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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有情有义

    这时有人早认出德升来,叫道:“就是这小子,那天把日本人给带走了!”这句话无异放个炸弹,不少人一听就开始掳袖子,纷纷朝德升这边围抄过去,洪三冷笑一声,瞥眼边上一直没说话的洪姑,这才道:“好小子,不是我不给你活路,是你自己不要命了竟敢去救日本人?”

    德升情知被逼到这个份上再说软话更被人看扁,素性放开一搏,他先是朝左右瞄一眼,知道对方真是扑过来,身边这担子柴还能替自己挡一下,然后能逃的就只有角门了,那地方靠近大马路,街上熙熙攘攘的向来人多,人一混进去就跟一粒大米落到米缸里似的,保管谁也找不到!

    先给自己想好后路,德升这才不慌不忙道:“那人无非是个大学老师,见耗子都要躲着走,是和你我一样的老百姓,你要非说杀掉他就叫爱国志士,那我没道理和你讲!”他见下面人没人说话,又道:“至于卖东洋货的杂货店,十有八九也是中国人花钱进货置办的铺子,叫我说,打自己同胞算什么英雄好汉?这种趁火打劫的勾当,和日本人有什么区别?”洪三听罢,“嘿嘿”几声冷笑,用手摸了摸脑壳,大喊道:“伙计们,听见没?丫骂咱们呢,大家说怎么办?”

    群情被他这样一怂恿,立即有人接茬喊道:“先揍死丫的!”

    眼看着场面有些失控,德升不由朝后退几步,人群里他瞥见小老倌脸色苍白,一个劲儿冲他做手势,意思是叫他跑路。德升刚要拔腿开跑,就听见一个女子威严的声音道:“洪老爷子来了,大家安静些!”

    这句话的震慑力量特别大,从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就能看得出,说话的是洪姑,可见是她请来了洪老爷子。就听见后院里传来一阵轮椅转动的吱嘎吱嘎声,大家都屏息凝气,伸长脖子去望,等到轮椅上的人刚一露面,众人迅速自动分成两列,洪三和几个管事的连忙一路小跑过去,众星捧月般迎出一位老人。那人穿件玄色亮缎褂子,头发梳得很整齐,看面容可推知岁数不小,连脸皮都松垮了,但他的那双眼睛真是夺目,狭长上挑、晶亮有神,尤其是看人的时候,更显得威仪赫赫。德升一下子就明白洪姑的那威严十足的丹凤眼原来承继于其父。

    他正这里瞎想,就见洪老爷子忽然冲远处挥了挥手,德升四顾周围似乎没人回应,就听洪姑道:“那小子,叫你呢!”德升有点犯懵,抬头一望,那双丹凤眼正冲他笑呢,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心想这下惨了,待会想再开溜可见是来不及了,必定会束手就擒!

    他刚走过去,洪姑就伸手扯着他衣服朝边上一拉,意思是别挡着老爷子视线,德升看到洪老爷子嘴角微有笑意,他忽然明白对方这是要保护自己的意思,于是就乖乖的站在洪姑身边。只听老爷子开口道:“我腿脚不好,身体一直有病,所以这些日子家里的大事都交给洪姑和洪三;如今日子艰难,内忧外患不少,全靠各位同心竭力才把日子撑下去,在这里我先要感谢诸位。”说到这里,洪老爷子朝四周拱下手,他说话底气很足,可谓声若洪钟,倒一点不像位病人。

    然后又听他开口道:“可是我们并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替天行道才是初衷,至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无非是寻口饭吃填饱肚子,倘若连普通的商家百姓都要拿他来试刀,和土匪又有什么区别?”洪三似乎对老爷子的话颇有微词,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无非是把脖子一梗,挑下眉毛。

    洪老爷子看出他的意思来,笑道:“我知道大家都是有志气的人,眼看着倭寇犯我中华,一个个擦拳磨掌,我的意思呢,很简单。”说到这里,他看眼洪三,见对方瞪圆眼睛紧盯着自己,这才不慌不忙道:“我的意思就是,谁要真想立即报效国家上沙场,我成全他!不仅给他一千块现大洋作为答谢,而且他的父母老小,不管是吃穿嚼用还是养老送终,都算在我洪万魁身上!我会把他送到第二十九师宋军长那里报到,不会开枪不要紧,二十九军血战喜峰口时用的是手榴弹和大刀,我相信自己兄弟们这点血性还是有的!”

    说完这话,他朝洪姑使个眼色,洪姑连忙拍下手,就见几个大汉人手一盆白花花的银洋鱼贯而出,那种银白的光芒被太阳光一照,闪的人眼睛都要花了,大家立即交头接耳起来,也有人想上前去拿,想想却还是止住了脚步。尤其之前的那些情绪最激愤的人,无非是纸扎的老虎,一听说要送到宋军长手里当兵立时就蔫了。

    洪老爷子环顾四周,见没人应话,这才朝德升笑道:“这位兄弟,你呢?”

    德升立即笑道:“我也恨日本人,可是家里还有老娘一个,这银洋再吸引人,小命还是首要的。”

    “扑哧”一声,洪姑忍不住笑出来,洪万魁看眼女儿,才平静道:“德升你倒很老实。”德升笑道:“反正我是个胆小没本事的,也不怕说实话。”洪三听了,只狠狠瞪他。

    这场闹剧散了,父女两个回到后院里屋,洪姑道:“那么潘大胡子那里,我们还是要去的喏?”洪万魁点点头,说:“这事靠动粗没用,还得锣对锣鼓对鼓把话说清楚,洪三那样的法子,简直是把兄弟们朝强盗的路上赶,将来这个家怎么能放心交给他?”洪姑一撅嘴道:“现成的人选在你跟儿前,怎么瞪那么大眼就看不到呢?”洪万魁轻轻摇下头,似乎不肯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洪姑情知老父顽固,也只好不提此事。

    晚间父女两个围坐在一起吃晚餐时,忽听到窗户外面的铁马风铃接连响了几声,洪万魁道:“又有猫过来串门了。”洪姑一笑,道:“什么都逃不出您的耳朵。”洪万魁说:“一般的风吹不动它,只有野猫经过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随即叹口气,似乎在感叹自己年岁渐老的事实,然后才道:“明天把德升调换到后院小厨房试试吧。”洪姑一惊,道:“他?他有什么能耐,配在您面前做事?”洪万魁拿起烟枪深深吸一口,才道:“做我们这行不能惜命,但不能不把别人的命不当回事儿;而一旦有了权威,除了爱惜别人的命,更要爱惜自己的命,因为手底下多少人跟着你吃饭,一旦失手就会群龙无首,所以这个‘惜’与‘不惜’之间,如何拿捏权衡,确实需要点分寸。”洪姑试探道:“那么洪三呢?”洪万魁摇下头,轻声道:“蠢货,生生毁了爱国这个词儿。”洪姑听了,便不再做声,心里虽同意老父的决断,却对那个叫德升的小子却心存犹疑,洪万魁看出她的不满,笑道:“德升念旧搭救那日本人,说明这人有情;他要向鲁香楼老东家报信,说明这人有义;敢当众反驳洪三,说明他有胆;我激将他去从军,他当众承认自己胆小,说明这人不是那种鲁莽之辈。”洪万魁脸上忽然浮现一丝诡秘的笑容,就听他道:“待我接下来再试试这家伙。”

    第二天德升刚到厨房。立时就有管事的来说:“从今天起,你不用在大厨房做事,来到后院的小厨房,帮洪老爷调理汤水。”德升先是一惊,继而嘻嘻笑道:“去小厨房,工钱有得涨么?”那管事的拿手在他脑门上作势要打,笑道:“好小子!别人巴不得的差事,你还这里讨价还价不成?”德升忙道:“不敢不敢,发财撞大运的事儿不敢想,不就图口好衣食嘛。”等他被送到后院,洪老爷并没有露面,洪姑朝桌上丢一包银元并一张纸条,道:“明儿老爷子要去赴宴,他是带病的,饭后必须按照大夫医嘱喝一剂汤水,你按照这方子买食材,明儿午后准时送过去,早了晚了都不行。”尽管满肚子纳闷,德升还是老实收下这东西,洪姑笑道:“剩下的钱,就当赏你了,这差不好当。”德升心想无非跑腿送饮食,何况方子也是现成的,并不是多难做的东西,倒是这洪姑的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他不由瞧眼方子,突然发现上面几个字异常显眼——甜咸待定。待要问话,洪姑朝他挥挥手,说:“至于明天放糖还是放盐,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待到那天中午时分,德升准时熬好洪家所需的茯苓草龟汤,然后小心翼翼将汤碗摆到一只竹编的食盒里,眼看着堂屋的钟表时针已将要覆盖正中间的“十二”,就见一个满脸大汗的伙计气喘吁吁的跑进屋,朝德升喊道:“甜的,要甜汤!”德升不敢多嘴,旋即朝汤碗里摆一勺糖,这才盖好盖子,小心翼翼护着食盒上了汽车。

    等到车子刚停下来,就听见外面有人咋咋呼呼道:“两位老爷屋里谈事儿呢,谁啊!”自有人上前招呼解释一番,随即车门一开,有人在德升身上瞄几眼,才将下巴一歪示意其下来。德升低着头不敢四下多看,跟在来人身后直朝大门过去,哪知脚还没跨过门儿,就听见有人大喝道:“站住!什么人啊!”

    敏感的良心

    等到车子刚停下来,就听见外面有人咋咋呼呼道:“两位老爷屋里谈事儿呢,谁啊!”自有人上前招呼解释一番,随即车门一开,有人在德升身上瞄几眼,才将下巴一歪示意其下来。德升低着头不敢四下多看,跟在来人身后直朝大门过去,哪知脚还没跨过门儿,就听见有人大喝道:“站住!什么人啊!”

    只见一个汉子,顶着个硕大而通红的酒糟鼻,长得倒像精猴一般瘦小,眼睛尤其灵活机敏,可谓精光四射,直在德升身上扫来扫去,德升不知他的来历,连忙弯腰笑道:“洪老爷的厨子,帮他送汤水的。”那人笑眯眯直朝德升走过来,口中道:“洪老爷子是嫌潘大爷这里的菜不好么?还要专人送来。”德升还没说上话,就见那人突然间目露凶光,飞快夺下他手里的食盒,拎小鸡般把他提起来朝墙角一丢,随即就从腰间拔出一只匕首,在德升的五指间“噗噗”乱戳,斥道:“叫我看看这爪子是不是厨房里干活人的手,要是敢诳大爷的话,就把这爪子盯在墙上!”德升顿时觉得小腿肚子都在打颤,忙杀猪似的喊道:“货真价实的厨子,别的本事没有,京菜鲁菜都有一手,求这位大爷,不,求这位好汉饶命!”那人见他吓得魂飞天外、脸色惨白,确实不像道上混的人物,更兼身上以及发间一股混着油烟蒜头的味儿,遂朝地上吐口吐沫,笑道:“倒不像是假的。”有他这句话,德升这才战战兢兢拎起边上的食盒子,早有人过来道:“随我进去吧。”

    那院子也不知道有多深,德升跟在人后面穿堂过户来到一个花厅外面,远远的就见见里面高堂满坐,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在那里眉飞色舞地朝大家讲什么好玩事儿,这个估计就是“潘大胡子”,洪姑坐在边上不时应和几句,四周诸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洪老爷子虽然也在那里坐着,但一双眼睛并不看人,似乎只是精神不济。等到他一眼睃见德升,这才双目一亮,朝女儿使个眼色。潘大胡子眼尖,立刻笑道:“洪老爷的救命稻草来了?要说我这里什么没有,您还非得从家里带,不是小看我么?”洪姑抱拳笑道:“知道您富甲四方,实在怠慢了。”德升不用进屋,自有人接过他的食盒子,等洪老爷子喝完汤,又叫人给了他两块大洋做赏钱,德升这才拎着盒子离去。

    等他一回到洪家大院,左脚刚迈进去,立时有人过来道:“赏钱呢?老爷子给了你多少?”德升心想这人也忒着急,隧从口袋里摸出赏钱道:“两块现大洋!”那人笑道:“好兄弟,你没算多吧?”德升用手指着自己鼻尖,冲他道:“你看着我像随便口袋里就能挖出一块现大洋的人嘛?”那人嘻嘻一笑,又摇摇头,德升刚想说下午要用这个钱请大家吃点心,就见那人头也不回直朝后屋走,不一会,就见一群人手持利器,或刀或斧,直朝后门集合,领头的正是洪三。

    德升见他们这样着急忙慌的集结而去,像是要去结结实实打一架似的,他正在这里发愣,就觉得脑门上一疼,遂见小老倌站在边上笑眯眯道:“好小子,你立功了!”德升本来还有些糊涂,经他这么一提醒,立时拍了下大腿道,心道:“原来今天是叫我传信去了!”

    小老倌哪里知道他的所思所想,还在那里笑道:“你是个刚来的,就能贴身为老爷子做事儿,真是你福气!”

    “福气个屁!”德升喃喃自语道,他一想起刚才被人抓着那匕首威吓的事儿,心里仍惴惴不安,又不好对人讲自己如何胆怯,只好闷在心里不再言语。其实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倘若洪老爷子真是身体不好要吃药,总归不能甜咸皆宜吧,那所谓的放糖还是放盐无非是一种暗号而已,赏钱是一元还是两元也是这个意思,洪家之所以选中自己,估计一是觉得他面生人家不会疑心,二来他确确实实毫不知情,就算把他吓死,也编不出来什么瞎话。自己不知情,还以为真的被人赏识,其实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罢了!

    他本来对此事还颇为耿耿于怀,谁知到了第二天,就有管事的把他叫过去,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他,说是老爷赏的。

    德升打开荷包一看,乖乖里面足有五十块现大洋!

    这天力玮正在医院,忽听同事说外面来了个奇怪的女人,看衣着服饰都是有钱人家的,但身上好重的伤,尤其是腿上似乎被人用烙铁烫坏了,怪吓人。一个小护士插嘴道:“那女人看着眼熟,对了!前儿我去春明舞台看戏时见过她,边上一个老头子,人家说是这戏园子的老板!”边上有人咂舌道:“有钱人的姨娘不是好做的,说不定就是被老爷揍的,否则何以连司机、跟班儿都不见一个?”

    力玮边上听了这番对话,暮然想起春明不就是徐怀璋家的产业,上次去胡同里不是还听秀云说徐老爷经常虐待这位姨太太,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么?想到这里,力玮觉得有必要亲自过去探视下究竟,等到了外科的诊室,就见一个穿金戴银的时髦女人正在那里抽抽嗒嗒,果然是翠云,她虽然擦许多粉,可两腮削瘦,看上去十分憔悴,尤其眼睛底下还有一个弧形的青纹,隐隐可见,看上去不知比去年衰老多少。

    力玮等到护士上好药出去,他才上去问伤情。

    护士叹气道:“大腿上的新伤是被烫出来的,还有不少旧伤都在胳膊和背上,真是惨不忍睹,她嚷着说胸前的骨头疼,我怀疑她肋骨也断了,不过她身上带的钱不多,估计是逃出来的。”护士说完这几句,摇着头走了。力玮只管硬着头皮进去,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好喊了声“徐家姨娘”,翠云听了这声喊,惊慌的抬头四下张望,见眼前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和自己招呼,她本能的朝后一退,迟疑道:“你是谁?”力玮怕吓着她,道:“是我啊,唐力玮,徐怀璋的同学,以前在徐府见过你!”

    翠云听了徐怀璋的名字,结结巴巴道:“徐家找到我了?这么快?”见她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力玮刚想说话,翠云竟然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连爬带滚的过去抱住他的双腿,哭道:“唐大夫,不,唐少爷,求求你不要告诉徐家人,他们要打死我,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呀。”力玮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她的胳膊,谁知双手刚触到她,就见翠云立时呲牙咧嘴的倒抽冷气。他顿时明白这是触到她的伤口了,于是力玮握着她的手将翠云扶起来,说:“有话慢慢说,我不是谁派来找你的,这里是医院,你只管放心。”翠云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默默无语的卷起了袖子,但见她两只胳膊上血疤和尚未结口的烂肉混在一起,简直触目惊心。力玮不由觉得血直朝脑门上冲,问翠云道:“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亲人,要不要我联系他们来看你?”谁知翠云听了连忙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徐家肯定早派人去盯梢了,我兄弟要是知道人在医院里,肯定头一个告诉徐家!”力玮气道:“现在都是民国了,徐老爷还敢这样施暴!你要是愿意,我去到警察局为你报警,帮你讨个公道?”翠云听了感激涕零,忙道:“我也不求什么公道,但愿能逃离徐家这个魔窟就心满意足。”

    这时已经有护士把棉纱酒精拿来,力玮安排帮翠云敷药,又安抚她几句,这才出来帮翠云办理床位,只是登记名字时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用“翠云”这个名字,而是随便起了个混名。等到下班前他再去病房,翠云已经换上病号的衣服,看上去比下午平静许多。但她似乎没有完全从噩梦里出来,只要病房有人进出或者谁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就不由浑身哆嗦,立刻惊恐的睁大眼去探寻声音的来源。力玮给她送去了点吃的,又看下她的伤口,翠云犹豫片刻,才低声道:“唐大夫,我,我想见下我的妹妹。”力玮脱口道:“是倩云么?”见她吃惊的望着自己,力玮有点不好意思说他也去过胡同,只好含混道:“我见过她,和你长得很像,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翠云喜道:“那就是她啊,可惜我没本事,没钱帮她赎身,害得她要像我那样,要沦落在那种地方讨生活。”力玮望着翠云过早衰老的脸,不由想起倩云,不知为什么那个小女孩总令她想起宝玥,可能是她们年岁差不多的缘故,身上都具有青春少女特有的那种蓬勃生机。

    于是他脱口表示会想方设法叫她们姐妹一见,翠云感激的眼泪汪汪,她想表示感谢,又觉得自己再没有可以酬谢对方的东西,于是便哆哆嗦嗦的想要从受伤的胳膊上把一件绿玉镯子褪下来。力玮不忍相看,连忙按住她的手,只是笑了笑。翠云便明白眼前这个好心人和她往常相识的人完全不同,她费好大力气,才克制住喉咙的哽咽,只是不停的耸动着肩膀。力玮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只好轻轻拍下她的背,这才慢慢的离开病房。

    一直等到走出医院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力玮好像才忽然明白自己已经身处怎样的一个困境:要帮助翠云,就必须隐瞒老同学,为帮翠云讨回一个公道,指不定还要和徐家翻脸,“与人闹翻”这件事一向是好脾气的唐力玮最不愿面对的事儿,那意味着恶劣的情绪、丑陋的嘴脸、难听的话。

    倘若他想轻松简单去解决这件棘手的事儿,就是出钱,哪怕是一大笔钱(包括替倩云赎身),如此一来至少能保证她们姐妹团圆,好叫她们远走高飞。想到这里,力玮不由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赫颜,为自己的怯懦,竟然眼睁睁看着如此残暴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却又任由那个凶手逍遥法外,这简直是纵容和包庇啊。

    可他无非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和翠云姐妹又非亲非故,能够这样的出手相助不是已经很仗义了么?力玮帮自己开脱着、解释着,很为他那颗过于敏感的良心感慨。不知不觉的,他发现黄包车已经把他带到了胡同门口,力玮闷闷不乐的丢给车夫几枚铜子,很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感到苦恼——这是他头一回独身来到这种地方,想到要应付老鸨乌龟那种嘴脸以及如何向一个小女孩解释刚刚发生的悲剧,真是浑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