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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雪霁天晴

    不过力玮也不是个鲁莽的人,他并没有直接登门拜访,而是先朝黄幼清挂个电话。接到他的来电后,黄幼清显然有些意外,非常爽快的就答应帮他约见父亲。黄幼清的友好与热忱,倒让力玮有些不好意思。等到唐力玮按照约定的时间登门拜访,首先出面的不是黄炳贤,而是他的妹妹、黄幼清的姑母顾夫人。说实话唐力玮对这个安排一点不觉得奇怪,尤其是在顾夫人半是劝诫半是玩笑的口吻下,力玮登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济民医院之所以遇上这种事,完全是顾夫人一手的安排,目的就是为给唐家以及逯家的人一个教训,说是小惩大诫也不为过!

    逯家有本事越过她,直接从顾东篱那里替逯宝诗争取机会,这次顾东篱的手可伸不了那么长,非得靠她才能把事情完满解决。顾夫人争得是一口气,她在北平社交圈呼风唤雨、八面威风,即使是自己的丈夫,也不能冒犯呢!

    黄炳贤一看就是当官的,而且一直养尊处优,因为那种自以为是的派头需要时间来栽培。可惜他身体不大好,一旦有人说他身体需要调养,他就会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很为目前的状态感到自豪,因为这使他产生鞠躬尽瘁的感觉。还有他说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高深莫测的样子,即使对身边的亲人说起日常琐事,由于累年的积习,也惯常用衙门里的语气,好像非得有办公室里那种毕恭毕敬的氛围才能使其被承认价值似的。

    力玮深知对于这类人而言,尊敬和顺从才是他们最想见到的,哪怕是装出来的呢,他们也都乐于接受。于是他显得有些沉默,对于黄炳贤一些对当下时事的论调也没有辩驳,尤其当他说起自己看不惯的某位高官时,那种义愤填膺的语调,好像对方犯了十恶不恕的罪过。力玮知道南京那边的高层划分了不少派系,每个派系都对孙逸仙的三民主义都自己的理解,可你要是以为他们真的仅仅是思想意识及政策上的分歧,那就错了,根本问题还是为了抢夺权力和地位,本质上和街头的乞丐抢地盘没什么区别。

    而在边上的顾夫人看来,力玮的这种拘谨就是畏惧权威的表现,以至于今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成为她在侄女面前诋毁力玮的措辞:毕竟还是小户人家出身,钱尽管多,毕竟没见过世面,看到大官就吓得话也不敢多说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无非是一个人演讲,几个人下面捧场,几乎连济民的名字都不需要提,力玮几次想把话转到这件事儿上,都被黄幼清的眼色及时制止。眼看着最初的寒暄和吹牛都要结束了,宾主双方都觉得有些疲惫了,黄炳贤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对力玮笑道:“上次唐老先生来,刚巧我和女儿出去了,还请令尊不要介意,只管把济民医院的文件直接送至南京,只管等消息就是!”他说话时那种宽容大量的口吻,好像卫生部就是他自己的生意,南京就是他的后院。力玮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造作,同时他又难免生出几分沮丧,为自己也沦落到这种摇尾乞怜的地步觉得难受。

    最后还是黄幼清把他送出了大门,她似乎也对父亲和姑姑的这种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用怀有歉意的眼光看着力玮,好像做错事的是她自己那样。倘若没有顾夫人自以为是的干涉,也许他们有机会变成谈得来的朋友,但现在横亘在两人间的那座大山,已经完全阻挡了两个人再朝前一步的任何可能了。

    回家的路上,力玮把这半年来的事儿回顾一番,不由生出了许多感慨,他回北平之前的诸多计划,与自己的现实经历一比较,就像黄毛小儿堆在沙砾上的城堡,一旦面对真实的世界就立刻塌陷了。

    或许爱情才是唯一的收获,这多少令他觉得舒服一点。

    旧年里最后一个月下了好几场雪,等到雪霁天晴,地下的尘土都被化的雪水沾湿了,虽有些风却刮不起来,天空晴朗澄明,仍然冻得很,出行却很方便,正好合适过春节。赶巧逯宇轩大年初三过生日,又赶上立春,家里真是热闹非凡,从那天早上起,来拜年的、来拜寿的人络绎不绝,晚辈里面连唐力玮、刘玉章夫妇、梁秘书都来了。刘玉章的夫人已经适应了北平的生活,打扮上也渐渐朝这里靠拢,今天她头发烫成长卷,发卷梳得很高,穿件玫红的旗袍,外面披了件貂皮短大衣,那样式一看就是学着顾夫人的新衣仿制的,梁秘书还是老样子,哪怕到上峰家做客,也是一副办公的模样,脊背挺得笔直,只要逯宇轩一开口,他就露出聚精会神的样子,好像要尽力领会他的意思,以便随时回答。

    中午摆酒时,宝慧献上的礼物是一幅亲笔绘制的油画,宝诗则是专门从欧洲给老爷子定制一件最新款的软呢大衣,穿上又轻便、又暖和,宝玥去年新学织毛衣,虽然笨手笨脚的,总算赶在节前圆满完成任务。她和唐力玮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面,这次春节见面,她虽然有些心下忐忑,还是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说上话。可看到唐力玮那种淡淡的样子,一种微妙的不快又压上了心头,似乎她原本指望看到一个更加热忱的他,宝玥想这实在是她的罪过,只怪她自己之前的期待太过热烈。

    等到无意间听见刘玉章问候唐力玮有关济民医院的事儿,她才从他们的对话中领悟到唐家为了顾夫人的刁难,受了不少煎熬,而这一切的源头,和她圣诞舞会上自以为是的耍小聪明不无干系!

    她本就该想到顾夫人那样睚呲必报的人,肯定会迁怒于旁人,而她之前的策略则多么幼稚啊,宝玥意识到自己的不成熟,可笑的是她还把这种不招人喜欢的肤浅沾沾自喜的暴露给别人,这件事令她非常沮丧,一想到被力玮看到这样的一个自己,宝玥更羞愧不止。到了后来,她根本没心思和人说话,只能装出热忱的样子听边上客人滔滔不绝,至于人家说了什么,她却什么也没听。

    后来不知是谁说起了酒,逯宇轩得意道:“我家里也有个地窖子,里面总放着几坛酒。已有十二年,用句烂熟的话来赞它,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在座的人就嚷着要喝,仆人们一小会儿功夫就搬来个酒坛子,上面的泥封刚刚揭开,就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等到封口被拿去,仆人们用酒漏子打上两壶为在座的每位倒上一小杯,那酒香味则越发的挥之不去,大家还没喝,就已经完全被那酒香笼罩,令人醺然欲醉。

    宝玥不胜酒力,只喝了一小口,就觉得从喉咙一直到胃里火辣辣的难受,宝慧借着更衣的机会从她身边经过,小声道:“到外面洗把脸。”她们这边刚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掌声和起哄声,原来是大家怂恿宝诗弹钢琴唱歌。

    等到了走廊上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宝玥只觉得头晕脑胀,要不是被二姐扶着,几乎要倒下来。宝慧搀着她一面朝偏屋走,一面挥手叫仆妇去厨房烧碗酸辣汤来醒酒。等她们到偏屋没多久,就来个小丫头道:“厨房说酸辣汤是做不成,倒是有现成的醒酒汤,不知道成不成?”宝慧皱眉道:“怎么做不成?过年前厨子不就该把这些食材准备好么?”小丫头笑道:“今年本来东西就紧张,好容易买了一箱的鸡蛋,大小姐说要用蛋清拿来洗头,每次都是十个八个的用,所以鸡蛋就没剩下几个,还要备着做配菜。”宝慧打发走小丫头,才道:“大姐真觉得鸡蛋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看来善解人意真不是她的强项。”因为这偏屋没大厅人多嘈杂,宝玥这里坐了一会儿,已经舒服许多。这时就听到大厅里传来钢琴叮叮咚咚的声音,一曲作罢,就是大家的拍手声叫好声。

    不一会大厅里又静了下来,估计是要散席了,这时就听见门响,见大姐逯宝诗满面红光的推门进来,笑道:“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猫着,那酒真是烈性,味道虽好,喝了两杯就扛不住了,偏偏他们还不放人。”宝慧笑道:“听说刘玉章的夫人弹琴也很不错,应该叫她也露一手的。”宝诗听了,不屑的哼一声,不由想起刚才的一幕:刘夫人难掩喜悦,透露出刘玉章年后要升职的消息,大家少不了恭维一番,而对方看她的那种眼神,则充满了洋洋自得的意味。想到这里,宝诗笑道:“也难为她了,捡到了个刘玉章,就觉得抢了块宝贝!你们记得么,自小母亲就教我们要把旧玩具,捐赠給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宝诗听了这刻薄话,忍不住笑道:“嗳,你真是不饶人。”

    说实话刘夫人的存在,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令逯宝诗发现自己所在世界的优越性:未婚的千金小姐哪怕是有了未婚夫的,也比已婚的妇人在社交场上受欢迎,何况是她这样的名门闺秀。宝诗又想起刚才宴会上,梁秘书对她那种殷勤倍至的神情,心里不由嘲笑:高枝上的果实只有鸟儿能吃到,地上跑的虫蚁只能看运气了。

    绵长朴素的情感

    中午的宴席一结束,男人们会换到客厅聚会,女人们则会去后厅喝茶打麻将,不知怎地,或许是宝诗的那一曲高歌唤起宝玥的某些回忆,她很想过去也摸摸那架钢琴,家里的这架琴买了也有好多年了,因为不喜欢当众演奏,她只是偶尔拿来练手。等宝玥刚走到大厅门口,就听见里面突然传来阵悦耳的琴声,她凭直觉就断定出不是逯宝诗的演奏,那琴声不像宝诗那样只顾追求华丽的技巧。优美的声音一旦响起,她觉得自己好像穿越这些年的孤独又重新回到童年,变成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过去瞬息即逝的美好时光令人流连忘返,直到脚步声响起,唐力玮出现在她面前,宝玥才如梦初醒,苍白的脸上升起了红晕。

    他笑道:“我趁着没人自己也过把瘾,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宝玥道:“你弹得那么好,被发现又能怎样?”这是他们自从圣诞节后开口讲得第一句话,宝玥发现她苦苦想念许久的人一旦真的出现,要比她想象中的人要美好鲜活百倍,尤其是他一旦笑起来,眉梢眼角都那么好看,温暖的目光比冬天的太阳还要和熙可亲。可见之前她一厢情愿的胡乱揣测都是瞎忙活,唐力玮那么阳光灿烂的君子,他要是不喜欢什么人绝不会隐藏起来,一旦他看上去真的没事儿,那就是真的毫无芥蒂。

    宝玥这时已经进了大厅,佣人们早把屋子收拾干净,而且点了熏香好把之前的酒味驱走,屋子的火盆和炉子已经被取走,诺大的客厅空荡荡的,连空气都显得很清冽。见宝玥抽动下鼻头,力玮忽然问:“你好些了么?刚才看你喝了酒脸上就不对劲了,所以叫宝慧带你出去走走。”宝玥心头一热,笑道:“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大姐和二姐酒量都比我好。”力玮淡淡道:“喝酒也算本事么?那我也顶没用。”

    刚才厅里人多,力玮只顾和人攀谈,并没有注意到大厅的布置,现在他才发现墙面正中的挂画是一尊关云长画像,宝玥道:“大概关公在世时,没想到自己被后世奉为神仙。我觉得真要有神,他才懒得费力气管区区人类的死活,最多随机捞一两个的命而已?”力玮笑道:“孔子知道世人爱名利,就设了名教来诱惑人,佛陀知道人怕死,就设了佛教来吓唬人。所有的这些神,无非是后人穿凿附会出来的,真正信服的能有几个?”

    这时他已经又走到钢琴前面,刚要坐下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就听他道:“不如你也来练练手?”宝玥连忙推却道:“有珠玉在前,我怎么敢现丑?”力玮哈哈笑道:“这东西比如老太太打麻将,是拿来消遣的,又不是拿来炫耀的!”宝玥忽然想起一事,脱口道:“上次在顾家的圣诞舞会上,你还答应要教我弹琴哩。”

    她怀疑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泄露了什么,力玮没说话,而是稍微皱起眉头,于是他们之间忽然陷入了沉默,这种静默先是变得意味深长令人不解,但过了一会,宝玥见他仍然没有开口,就觉得这股安静已经演变为死气沉沉,简直令人沮丧。宝玥埋怨自己不该旧事重提,或者是她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心事?一想到这里,她的心砰砰乱跳,浑身上下原本分散的力量都聚合了起来,只为观察唐力玮的神态语气。力玮径自坐在钢琴前面,弹了首很常见的小夜曲,曲调非常欢快,一下子就感染了宝玥的情绪,而他自己显然也很沉浸在这种快乐的氛围中去。

    等到他一曲弹毕,就起身道:“该你了,也是这个曲目?”宝玥腼腆的点下头,力玮注意到她几乎连耳根都染上了红色,他安慰她道:“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不好?”宝玥撅嘴道:“你又不是空气,做不到。”其实力玮早就听宝诗提过,说三妹一直无法在外人面前演奏,但是圣诞节那天在顾家,他耳中听得确凿,宝玥的琴艺并不在宝诗之下,只是由于不够自信显得怯生了,而且一想起那天他的冷淡,力玮就难免有几分愧疚,他对女孩儿们一向以绅士体贴自居,鲜有那样的无礼冷漠。事后他想借口帮她看伤,被宝玥拒了,后来请她和宝诗看戏,宝玥也没去,他就猜到宝玥必定是生他的气。

    也难怪,她和宝诗一样的千金小姐,都是娇滴滴的被父母捧在手掌心,自然不肯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等到今天来逯公馆拜寿,力玮就存心要修复两人的裂痕,谁知因为今天的来访,他又有了额外的发现:逯宇轩明显偏爱二女儿宝慧,逯太太则疼爱长女逯宝诗,逯家夫妇俨然对这个幺女不是很上心,当着众人的面只顾夸宝慧和宝诗送的礼物周到,宝玥送的毛衣则静悄悄的躺在角落里,而更令他惊诧的是,宝玥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冷遇,尽管有那么一刹那,她眼中涌现出了些许不快,可那种神色一闪而过,很快的她就融合到了周围的气氛中,依然很少说话,只是认真的在听别人高谈阔论。

    等到他一提到弹钢琴,她就不由自主的退后,好像很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也会弹似的,力玮敏感的察觉到她的不自信,这令他对宝玥萌生出几分怜惜,她越是要妄自菲薄,他就越要鼓励她、赞美她!

    待到后来宝玥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在他面前自若弹琴,惊讶中不乏喜悦,他的安慰和鼓舞都是她缺乏的,宝玥对于这种支持的需要甚至多于对爱情的渴望,他就像她理想中的父亲和兄长。因为她的信任,唐力玮也体味到了一感情,它有着亲情的绵长和友情的朴素,他们的心胸为此同时共鸣,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亲近感,这种感觉是那样美好,而且不会给人带来任何自责情绪,以至于在以后的好多天内,都令他感到回味无穷。

    这个春节真是宝玥成年后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佳节,不管什么都富足无缺,一切皆安宁且美好,宝玥愿这种时光永不消逝。

    春明舞台之行给金巧惠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梅又琳的那种雍容气派,更是叫她震动。打那以后,她便悄悄的把看过的彩色杂志上有关花园洋房和珠宝的页码都减下来,只要得空就一个人去翻那些画片,幻想着将来自己也能住在这样美轮美奂的房子里,浑身都佩戴着那些亮闪闪的珠宝。

    顾十良眼看着手头的钱已经凑足二十块,就和胡师傅商量到底要上演那些戏目,才能把这些置办行头的钱物尽其用,最大程度的发挥她的一身本事。胡师傅捻着胡子道:“你的优点是嗓音圆润、明亮,唱、白均颇有韵味,肯定是女伶中的佼佼者,缺点就在于你的短打戏,你个子偏高,扮相就很英武有丈夫气,所以长靠戏比如《冀州城》、《挑滑车》才是你的强项,其余的至于文武老生戏嘛,也能拿得出手。所以我看你要想一炮打响,就得从长靠戏上入手,不如先置办齐几套长靠戏服,也不用全新的,我再帮你借点鸡零狗碎的东西,对付着先把年前几出戏唱了。”

    他们这里筹划的很好,没料想半中腰出了件意外,一下子就把顾十良的安排全部打乱了。原来是元旦那天,德升妈犯了老毛病,原先都是请街口的神医刘过来给扎几针、开个药丸子,对付着就能挺过去,谁知道这次旧办法完全没辙,直把老太太疼的下不了地,后来还是十良建议说不如送到医院里去,找西医洋大夫看看,可那样一来呈论住院费,光诊金就要五块大洋,德升是那种家无隔夜粮,一天赚的钱只够吃两顿棒子面的,哪里有这能耐送老娘去哪里呢。

    十良想了想,说:“不碍事,我这里有二十块,你都拿去用,除了看病、医药费,剩下的再给老太太买些垫补的点心。”德升知道那钱是她攒了许久就等着买行头上台用的,哪里肯要?两下里推来让去,十良有些不耐烦,只把一个荷包朝桌子上一摆,道:“得嘞,钱就是攒来花的,我那点事儿算什么呢?难道还有你妈的命重要?”德升听了,这才红着眼拿过那荷包,说要尽早还给她,十良道:“有什么还不还的?就当我存你这里的钱,也不急着要。”她对钱,向来这种来之淡然,去之泰然,虽然显得很仗义,却令旁人感到十分不满,尤其是金巧惠,她原先一直指望师姐能早早上台,自己也好有个伴儿互相照拂,如今心愿成空,自然很不满意。

    这天她下了戏就去应酬,那地方是个饭店的包厢,大夜里的也灯火通明,她一掀帘子进去,就闻见浓馥的雪茄烟味兀自未消,左边屋子里传出一阵唏哩呼噜抽鸦片的声音,隔着帘子却听得清清楚楚。等她走进去一看,张三爷躺在床上烧烟,李四爷对面躺着,还有一个叫苏清河的正靠在旁边一张铺了虎皮毯子的沙发上,把冬瓜般的脑袋靠在椅子背上,歪斜着眼睛,嘴上几根荒荒的胡子,笑着都翘了起来,原来他正在逗一个伶人道:“我不要你帮我烧烟泡,你把新学的《玉堂春》给我唱上一段就行。”那女人道:“人家来了,总是要人家唱戏,怪腻的。”苏清河道:“这孩子,又撒娇。”旁边就有个人插嘴道:“这都是你惯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