上有些下不来,不由说脱口来了句家乡话:“看唔出,侬个本事交关厉害嘛。”德升常和她来往,倒也听得懂苏白,他虽不想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想得罪小珊瑚,见她似乎有些动气,连忙抱拳道做出求饶的样子说:“珊瑚姐,实在对勿起,对勿起侬!”小珊瑚尽管很生气,可看到他脸上那种诚惶诚恐的样子,以及卷着舌头讲苏白的腔调,却又不由自主被他逗乐了,百味交集中,先是“噗嗤”笑出了声,继而眼圈就有些发红,德升见状只好从桌子上把她的一方白绸手帕递过去,轻声道:“珊瑚姐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心里。”

    小珊瑚接过手绢并没有拭泪,只朝德升面前轻轻一甩,手帕就在德升脸上拂了过去,蹭得人脸痒痒的,同时听见她低声嗔道:“别放心里?不放心里放哪啊?”

    因为力玮的脚也好了,就提议一起去北海公园逛逛,只为人多热闹的缘故,宝诗非把宝玥也叫来。等到大家在公园门口碰面,宝玥才发现力玮也带着唐利群。他那人总是冷冰冰的难见笑容,即使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刻,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见了逯家姐妹也只点点头。

    几个人进了大门,走上那道石桥,就见下面的河水缓慢流动,冲刷着长而深绿的水藻,莲塘里只剩一些干枯的残叶,宝诗道:“许久没来,荷叶就全枯了。”几个人不一会就走到琼岛的山下,听见姐姐和力玮商量雇船亲手划过湖,利群提议道:“漪澜堂那个码头上太乱,咱们沿着海东岸,走到北岸去,如何?”奈何宝诗非要坐船,宝玥又不肯和他们这对情侣挤在一叶扁舟上,只好和利群在临水的石栏干边下,找个茶座坐下来等候。

    一直等到茶博士上完茶,利群也没有开口说话,这种安静不由使她对他产生一种愧意,他越什么也不提,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越使得她觉得好像亏欠了对方什么,假如这也算是一种情感,那对她而言真是种煎熬。

    幸好今天这里人来人往很热闹,两个人总归不缺谈资,因见那茶座栏杆外都摆着盛开的菊花,花瓣层层叠叠甚是美丽,利群忍不住叫了声好,说:“真是楚楚动人,我替它取个名字,叫‘病西施’罢。”宝玥笑道:“菊花的名字原有千多种,玉环飞燕西施这些名字早被占了,哪里还待你来取?”此时就见园丁从土里拔出一颗瘦弱的菊花要扔掉,原来他嫌这棵菊花长得不好。宝玥心疼道:“老伯你既然都不要了,不如送给我,回头我试着养活它。”利群很不以为然道:“这花儿眼看是不行了,拿回去养有什么意思?回头我买好的送给你。”宝玥道:“我要是想买,自己会去。”

    利群平日忙于公务,倒很少来公园,今天看这山上洒满落叶,水里的荷叶尽是枯藤断根,想来等到傍晚,夕阳照到这里来,加上满草地里虫叫,肯定能够涤荡襟怀。他把这层意思一说,宝玥道:“原来你平日里只专注于案牍劳形,错过了多少风景,以后可要常来走动。”利群笑道:“一个人来看,又有什么意思?恐怕看几次就烦了。”宝玥把脸转过去道:“原来你这么容易厌倦?”利群道:“那也要看是什么风景,和什么人了;比如爱人,终归要朝夕相处,倘若一开始就情浓意酽,不知道是否会一直‘相看两不厌’?如果开头就平淡若水,也许能够细水长流。”宝玥有些后悔不改起头谈这个话题,只好低头去把玩手里的杯子,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起,茶座里不少人纷纷探出头去看热闹。

    就见对面茶棚里,一女子手里拿了只沉甸甸的木瓜,冲着个汉子道:“秃眉烂眼的东西!你敢再欺负人,小心我丢过去砸破你的狗头!”那女子梳着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容貌甚是俊俏秀丽,即使脸上有怒容,看起来也是怪好看的。而她怒斥的汉子因为背对着宝玥他们,并不看清楚相貌,唐利群觉得这背影颇为眼熟,不由弹起身朝前细看。

    那汉子听了对方的恐吓,笑嘻嘻道:“你一个唱戏的丫头,不就是给人看得么?”这话说完,那汉子竟然朝前又走几步,故意把脑袋凑过去,道:“打是亲,骂是爱,你别舍不得啊!”这话被周边有几个无赖地痞听了,都不由开始起哄,那美貌女子气得脸蛋通红,道:“不要脸的东西,你敢再过来,叫我师姐好揍你一顿!”那汉子越发得寸进尺,说:“原来小戏子还有师姐?真打起架来,不定谁的头朝下呢?”

    梨园双姝

    喧闹声中,那汉子欺身上前想要去动那美貌女子,就听见“哎吆”一声,这汉子竟然就一个趔趄脸朝下摔个结结实实。此刻先前那美貌女子身边已经多了个人,此君长身玉立,剪着双钩式的短发,一双慑人的眼中闪出冷冷光芒,竟然也是名女子。只她穿件半新不旧的淡绿色布袍子,身材高挑挺拔,混不见一丝儿脂粉气,尤其是她眉眼间的英气,衬得整个人显得很俊朗。原来就是她使那粗鲁汉子摔了个皮实的大跟头,之前的喧嚣声顿时清静,地上的汉子勉强挣扎着爬起来,不服道:“你敢打大爷?知道我是谁么?”

    他一面说,一面乘机朝高个短发女子挥拳欲击,谁知还没碰到人家,就又被对方一下子掀翻在地,就听见这女子轻声道:“再说一句,当心把你丢到河里。”她说这话时毫无恶狠狠的恐吓,看上去既不恼、也不笑,说话的口吻则好比家常对话般轻松平静。

    那汉子整个人被按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谁知身上竟好像有了千斤之担,他这才知道今天遇上了高人,只好讨饶。高个女子只把脚一收,这才拉着美貌女子的手转身离去。

    围观诸人见再无热闹可看,不由渐渐散去,唐利群却迈出茶馆,蹲身扶住那汉子道:“兴刚!”此人就是杜兴刚,堂堂的杜家大少爷,家世摧枯拉朽般败落后,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行径也愈发下作。杜兴刚乍然见到熟人旧友,自己也觉得羞愧难当,连忙把头转过去不肯去看他。这一转之间,唐利群早看见他的太阳穴与腮全部都陷了进去,整张脸瘦削憔悴之极。他见唐利群不走,便道:“我这么个东西,唐先生何必搭理?你边上还带着女伴儿,难道不怕我丢你的脸?”

    唐利群笑道:“我的脸,也不是靠你就能丢的。”

    随即他才一把拎起坐在地上的杜兴刚,道:“你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杜兴刚气哼哼道:“如果我有一百万,不怕那小妞不理我!想当年大爷我什么人没见过!”唐利群轻声喝道:“好了!你现在住在哪里,靠什么营生?”杜兴刚笑道:“混呗!难道我还能去做苦工?那可一辈子都拴在了柴米油盐上去,再也翻不了身!”唐利群笑笑,道:“前些日子找你一直找不到,你要真想振作起来,只要自己肯下功夫,我也愿意帮你!”杜兴刚咧咧嘴,道:“我要真告诉你前些日子的经历,那就是一大堆穷话,无非招人嫌而已,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就败南京那个卢光华所赐,我——”。话未出口,就被利群犀利的眼神堵了回去,他说:“人家是朝廷大员,你当初就不该妄想和他做交易!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要再怨天尤人,我不想见你这样散漫下去,或是帮你找个正经买卖,或者帮你在利金寻个职位,都是没有问题的。”杜兴刚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感激神色,试探道:“我想再买些公债,那样钱来得快?”

    利群摇头笑道:“投机买卖,劝你还是不要沾手。”杜兴刚苦着脸道:“兄弟我欠了人一屁股债,讨债的人都要拿着刀子取人性命了,要不你先给笔款子?”唐利群笑道:“我既然说帮你,无论你是要做生意买货、租房,钱我肯定帮你出,还债的话,请你帮忙把债主约出来,我好和他谈!”杜兴刚明白今天是诳不到什么大额的现钱,懊丧道:“兄弟是不相信我了?”利群叹口气,从皮夹子拿出一叠钱,就见他把这叠纸币塞到对方手里,道:“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你要是真的想重振旗鼓,老老实实谋份正当生意,随时欢迎来找我!”杜兴刚把钱揣进怀中,朝他抱了下手,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不见了。

    唐利群只顾着叙旧,这时才想起来去找宝玥,心道:“糟糕,怎么能把三小姐给丢了!”他这里连忙四下寻觅,哪里见到宝玥的影子。

    再说宝玥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听杜兴刚叫美貌少女“小戏子”,又见这师姐伸手那样利索,不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着她们多走几步。就见那梳大辫子的少女唧唧呱呱,拉住短发少女的胳膊又说又笑,似乎很为她的旗开得胜兴奋不已,短发少女则沉静淡然,许久才回一句,好像是在数落教训什么,对方便立刻不再吱声。

    此时两人也都注意到离她们不远处的逯宝玥,短发少女脸上不由现出警觉的神情,两个人都站住脚步直朝宝玥这里张望。宝玥站住脚步,笑道:“请问两位女士贵姓,都是梨园界的么?”长发少女刚想开口,就被短发少女稍微拉了下胳膊,长发女郎这才道:“小姐恐怕认错人了呢!”宝玥忙开口致歉,短发少女朝她稍微点下头,这才转身离去。只留宝玥怔怔的望着她们的背影出神。

    等到巧惠进了茶楼的后台,大师兄荣奎已经挂上髯口、穿上行头,正在那里等开场。他一见巧惠进来,立时就想过来说话,巧惠左手叉着腰,右手点着他的鼻尖道:“你安生些吧,小心话多师傅骂!”原来他们用的都是那种劣质粉底,最近天冷,倘若脸上动静太大,很容易就裂开来,有时就像墙上的油漆那样成片剥落。果然,被巧惠这么一唬,荣奎只好乖乖回到原处坐下来。

    巧惠刚坐定,就见一个穿着青哔叽滚白辫的旗衫的高挑女子过来,道:“怎么才来?”此人正是顾十良,巧惠见到师姐惯例是要撒娇的,她撅着嘴道:“来早了,连个正儿八经上妆的地儿都没有,全占得满满的。”顾十良知道她这是埋怨茶楼老板抠门,笑道:“以前咱们在乡下唱戏的时候,破瓦房、柴房不都是画脸、换行头的地儿么?”巧惠瞅了下四周无人,这才把嘴一撇道:“其实这点子苦,我不怕,就是不想看人脸色,那琴师不是咱们的人,故意不给我好好拉,叫我怎么唱?还有那个谢宝芳,凭什么总让我唱丫头,她唱小姐,有次她还在台上给我使绊子,师姐你不知道这人心眼都多坏!”

    巧惠没来之前,就听说北平的伶人界为了抢地盘、抢主顾,互相倾轧的事儿十有八九,没想到区区一个小茶楼,也会遇上和人抢戏、遭人挤兑的事儿。顾十良知道她的委屈,连忙说:“我觉得你演的春香,虽然是个丫头,却比她的千金小姐唱得还叫好,这几天天气也不错,改明儿咱们寻机会再去北海玩玩可好!”巧惠眉开眼笑道:“听说北海那边的小吃不错,尤其是枣糕,用江米面、芸豆、大枣儿一起蒸的,白糖桂花馅儿,又黏又香,我最喜欢。”

    她想了下,忍不住又说:“我今天又遇到那个厨子了!”顾十良道:“哪个?”巧惠拿胳膊肘轻轻撞下她,轻声道:“就那个和咱们住一条胡同的啊?”十良笑道:“你倒还惦记着人家。”巧惠有点急,恼道:“哎呀,我哪里惦记着他,是他惦记着我才对,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茶楼坐下了,我叫他帮我捧场。”十良伸手弹了下巧惠的额头,道:“鬼精灵,就你事儿多!”

    她这里正要上妆,就见茶楼老板胡先生迈着八字步度过来,说:“巧惠啊,下了戏可别走,有人要找你喝茶。”巧惠内里很厌烦这种事,脸上却笑着说:“我最近休息的不好,再熬夜的话,恐怕明天就唱不了了。”胡老板道:“哎呦,可你要是今晚上不去作陪,恐怕明天也唱不了。”巧惠知道如今自己也算茶楼的台柱,这才会有不少人捧场、指明要她陪同,所以她用满不在乎的神情道:“那我就换场子呗,不见全北平就你一家茶楼!”胡先生没想到她一个乡下丫头,刚来北平没几天,倒有这样的决心,他本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见巧惠这样讲,自己反而软了,连忙笑道:“巧惠姑娘你不知道,今天请你的这位爷,排场很大,光他一个月在‘玩’上面,就要花上一万八千的,出手很阔绰。”巧惠笑道:“阔人的嗜好,真是怕人!不过胡老板,你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呢,真要有万八千拿来玩儿的,还不去春明舞台捧名伶,到您这茶楼显摆什么?”胡先生嘻嘻笑道:“不是我唬人,因为那钞票和汽车都是现成的,你要是讨了他的欢喜,至少能帮多办些行头。”他见巧惠没有说话,知道自己说到了点上,这才又道:“现在我给你算一算,象你的行头,至多只能唱五出戏,倘若要向谢宝芳那样唱大戏,比如《贵妃醉酒》,至少你得要件红缎女蟒和一条缎裙、一件绣花宫妆,还有云肩、珠子点翠凤冠,这真是一笔大款,至少也得一百三四十元才能买个像样的。”巧惠脱口道:“别说贵妃了,我现在连《奇双会》都唱不了,缺的就是红缎花技和和绣花斗蓬。”胡老板一拍巴掌道:“可不就是这个理了!你想想,不去巴结那些有钱的主,散客们再捧你,他兜里没钱也无非看热闹啊,有什么意思?”

    等到胡先生走了,顾十良才过来帮她上妆,她一面帮巧惠梳头,一面道:“班子有的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到春明舞台去露?”巧惠笑道:“因为春明舞台有的是钱,能照着数目给包银。而且在那里看戏的,多半是有些身份的人,只要一年半载,自然就会红起来。师姐你难道不想红么?”十良叹口气道:“不红有不红的好处,比如咱们现在这种日子虽然苦些,但是清清静静的;红了的话,恐怕总要应付讨厌的人,做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事儿,我可不愿意。”

    巧惠照着镜子里貌美如花的自己,笑道:“怎么还有你这样不想红的人呢?”

    德升进茶楼时,大戏已经开始,他点了壶大红袍,才得以占到靠近舞台的位置。等到巧惠一出场,尽管化了戏妆,他还是能一眼辨认出来。就见她梳一个带辫子抓髻大头,满头水钻亮光闪闪,脸蛋上抹着两块胭脂一直晕到了腮下,整个人显得明快亮丽,尤其说话走路的样子,则显得憨态可掬,一派天真烂漫之姿。尤其是当巧惠拿那双明眸朝台下一扫,那种顾盼生姿的模样,更是妩媚动人。看客们纷纷称赞这个花旦唱念俱佳,德升更是叫好连连,引得巧惠朝他这里看了好几眼。

    德升一直等到巧惠的戏唱完,才准备离开茶楼,他怀着好奇心转到后台门口,初衷也许只是想看看热闹,或许能够遇见巧惠。谁知他等了半晌,也不见一个熟人,刚要抬腿走人,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我一个人回去就行,师傅和师兄不用管我。”随即就见一个身材高瘦的女子,围巾帽子把一张脸捂得严实,手里提着个纸灯笼,袅袅婷婷的下了台阶直朝外走去。德升心道,这女人个子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