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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荒唐的婚事

    按说时间已经不早了,客厅里的灯却都还亮着,宝玥有些心虚的走了进去,就见母亲抬起满是眼泪的脸道:“我以为你也离家出走了呢?”宝玥大惊,边上的宝慧解释道:“大姐不见了,留下一张字条说要解除婚礼。父亲已经派人去找。”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总之今天的一切都是这样具有突发的性质,简直桩桩都令人不知所措。逯太太以为她也被吓着了,这才道:“你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消息就好。”宝玥忙道:“没事儿,我们陪着妈一起等,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们也用不着去上课。”宝慧道:“明天我和宝玥可以分头去一些同学家里打听下,或者是她常去的地方,我们也过去看看。”逯太太有气无力地挥下手:“言行可要小心些,逯家真是再也丢不起这个脸。”

    第二天逯家一大早就全体出动,等到晚上回来,却依然毫无结果。

    逯太太含泪道:“婚礼就在三天以后,逯家不能交不出新娘,我今晚去趟唐家,总归要给人家一个交代。”逯宇轩道:“不能叫你一个人过去受辱,这事儿得我们一起分担。”逯太太摇头道:“好歹你是个政府要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叫你出这个丑,宝慧她们两个还都是未出阁的大姑娘,更不能露面。”

    等到逯太太独自离去,就见仆妇陈妈过来小声告诉宝玥道:“三小姐,其实白天的时候,唐先生来过。”宝玥一惊,忙道:“他知道了?”陈妈摇头道:“看上去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看上去很奇怪,心事重重的。”宝玥难受道:“那他说了什么没有,或者发现咱们家有什么古怪没?”陈妈思索道:“他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哪会注意到这些呢?他先是问大小姐在不在,说是要有重要的事儿给她讲,然后又问三小姐你在不在,似乎也有话要说。”宝玥感到自己的心脏分明加速跳动,脸上也涌起红晕,迟疑片刻才道:“他有没有说什么事儿呢,或者需要回电?”陈妈道:“没有,唐大少爷等了一小会就走了,什么都没有说,他看上去很憔悴,怪可怜的。”宝玥叹口气,暗自思忖,按说婚礼前是不适宜新人会面的,既然他说过要解除婚约,可见此行的目的就是亲自向逯家表达歉意吧?嗯,这确实是他的作风,比逯宝诗的不辞而别要磊落的多,但他为什么又要找自己呢?难道也是致歉?宝玥不由心中一紧,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后,他们之前确实尴尬的很,力玮一连道了好几次歉,而她却五味杂陈,什么也没有说,这令他紧张万分,一时之间竟有些结巴。

    逯太太一直到深夜才回来,脸上尽管疲乏得很,精神却还不错,似乎有了新的主意,问她是什么,却又一句话不说,只是嘱咐两个孩子早点去睡觉。宝玥和宝慧忧心忡忡的回到各自房间,不一会儿,宝玥就听见窗棂上有人在轻敲,母亲低声道:“宝玥你睡了么?”

    逯太太进屋后,拧开女儿床头的台灯,坐在床边凝视宝玥半晌,她被母亲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听见逯太太低声道:“今天过去和唐家的人谈了下,双方坦诚以待,都觉得这次逯、唐联姻,绝对不能半途而废,之前我们请了那么多贵客,唐家也下了血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这话宝玥听得迷迷糊糊,她“嗯”了一声,只觉得母亲的双眼闪闪发光,似乎她在讲述的是一个雄心万丈的宏伟蓝图,而不是一桩普通的儿女婚事,不知怎地,她的这种架势有点令宝玥感到害怕,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逯太太见女儿不解的看着自己,连忙放缓语速笑道:“力玮你也是熟悉的,这孩子容貌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唐太太对你也很喜欢。”听到这里,宝玥本来还有些慵懒的神思一下子受到极大地触动,她警觉的直起脊背,就听见母亲道:“我们的意思呢,就是,不如让唐力玮娶你。”

    故意把话说得若无其事,特地讲语调讲得平缓轻松,逯太太为的就是舒缓她和女儿之间的气氛,以免她听到这个建议后有过激反应。谁知她之前的准备好像毫无必要,宝玥听后面无表情,脸上浮现出一种梦游般的神情,两眼空洞洞的直视着前方,逯太太轻轻推她,小声嘀咕道:“宝玥?你要是生气的话,母亲绝对不会勉强你。”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宝玥沉静的吐出几个字:“我愿意。”

    逯太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一切都会这么容易,尽管她自己也明白这是个多么荒唐的决定,荒唐到她难以启齿的地步,这下反而轮到她有些慌乱了,就见她拉着女儿的胳膊,用几乎啜泣的声音道:“宝玥,你不知道这次我们嫁女儿其实有多么狼狈,谁叫之前宝诗留下那么大的烂摊子,我和你父亲,在唐家根本抬不起头。”她并没有把心里话完全说出来:逯太太很明白唐家的意思,他们认为只要两家能结亲就行,至于是哪个女儿反而不重要,宝慧是个倔脾气肯定无法说服,那只有宝玥能够担当此任,虽然在唐家看来这样的一桩良缘落到逯宝玥身上,好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宝玥忽然道:“那么,他的意思呢?”逯太太明白她问的是唐力玮,忙笑道:“当然是同意得啰!如果新郎官不肯,这件事就是强扭的瓜,做父母的自然不会强求。”等到逯太太离开宝玥的房间,仍然不相信这件事解决的这样顺利。

    婚礼就在两天后举办,除了衣服要改尺寸,其它的东西也只能将就着用起来。尤其是婚纱,之前的婚纱肯定不行,最后还是在石屏梅的服装店找到一件寄卖的新式婚纱,说起来竟然是杜馨遗的那款,宝玥见了爱不释手,便叫几个裁缝连夜赶工改小。尽管表面上她和母亲谈论着各式各样的杂事儿,心里却只想着那个人,临近幸福的那种又喜又惧,攫住了她的全部身心。她曾那么热心的参与组织姐姐的婚礼,未料最终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了。她对于他,尽管曾怀有朦胧的情感,却从来不敢有什么期望,可即使如此,在那些隐忍沉寂的日子里,她也是觉得幸福的,至于那幸福终究何时来到反而不重要。

    如今眼看着美梦成真,再没有什么美好词语能够形容宝玥的心情,任何凡俗的词汇都是亵渎,“恭喜”、“祝福”这些话都太普通、太微不足道。

    后来宝慧来找她,宝玥喜道:“如果是贺喜的话,你可以改天再说。”宝慧冷冷道:“你确定这桩婚事是你想要的,还是只是为了父母颜面所做的‘牺牲’?三妹,不要糊涂啊!”尽管这话很不入耳,宝玥也知道它是二姐发自肺腑的真言。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启齿自己的真实情感,只好笑道:“二姐,我确定这桩婚事真的是自己想要的,或者用梦寐以求来形容才更为贴切。”宝慧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双眼中却萌生出怜悯之意,就听见她叹气道:“一直觉得咱家还算开明,没想到也能发生这样荒诞不经的事,我对于这个家庭是彻底的失望了,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他们的荒唐!”

    宝玥迟疑了刹那,在短暂的停顿在宝慧看来就是最大的破绽,她急切地低下头想知道妹妹的真实想法,不料宝玥回避了她的探究,只是把头扭过去,就听见她淡淡道:“我宁可相信他是愿意的,倘若这是个赌局,我愿意赌一把。”宝慧起身失望道:“好吧,那我祝你幸福。”宝玥急切道:“二姐,你会不会认为我是个趁火打劫的小人?”宝慧含泪道:“可怜的人,我只是觉得自己妹妹是个可怜人!”

    这天下午,宝玥亲自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笺,叫人送至唐公馆,她不敢直接打电话过去,一是出于少女的矜持怕被人笑等不及,二来更是对唐力玮态度的犹疑。她曾经写过无数次信给他,今天却是第一次用“逯宝玥”的身份落笔,想到他亲启信笺时的神情,她不由在心里充满好奇,她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信里的她简直是我理想中的女子”。哦,倘若这句话是真的,他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想到这里,宝玥忽然又觉得不安了,这一切变数都太快,而她就像一个强盗兼骗子,不仅抢了姐姐的新郎(尽管那是她早就准备放弃的),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欺骗过唐力玮。之前满溢的幸福感曾经令她透不过起来,等到最初的兴奋渐渐散去,宝玥这才体味到焦灼不安,自责一波波袭来,令她陷入深深的沮丧和懊恼中。她想这封信真是昨天就该写了,能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叫对方有个心理准备,总比婚后才恍然大悟要好。

    逯宝玥在惴惴不安中派人送出这封厚厚的信笺,可一切都如石沉大海。这令她觉得不安,就是这种等待,令她心底那种熟悉的焦灼感又回来了,它像是一个魔鬼,当她等待命运宣判的时候就会一把攫住她的喉咙,恐吓她、威胁她,一遍遍告诉她不配拥有幸福,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令人坐立不安。

    第二天中午,唐家就有电话打过来,逯太太笑吟吟的接过电话,以为是确认婚礼前的准备细节。等她把话筒放下时,脸色苍白的可怕,她用干涩的喉咙勉强吐出了这几个字:“唐力玮去欧洲了!”

    大婚

    逯宇轩的茶杯顷刻间就落到地上摔得粉碎,他脸上迅速涌上大量的血液,面颊显得红彤彤的可怕,而眼中则满是愤怒和痛苦,他用颤抖的手似乎想猛击桌案,临了却还是缓缓地放下来,就听见他低吼道:“他们想做什么!”逯太太被丈夫的反应吓住了,只把电话筒握在手里,半晌才用哭腔道:“唐家人说力玮不同意娶宝玥,他们无论怎么讲都说服不了他,本来是打算到时压着他去拜堂,谁知道今早才发现他竟然偷偷离家出走了,只留封信说是要回到欧洲。”逯宇轩哀叹一声,道:“之前你不是说唐力玮那边没有问题么?”逯太太哭道:“唐家人是这样讲的啊,何况力玮那孩子一向懂事顾大局,谁知道性子也这样的鲁莽!”逯宇轩道:“那唐家现在是什么意思?我们两家同时发表声明取消婚礼么?也好,也好,这件事我真的心力交瘁。”逯太太收敛哀容道:“唐家刚才倒是有个新的提议,就是怕咱们觉得荒唐。”

    逯宇轩冷冷道:“我觉得这几天的经历和决定,已经是够荒诞的了,难道还有更荒唐的?”逯太太示意仆人全部散去,这才走近丈夫身边道:“唐家的意思是,左右不过是逯、唐联姻,我家不止宝诗一个闺女,他家也不至止有唐力玮这一个儿子。”逯宇轩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不由放声哈哈大笑,逯太太察觉出笑声后的悲愤苍凉,吓得不敢置喙,只听得逯宇轩道:“诗慧,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是拿儿女们来做交易么?”

    听见丈夫念叨自己的闺名,逯太太既觉委屈,又觉不安,她道:“这件事难道是我的错吗?我,我何尝不是想要孩子们有个幸福的归宿,我何尝不想弥补这些天来逯家颜面上蒙受的伤害,我也是为了你啊!”

    夫妻两个静默良久,逯太太拭泪道:“我现在就去致电唐家,先取消明天的婚礼,然后我们再去挨家挨户通知,叫大家不要再来了。”逯宇轩沉重的叹口气,他刚要说话,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继而就听见宝玥用沉静自若的声音道:“我愿意嫁给唐利群。”

    这几天,宝玥的思绪总在狂喜与恐惧间转换,在地狱与天堂间徘徊,等到真的听见这个噩耗,她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让它在她来不及想太多之前变成事实

    等她真的表态,反而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双脚落地回到现实:现实就是她再也不会感到幸福了,最幸福的阶段已经过去,她会得到力玮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就要失去,接下来的婚礼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告别仪式!

    自责愧疚令她不安,他的无情离弃则令她坠入失望的深渊,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惩罚——惩罚她妄想拥有的幸福。所以不管是把她嫁给谁,宝玥都觉得无所谓。他是在怨恨她么?还是厌恶?或者仅仅是对父母荒诞决定的抗议?这些都不重要了,在她决心嫁给唐利群的刹那,就把自己紧紧的拴在了唐这个姓氏上。

    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内心就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决裂了,若想摆脱这种局面就必须面对更大的痛苦,比如逃跑或者坦白。于是她胆怯了,采取了漠然处之的态度,好像要去做新娘的人不是她。

    新生活即将开始,前途未卜,宝玥离别了养育十八年的父母,开始走向艰苦人生的旅途。

    宝玥婚礼的女傧相是杜馨遗,二姐逯宝慧则拒绝出席婚礼。杜馨遗尽管惊讶于这场婚礼的男女主角变化如此之大,并没有询问过多。她见宝玥神色呆滞,不时低头轻抚着耳边珠花,心头不由涌上怜惜之情,这个年轻的新娘看上去毫无出嫁时的欣喜,她好像不在乎将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将是怎样的前景。

    杜馨遗轻声道:“新娘子应该高兴点哦,待会大家可都要观礼的。”宝玥自言自语道:“我真的要嫁给唐利群么?”杜馨遗笑道:“是啊,利群不好吗?要相信自己会幸福!”宝玥垂上眼帘,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唐力玮:他的容貌、外表、语调,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他是美好不可摧毁的,即使他突然离弃这一切,她也不会责怪他。

    于是她啜泣道:“我嫁给他,就像要在天堂那样不配。”虽然她没有说这个“他”是谁,而杜馨遗却隐约猜到了事实,她不敢多问,生怕触及宝玥的隐痛。然女子间的那种惺惺相惜,又使她打内心怜悯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女,她只有把宝玥轻轻的揽住怀中,安慰道:“恕我直言,大少爷人是好的,但在这件事上少了点决断和担当,既然你已经决定嫁给二少爷,需要做的事就是忘掉他,也许你会觉得很难,但请你记住,过去的事情仅仅只是回忆和执着,将来的日子才最重要。”从来没有人这样直截了当的和她谈及这件事,宝玥感激的朝杜馨遗望去。就连这位朋友,不久以后也要离开北平去往美国求学,她一走,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触及宝玥的内心情感,这才是她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部分,而这一切终究都会被繁杂的生活淹没,消失殆尽。

    时间会解答所有的问题。只是在时间流淌的过程中不得不艰难地面对。

    又过一会儿,唐家迎亲的汽车队伍就来到逯家门前,拜别双亲后,宝玥钻入迎亲的汽车里,一阵阵思潮涌将上来只觉心绪不宁。在心绪稍安的时候,车子却又停了,只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原来是唐公馆已经到了。她的心就更跳得厉害,好在有傧相扶着她下来,只觉得四围都是各种车子,炮竹所产生的硫磺味呛得她难受,低下头就见许多人的衣服和腿挤来挤去。不一会眼前就出现一座气派的大宅,正是唐家的正门,也是她的命运之门。

    结婚像是一场大戏,大家都演的很认真,她这个新娘完全像是个木头人被随意摆布,只看到唐家的门户,由里至外各层门户洞开,各类仆役婢女则穿梭一般来往不休,再加上直拂云霄鼓乐弦索之声,真是个花团锦簇,倒弄得她手足无措,好在不一会各类繁文缛节就结束了,新娘子被送进上房里休息。

    等到喜娘交代完毕,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宝玥才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很大的卧房,她坐的这西式大铜床,床栏上铸着浮雕缠枝花,周遭还挂着红色的帷幔,再朝前看,还有两张欧式的绒布长沙发,每张沙发上都有缎子绣花的软枕,四周靠墙的桃花心木西式家具,把屋子装得满满当当。

    因为屋子是长方形的,床又安置在最里面,坐在那里会感到特别的幽深寂静。直到此刻,宝玥紧绷的神经才得以完全放松,原先高耸的肩膀散了似的一下子就塌下来。她踮着脚尖起身来到窗前朝外张望,就见新房所处的这个小院子实在幽雅,约有三四丈来见方,东西各有厢房一间,最外边是个月亮门,隔墙老槐树的树枝伸过墙来,几乎把院子占了大半边,空气里弥漫着很浓的硫磺气味,使人有几分昏昏欲睡。

    她正出神,就听见一个声音笑道:“新娘子饿坏了吧,今天来了好多大人物,每位都不能怠慢,新郎官现在外面应酬不得空,要很晚才回来哩。”说话的是个形容娇俏的小丫头,看上去年龄不大,生得唇红齿白、伶俐机敏,宝玥一看见她就觉得喜欢。等那丫头端进一盘栗子糕、汤面、饺子、双喜饽饽等,她才“哎呀”一声,道:“我都忘了介绍自己了,小的叫倩云,将来贴身伺候您的就是我啦。”宝玥朝她笑笑,记着母亲的嘱咐,忙从荷包里摸出个小小金锭塞到她手里,道:“辛苦你了,今儿大喜的,权当见面礼。”倩云哪见过这个,立时喜不自禁,朝她行了个礼道:“多谢二少奶奶的赏。”

    吃完了面,佣人悄没声的退下,偌大的卧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想到新房里的那张阴森庞大的大床,宝玥觉得有些害怕,然而更难以想象的是,这张床将来竟会是她和唐利群共同的卧榻!她好像此时此刻才恍然发觉自己嫁给了谁,而之前的唐利群无非是个象征性的符号而已!她几乎有点想不起来他的长相了,只笼统记得一团浓黑的眉、漆黑的眼、还有那几乎根根分明矗立朝天的硬朗短发。她呆坐在沙发上,心中渐渐滋生出悔意却又无路可逃,屋内那种静悄悄的惊惶,使等候命运宣判的她感到焦灼不安,生活在这一刻宛若停止凝固了。宝玥见宣炉里香烟更是微细,忙上前添上一点儿小檀条儿,不一会儿就有袅袅的青烟升空腾起,总算为屋子添了点活气。

    天色渐黑,不知是不是宾客很快就离去的原因,原先还一派热闹喧嚣的的唐公馆,好像忽然安静了许多,要不是倩云又来送过一次晚饭和盥洗用具,宝玥觉得世人几乎都把她忘记了。倩云帮她卸好首饰和彩妆,才小心陪笑道:“今儿要怠慢新少奶奶了,新郎官应酬太多,恐怕今晚醉得不行,您不如先休息。”本以为新人听罢会怏怏不乐,谁知这话令宝玥如释重负,这个微妙的变化被机警的倩云察觉到了,她好奇的瞥了一眼这位奇怪的新娘子,才低首退出了新房。

    诺大的屋子立即就陷入了万般寂静之中,宝玥万想不到新婚的洞房花烛夜由她一个人独守空房。这是她十几年来头次离开父母的怀抱在外独憩,她早早的上床,却又在万籁俱寂中难以合眼,一会儿想起唐利群,一会儿又想起父母现在不知如何。无聊中她坐起身,拧开台灯,抬眼就看到大床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花鸟画,上面的一朵花好象蠢蠢欲动,她以为眼花了,再看别处,只见窗帘上有几点凸凹不平,鼻子眼睛都有,好象人的脸,再一瞧,原来是窗户没关严,帘子被吹得不断闪动。在这种深更半夜的时间,无论看什么想什么,人都被勾起一种幻想、造出一种幻境。翻来覆去,一夜工夫,也不能安息。然后就是一阵鸡啼,窗帘就慢慢明亮,屋子里电灯慢慢清淡。一宿没睡,就看见窗外的天,由淡淡几个星光里,变成鱼肚色。由鱼肚色变成大亮。在这时候,宝玥只觉口渴、心里烦躁,她用一只手撑住头,斜躺在床面前对了窗子发呆。就是这样静沉睡着,不觉听到外间屋子里的钟,已敲过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