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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分道扬镳

    老鸨见来了回头客,喜不自胜,忙不迭的就让他进屋坐,力玮不想多费时间,开门见山道:“倩云在么?我专门找她来的。”老鸨子见这位客人倒很直接,决计好好敲他一记竹杠,笑道:“唐少爷,是找她吃茶还是?”力玮道:“带她出去走走,行么?”老鸨子立即道:“倩云可是清倌人,不跟生客出条子。”力玮知道这种人见钱眼开,何况自己早先来过一回,哪里算得上生客。就见他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叠钞票朝老鸨子手里一塞,笑道:“我是熟客了。”老鸨子见了钱眉开眼笑,立即就冲上房里喊倩云的名字,转身对力玮道:“出去少不得打扮打扮版,唐少爷先到屋里喝口茶。”力玮本来想说她不用打扮了,后来一想自己这样急吼吼的,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倒不如装成笃定的样子稍等片刻。

    大约过了一盏茶辰光,就见倩云穿件粉色丝光绸的长衫,浑身香喷喷的进了屋,样子仍然是老不情愿的。老鸨子怕她得罪贵客,还在耳边对她嘀嘀咕咕叮嘱着什么。

    等到力玮把倩云单独领出去,倩云只管低头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力玮自顾前面走着,两人之间隔了老远。两人还没出胡同口,迎面就见一个浑身酒气的人哼着小曲浑身,趔趄着步子走过来,差点和力玮撞了个正着。此人正是倩云的哥哥,别看他醉了,倒是一眼认出来力玮,知道是上次和徐怀璋来的阔公子,他刚要说话,冷不防见唐力玮身后远远的地方,跟随的正是自家小妹。这人一喜,以为倩云又攀上贵客,忙不迭的上去朝力玮打千,还说要帮他们叫车子。力玮本来就膈应这个人,忙说朋友的车就在不远处,那汉子这才罢了。笑嘻嘻的目送他们出了胡同才转身回去。他依稀记得秀云提过说这人家里是开银行的,自己又是个留过洋的大夫,家里肯定金山银山,一想到自己妹子榜上了贵人,这汉子连脚步都轻飘飘起来了。

    力玮带着倩云走了好一阵,直把胡同远远地抛在后面,这才把自己的来意统统告知倩云。倩云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带着哭腔道:“上午就知道出了事,来了好多人盘问;如今我再也不回那地方了,只管守着姐姐去,或是逃到乡下,或者去别的地方!”力玮道:“不行,你要是今天不回去,他们就能猜到你和翠云必然一起,你又是我带走的,要是顺藤摸瓜找到医院就不好了;今天我先带你去医院,下面该怎么走,好歹有我,咱们势必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事情解决了,好不好?”倩云这时早没了主见,只能跟着力玮走一步说一步。

    这天晚上直到夜里三点力玮才回到家,本来累得要命,真的上了床反而又睡不着,整个人昏昏沉沉,半是清醒半是糊涂,脑子里一会儿是浑身是伤的翠云,一会儿是满脸惊疑的倩云,直到太阳快出来那会儿,他才算闭上眼睡了那么一小会。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得窗帘被早晨的阳光映得红彤彤的,同时听见走廊里有人轻轻走动的样子。力玮盯着天花板好一会,昨天发生的一切才渐渐回流到脑中,某种忧虑焦躁的情绪亦随之产生,他想这件事务必要谨慎处理才行,否则极有可能暴露翠云的行踪,也连累了倩云。

    在唐力玮朝医院来的路上,他琢磨着等过几天翠云的伤好了,他再想办法叫倩云的条子,好叫她们姐妹团聚,或是离开北平,或者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那就是后话了。

    谁知等力玮一脚踏进病房,发现原先翠云所在的那张床竟然空空如也!床单和被子叠得很整齐,床头昨天他买来的水果也当然无存,好像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所有的事情,无非是他脑中的幻觉而已!

    不过他随即的反应就是:肯定是有人把翠云接走了!果不其然,等他找到值班护士,那护士就道:“早上八点多,徐翠云的家里来了好多人,还开着车子,说是要把带回家请私人大夫上门诊治,说咱们这里环境不好。”

    力玮一听,首先就回办公室朝徐府致电,没人接,他又打到徐怀璋的办公室,有人替他接了电话说徐某人开会去了。力玮再没心思呆在医院,他想不如去胡同里一趟,看看倩云如何。等他心急火燎的到了胡同,接待他的还是那位老鸨子,老鸨子见到他,仍旧笑眯眯的,并没有多问什么,只说倩云有些不舒服,不便见客。力玮这下心知肚明,想老鸨子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否则见了他何以半句话不问,先说倩云不能见人呢?

    力玮想要再打听些什么,那老鸨子只是笑嘻嘻的,什么也不肯多吐露。力玮情知问不到半点实情,刚要转身离去,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唐少爷,这么早就来啊,要不在我这里吃完午饭再走?”说话的原来是秀云,力玮冲她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正想婉言推辞,却见那秀云冲他使了个眼色,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力玮想或许从她那里能打听些消息,老鸨子忙说:“哪有大中午的留客人吃饭啊,你这丫头真是。”她越是阻拦,力玮越觉得有必要和秀云会会。就见他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对老鸨子说:“我早饭也没吃,倒真是有些饿了,麻烦你去叫几个菜,剩下的钱都归你。”老鸨子无奈,只好悻悻离去。

    一等到力玮进门,秀云立即把他拉到里屋,小声道:“唐少爷你来晚了。”原来昨天晚上力玮带倩云出去,回来后老鸨子问倩云客人都带她去了哪里,倩云支支吾吾的说得不爽利,一下子就被老鸨子抓到把柄。老鸨子有了这机会,还不立刻抓乖献宝,火速就知会徐家的人。至于翠云如今是被带回徐府,或者又押送到其它地方倒不得而知,反正是倩云少不得挨了顿打,刚才才被关到柴房里说是要饿她几天。等到秀云把这些话说完,力玮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心想到底自己做事毛糙不够细致,竟然漏了那么大的一个破绽!

    秀云见他只管蹙着眉毛不说话,以为他心疼倩云,便道:“你要真救倩云,不如帮她赎身,免得徐家不依不挠再来找她的麻烦;徐家这次给翠云安的罪名是偷家里的首饰,是个贼,就算告到警察局也不见得有她好果子吃,何况是花了钱买来的人,打死也没人知道!”力玮见她误会自己对倩云有意,忙道:“我并不是图她们姐儿俩什么。”秀云仿佛不相信似的,嘴里“哼”了一声,笑道:“都这个节骨眼了,有什么不肯承认的?难道看上个窑姐,就丢了你大少爷的份?”力玮忽然想到徐家为翠云安排的“偷窃”罪名,忍不住问道:“翠云真的拿了他家的东西?”秀云冷冷道:“就我对翠云的了解,不至于!可是我说的话,有人信么?反正我们这些人终归连乞儿都不如,是最卑贱的,别人把什么罪名推给我们,都有人信!”

    力玮忙道:“我不信!”秀云的脸色这时才稍微好了些,她劝力玮道:“唐少爷,我看这事儿您就算了,徐家那个老王八是道上混出来的,您是个斯文人,没他下手狠,何况你现在总不能冲到徐家去抢人吧?人家问起来你和翠云什么瓜葛,哪里会有人相信真有像您这样古道热肠的人?你要真帮她们姐俩,不如先凑钱把倩云赎出来!”力玮很感谢她的提醒,问道:“那么赎身要多少钱呢?”秀云道:“照我估计,约莫2000块。”她见力玮不吱声,以为他嫌价高,刚要再说几句,就听力玮道:“开支票行么?否则哪有人身上带着这么多现钱。”秀云道:“我估计这不行,老鸨们是要看到白花花的现洋才放人的,否则收了你的票子万一银行兑现不了,那可怎么办?”

    力玮叹气道:“那我还是先回家想办法,顺道再去找徐怀璋。”秀云听见他提起这人的名字,轻蔑道:“徐怀璋?不是我说句瞧不起他的话,这个辰光你去找他,肯定是找不到人啦,他一贯的手法,该出头露面时总做缩头乌龟。”见他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秀云笑笑并没有多说。力玮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临走前他又给秀云二十块钱,拜托她帮忙照顾下倩云,好叫她别受太多苦。

    秀云笑道:“要说你不是为了意中人才倘的这浑水,鬼才相信!”

    力玮回到医院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他不知道朝徐宅和徐怀璋办公室打了多少电话,一直没有人接,等他晚间回到家,利群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奇道:“昨天夜里才回的家,今天又是这样的无精打采,你不会遇上什么难事吧?”力玮忽然想起来弟弟在警局有个老友,反正徐家联系不上,倒不如直接将这件事报警处理。

    等到他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利群联想起去年在警察局遇见徐怀璋的事儿,恍然大悟道:“徐家出这样的事儿,我倒一点不奇怪,有次听老张说起过,徐家曾经死过一位女佣人,家人报警说是被打死的,徐家非说意外,后来因为上面压着,所以也就赔了些钱。”力玮一听他这样讲,灰心道:“照你来说,徐家的底子硬得很,可见翠云的冤实在难申了!”利群笑道:“何以大哥对这对姐妹如此热心?”

    力玮道:“叫你看来,非得我有所图才算解释清楚?”利群嘻嘻一笑,道:“叫我看那,大哥是没勇气坦然享受好命,只好不断帮助人,非如此才不会为天生的好运气内疚!”

    玩笑归玩笑,利群很快就给出了他的主意,他的意思是接下来或是告官、或是通知各大报社的记者,但媒体问及唐力玮的意图时,他们可不见得相信他真的无所求。力玮沉吟片刻道:“我就用医院的名义,告徐家到医院抢人好了!毕竟翠云来就诊时浑身是伤,徐家说不过去!”利群道:“那我这就联系警察局的朋友,至于替倩云赎身的事儿,待会我安排,唐大少去的话,他们肯定乘机敲竹杠。”

    熟料利群在报界的安排,最终也无疾而终,原先说好的几篇新闻,临时都被扯了下来,几个报馆的记者尽管支支吾吾的没把话说明,唐家兄弟也能明白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事情眼看钻进了死胡同,徐怀璋终于露面了!

    是他主动约唐力玮会面的,地点选在长安俱乐部。然而等他们见了面,徐怀璋先是大谈最近公务上如何得单科伟的赏识,又讲起生意上的几笔得意的投资,唯独不谈翠云的事儿。尤其是说起政府上的公事,徐怀璋更平添一种沾沾自喜的劲儿,力玮不由自主升起一种轻蔑之情。他忽然明白了,此时此刻除了他吹得牛皮,其它话都不会是真心话,敷衍和应付的成分更多,于是力玮之前的微弱希望终究也破灭了。

    他不得不承认利群讲得对:徐怀璋自甘堕落,早就成了衙门的一条狗!然这种身份也不正是徐氏父子梦寐以求的么?

    力玮并不接口,只是等他絮絮叨叨都说完了,这才意味深长的看对方一眼。徐怀璋这才发现气氛已经变得很僵。他明白想要绕过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问题是不可能的,尽管不情愿,徐怀璋还是不得不开口道:“力玮,你又何必纠缠于翠云这件事呢?既影响了咱们的交情,对你也没什么益处啊,要知道,做好人对于飞黄腾达向来是不计分的。”

    确实,良心是一种那么容易挥发的物质,在巨大的社交迷宫里很快就消失了。

    唐力玮不说话,徐怀璋认为对方在衡量利弊:也许唐力玮早就发现事情没有最初设想的那么简单,只是因为势成骑虎难以下来,才这么和徐家耗着。念及于此,徐怀璋笑笑,道:“叫我猜猜,你是不是喜欢倩云那个小丫头,想为她出头?你还是那种多情的性子,就不怕逯小姐会吃醋?”

    唐力玮冷笑道:“以己度人,觉得天下人都似你这般皆为利来利往,如果我说自己替翠云出头的本意无非打抱不平,恐怕是你永远不能理解的!我真后悔当初向单先生举荐了你这样的人去做官!”

    徐怀璋脸上有些下不来,冷笑道:“恐怕这才是你的本意吧!眼看着同学青云之上,你不服了、你后悔了,所以借机发力,想把我拉下水?没门儿!”

    唐力玮心中一震——他们原来的信任好像忽然间完结了,只留下陌生人间毫不留情的抗争,彼此眼里都流露出疏远的神情。

    两个人不欢而散。

    虔诚的教徒

    第二天中午力玮刚结束了一桩手术,小护士便道:“有位太太说是您的老朋友,正在办公室候着。”力玮想了半天也猜不透这样的不速之客究竟是哪位,等他回到办公室,只见石屏梅打扮的光鲜亮丽,正在那里照镜子补妆呢。这是她婚后他们首次单独见面,虽然之前的酒宴上彼此认了干亲,却因为单科伟的缘故,都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算在一些公开的社交场合上见面,两个人也无非点头打个招呼。所以今天石屏梅的拜访,还是令唐力玮有些惊讶,他不由自主的想,难道是谁生了大病?

    石屏梅察觉出他的疑虑,忙笑道:“正好路过,就想过来探望下你,大少爷自从有了逯大小姐这个美人,可把一众的老朋友都丢在脑后!”力玮挠挠后脑勺,笑道:“真是恶人先告状!”石屏梅嘻嘻一笑,并不接口,而是拿她那双明眸在唐力玮身上转了一圈,才道:“你们什么时候订婚啊,或者干脆直接结婚,到时我和单先生一定要送个大礼!新娘的衣服也都包在我身上。”力玮隐约记得石屏梅最近在上海投资地产生意,他道:“你现在服装店还开着么?到时定制衣服的事儿,真的还要找你,不过听说你南边呆的时间比北平还多。”石屏梅笑而不答,从提包里摸出香烟盒子,力玮就拿起火柴帮她点燃,只见她深深的吸一口,缓缓地又把烟雾喷吐出来,眼睛似乎也被一股淡淡的烟雾笼罩住所有的神彩。

    就听见石屏梅悠悠道:“不是说嫁了人就算进保险箱,何况还是个如夫人,我得趁着在他跟前还说得上话,多给自己赚点资本啊,否则人老珠黄也没个一男半女傍身,日子肯定不好过。”她说话的口吻除了自嘲,也不无凄凉之意,实在令唐力玮倍感意外。因为自她嫁给单科伟后,世人多看到一个备受娇宠的石屏梅,多看到一个明艳光鲜的单太太,除非她主动开口,谁会料想到她背后还有这样的打算。

    石屏梅忽然笑道:“哎呀,关顾着发牢骚了,倒把一件大事儿给忘了。克伟刚巧过几天要来北平,想请你聚聚,大家叙叙旧,要是逯大小姐也肯赏脸,那是最好不过;因为知道你忙,不敢随便打个电话来请,今天才特意来请唐大少爷,如何?”她这番话说得巧笑嫣然,又有权高位重的单先生来做东,谁还能拒绝得了呢。力玮不由笑道:“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怎得这样隆重。”话一出口,力玮脑海中蓦然冒过一个想法:单科伟这次请客事出有因,也许与徐怀璋有关。想到这里,他笑道:“我多个嘴,想问下除了在下,是不是单先生邀请的还有别人?”石屏梅一愣,没想到他反应这样机敏,因为单科伟的本意呢,是想把唐力玮请过去,再由他出面调和,好叫徐、唐两人握手言和,单科伟觉得唐力玮看在自己的颜面上,肯定会给个面子,就此把那件事儿不再提起。

    没想到被唐力玮发觉了,石屏梅倒有些做贼心虚的尴尬,连忙用笑容掩饰道:“要不是你举荐,单先生也不会得一员这么卖力的猛将,所以也叫了徐怀璋一道,算是陪客,大家图个热闹。”

    她这几句话轻描淡写,还特意捧了唐力玮,好像那徐怀璋无非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但唐力玮明白这才是酒宴的关键,单科伟素来与自己交往不多,而那徐怀璋早成为他的入幕之宾,这期间的疏远亲近和利害关系,难道他看不懂?而且早有耳闻石屏梅在上海投资地产,也多亏徐老爷子大力支持协助,单科伟夫妇与徐家的关系,才真是密不可分。想到这里,唐力玮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他想无非半年以前,石屏梅还算自己的朋友,徐怀璋也是交往多年的同学,哪里想到当初他曾倾力相助的两位友人,顷刻间都与自己疏远许多,难道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石屏梅被拒绝了,这令她多少有些吃惊,同时感到很伤心,可能原先在她的心目中,多少认为自己在唐力玮眼中还是颇有分量的,或者用“红颜知己”来形容也不为过。虽然他当初没有选择自己,但在她遇到危难时他的那种奔波尽力,她都看在眼里。对于交际场上纵横多日的石屏梅而言,男女之间倘若没有好感,谁会这样对一个异性大献殷勤呢?当然,也许就像杜馨遗分析的那样:唐力玮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所以不管是谁遇到了难事儿,只要被他撞见,都一定会尽力相助,不管这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可要真是这样,那就太伤她的自尊心了,这个素以漂亮吸引异性的美人,还是不肯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男人!

    毕竟是交际场上历练的多了,石屏梅见他一口回绝邀请,脸上依然不动声色,而是意味深长道:“力玮,你这又是何必呢?徐家的事儿我也知道了,再怎么的那也是他们的家事,就算人死了,警察局那边也不会有动静,你给单先生一个面子,也给徐怀璋一个机会,他如果不是很在意老同学的交情,又何必特意请单先生出面调停?”

    唐力玮笑道:“他哪里是在乎老同学的交情,恐怕更不是叫单先生调停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而是要借用单先生的颜面,做自己的挡箭牌。单太太,我虽然是个书生,你们也不必用逗小孩子的话来哄我。至于我为什么非要替那对姐妹出头,原因也不是你们设想的那样,反正我问心无愧就是,其余的,我管不着。”石屏梅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执拗性子,只好叹道:“力玮,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能讲人在江湖上混,狗有狗路、猫有猫路,你断别人的生路就等于自己走进了死路。”

    理想主义者对于世间的恶性总是后知后觉,尤其是唐力玮,他其实在这个世界里,或多或少是有些脱离现实的,他不谙世事的复杂,也不像父辈那样有着亲历稼穑的艰辛,他所有的人生经历都那样顺风顺水,世间的大多数险恶皆来自于间接经验。在某种程度上他像更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总是在努力的维持着身边的某种道德秩序,这对于他的生活而言是必不可缺的,也是不能被亵渎的。

    所以外人很难理解他在倩云姐妹这件事上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即使是逯宝诗也不得而知。当然,她很恼怒于旁人有关力玮和倩云关系的揣测,并不是因为她厌恶男子的风流名声,而是由于牵涉到的那位女子,其声名实在无法与她匹敌,更令她不满的是唐力玮的态度,他与徐怀璋决裂,更连单科伟都不留情面,岂不是连带着得罪了包括顾东篱在内的政治势力之一!

    这在逯宝诗看来是极为不理智的荒唐行为,简直不可理喻。

    这位年轻气盛的利己主义者,她用自以为锐利的眼光,清楚得看透了这一切,顿时对未来的生活觉得失望透顶。等她找到力玮理论,见对方那样镇定,心中的怒火更甚,力玮只是说:“知情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情者,我也不想多做解释。”两个人自然不欢而散。其实并算不上什么吵架,只是一种感情上的疏远,两个人都发觉了,宝诗觉得他好像位于自己所熟悉的世界之外,各类想法远不是她所能理解的,力玮也体味到了失望,他发觉自己最初对爱情的热烈期望已然开始退潮,眼前的美丽女子曾经存在于那无数封的信笺中,而现在看来无非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而已。

    德升妈今年开始笃信基督教,跟邻里街坊好几个信徒走得颇近,每隔一段日子也像模像样聚在一起听人讲经,这里面有个街坊几次三番劝她把家里的菩萨像丢掉,德升妈笑嘻嘻道:“如来佛祖的像哇不能丢啊,当初孙猴子那么厉害,不还是被佛祖压到五指山下啊!”她这话一说,吓得边上的人不停在胸前画十字,其中一个道:“德升妈,你都皈依基督了,不能还信佛啊?”德升妈一听,理直气壮道:“我说的是戏文那,喏,咱们打小看的戏文里是这样讲的嘛,基督他老人家不会连老太太看戏都要管吧?”有人笑道:“德升现在出息了,您老就跟着享福天天好吃好喝看大戏,就连上帝也管不到您呐!”

    德升妈只是嘿嘿的笑,等到晚间见了儿子,立时把眉毛一竖,道:“都说我儿子现在出息了,老太太天天都能吃上芝麻酱拌面,花椒油还得双份儿的!不过上次你给了我二十块现大洋,把当铺里的东西赎回来就剩不下几个子儿啦!”德升两手一合,朝老太太做插香磕头状,道:“我的亲妈呐,您有钱就可这劲儿花吧!也不知道慢慢的匀着花,我上次是撞大运得了那钱,那可是把脑袋提溜到脖子上才得来的,我倒宁可不赚这笔钱!”德升妈一听,卷起手头的经文就朝儿子脊背上使劲一戳,道:“反正只要攒够我的棺材本儿,你发不发财,老太太也不计较了。”说完这话,德升妈似乎想起来什么,慌得一跺脚道:“十良上次为了帮衬咱们,买行头的钱都拿出来了,你给人家还回去了么?这丫头见天在春明大舞台进进出出,要是因为咱们登不了台,那多不好!”

    她这话一出口,德升反而不言语了,只是低头盯着鞋子尖,德升妈起了疑心,道:“儿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把钱拿去吃了、赌了?还不上债?”德升不耐烦道:“您省省吧,我是那种人么?”德升妈笑道:“那你怎么不吱声?”德升挠挠头,道:“我不想叫她去唱戏!”德升妈听罢发出一声“哎吆喂”,末音还拖得特别长,她拿指头朝儿子身上一点,笑道:“是朵花儿就拦不住蝴蝶采,采不到就说明不是你的!这样变着法儿拦着、挡着人家的道,回头叫人家知道了,只会是怨你!”

    德升没想到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他的心计,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道:“那我先把钱还给她,等我赚了大钱,铁定不叫她再登台!”德升妈知道多说无益,只是笑道:“你要有这份心,就去试试,我也不拦着你。”

    话说十良这时已经随着金巧惠搬到砖塔胡同,这天晚上估摸着她没有戏,德升特地去新宅瞧她。站在胡同西口遥远地望东头,只见一丛火光,那是繁华的西四牌楼,可见这胡同的位置比他们之前的住处要好上许多,里有既有大杂院,也有朱门府第,但更多的还是家道小康的独门独户四合院。饶是如此,胡同里面还是没有铺砖的土地,有些车辙和干坑,若老年人不拿着手杖探索,这路就不好走。

    德升刚走几步,只觉得里面漆黑一片,东头的那片绮丽灯光一点映不到胡同里头,再加上有的地方挤着好几棵大树,阴森之气颇重,抬头仰视同上一片天空,星星点儿像银豆散布,却并没有光可借。他朝尽头那丛璀璨的灯光看去,显着这胡同是格外的幽长。偶然吱咯吱咯一阵响声,原来是不带灯的黄包车嗤的一声由身边擦过去,吓人一跳;再走一截,树阴下出来两个人,又怪唬人的。

    好容易来到十良住的院子前,敲半天的门,才听见“吱嘎”一声,闪出十良修长的身影。

    他一看到她,哪怕是影子,也爱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