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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你的影子

    她实在睡不下去,刚坐起来,就听见外面敲门声,等她一答应,就见倩云捧着个茶盏子进来,笑道:“新少奶奶,你怎么起来得这样早?”宝玥道:“我在家也不睡懒觉的。”见她满脸疑问的神情,倩云知道是在询问唐利群的去向,忙道:“少爷昨天喝得太多,夜里吐过一会,刚才已经起床了,等着和您一道去给老爷太太上茶。”她一面解释着这些事儿,一面拿出件粉色的缎面旗袍道:“我自作主张帮您备了件粉色的旗袍,不知道少奶奶觉得如何?”宝玥巴不得有人料理这些事儿,连忙表示同意。倩云抿嘴笑了一下,道:“洗脸水我已经打好了,待会就把早饭给您送来。”

    宝玥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显然还没有适应,她以前虽然是锦绣丛里长大的,衣饰打扮上却素来奉行简单,如今光她的大衣柜就有整两堵墙,形形色的的短外套、长外套,披风、礼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可谓色色俱全,还有她现在的发型和衣服——那种烫出整齐波浪纹的短发、粉色镂花纱旗袍,之前在她看来都过于艳丽成熟,如今却都落到了自己身上,还有一只公婆送的白金嵌钻手表,出嫁前母亲交待一定要戴上以示尊重。所以等她按照新媳妇的装扮出门时,真是万般不得劲,好像穿错了别人的衣服。

    而唐利群的出现,更是令她不安局促。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和他见面是在什么时候,没想到此番再见他已经是她的丈夫。她这样想着,就见利群正对她笑呢。大概是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他脸色不大好,即使舒颜微笑的时候,眉间也有极深的两条竖纹,所以他的笑并不能为他增添新婚燕尔的喜悦。

    于是,宝玥脸上的原有的那种活泼顿然隐却,显现出的却是一种迷蒙神色,她自己并不知道这种变化,最终还是他先口道:“想不到我们两个会结婚。”“结婚”两个字听起来很刺耳,她用紧抿的嘴角含住所有情绪,很久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唐利群又说:“太太昨儿叫人送了几样东西,你得空把它们都拆开摆上吧。”尽管他用着自以为充满柔情的语调,在宝玥看来,仍然充斥着他长期用惯了的命令口气,而且令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称婆母为母亲,而是尊称“太太”,可见对她的态度很是敬畏。

    宝玥托着下巴道:“早上我看到屋子里有口藤编的箱子,里面有尊一尺高的乌铜佛像、一挂佛珠,还有一轴绢边的小中堂,你说的就是这些吧?”她想唐太太也很奇怪,为什么管新婚夫妇的屋子里送这些神佛类的摆设。利群见宝玥面露不解,笑道:“年纪大点人,富贵荣华又全有了,一来怕出岔事、祸事,二来也希望长寿。偏巧这两样事都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那只有靠念佛来寄托——希望你不要介怀。”宝玥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两个人就没话了。接下来的早餐时间,如果唐利群不开口,她就不吱声,好像躲闪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她到客厅见过翁婆,才留意到屋里屋外的喜庆装饰并没有完全去掉,来往的家仆们各个都凝神屏气,皆露出小心翼翼的模样。这种气氛在逯公馆是鲜有出现的,虽然逯宇轩是个现任官僚,可逯太太在管理家务上并不喜欢拿威作福摆架子,佣人们平日里全不像唐家这样低眉顺眼。唐太太是她早就见过的,而如今再见,刹那之间她眼神就如电光一般在人周身绕了一遍,继而便客客气气回应了她的问好,她说话声音清亮利落、从容不迫,一听是发号施令惯了的腔调;唐鹤年则是宝玥头一回见,他是个身材瘦削、留小胡子的男人,长得好比漫画上的人物,尤其是两边嘴角永远向下弯,好像吊住了两只大沙袋。

    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每逢夏天,逯太太用滇红茶拿来冷泡给丈夫喝,那种红茶里的花香幽然清香,给宝玥的印象很是深刻。为此宝玥特意叫人早早泡上了一壶生津清热的滇红,好在敬茶给公婆时送上。唐先生在吃穿上虽然讲究,无非是追赶时髦,什么东西贵就买什么罢了,他头一次喝上香气甜醇、汤色红艳的滇红,而且又不是热腾腾的,倒是觉得惬意,就随口多问了宝玥几句,夸这种凤庆滇红好喝。

    利群和她敬完茶出来,两个人回到新房,利群打发走佣人,才对宝玥道:“昨天是蒙混过去了,可为了不叫老人家担心,门面功夫还是要做。”他这话说得突然,宝玥却道:“我明白。”利群低首含笑道:“你明白?你明白什么,倒说出来听听?”自他们相识以来,利群给她的印象也尽是不苟言笑的,见他这样调笑,宝玥倒是颇有些惊讶的样子,看她那种全然未解世事的神情,利群觉得好笑,只好解释道:“每天晚上我都要在小书房处理公务或者看书到很晚,你屋里这个沙发就留给我吧。”他自以为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谁知宝玥道:“这毕竟是你家,没有雀占鸠巢的道理!”她的本意是沙发应该由自己来睡,唐利群恼她还没有认清已然嫁入唐家的事实,忙道:“要不,咱们都不要睡沙发?”宝玥这才明白他是在逗她,眼中虽有几分愠色,不过还是悄然松口气,好像解决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似的。

    熟料她这个表情正好被利群看到,他笑道:“你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宝玥有些不好意思,忽然间利群就笑出声,声音里又带着点恨恨的意思,他说:“真傻,你就不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么?连慌都不会撒!”宝玥反唇相讥道:“你要是这么爱听瞎话,我就常说好了。”利群摇头道:“那我宁可你还是笨一点比较好。”

    他们之间,又好像回到最初相识时那种轻松的氛围中去,宝玥正出神,突然间就被利群伸出来的一只手紧紧攥住,她在愕然中本能的想缩回来,利群并没有放开她,而是笑道:“宝玥,我万想不到你会做我的妻子。”这是嫁过来以后,他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见她避开自己的眼睛,而是把双眸投向远处,利群轻声道:“你看看茶几上的那个盒子,是我早就想送给你的礼物,可惜你以前不肯做我女朋友,那时候若把这样的礼物送给你,肯定会被拒绝。”宝玥轻轻挣扎一下,利群笑一笑就松了手,她这才拿起茶几上的那只盒子,这个盒子扁扁的约有一本杂志那么大,外面是墨绿色的天鹅绒,周围还用水钻嵌着花边,等到打开,就见盒子里面紫色的缎面上,静静卧着一串白色珍珠项链,每颗珠子都有小手指那么大。这样昂贵的首饰,倘若之前唐利群敢拿给她,肯定会被拒而不受的,然而现在,宝玥心里不由浮上一种微微的苦涩:她难道还能拒绝丈夫的要求吗?

    唐利群一连几天都在书房呆在深夜才回屋休息,幸好他素日就有工作狂的美誉,晚间也不喜欢出来应酬,所以全家上下倒也没觉得又多奇怪。这天他用过晚饭后又一头扎进小书房,宝玥寻思着晚餐时看唐太太的意思,好像暗示她对丈夫不管不问疏于照顾似的,不如待会自己趁着送茶的机会去看看他。倩云知道了她的意思,笑道:“给少奶奶提个醒,二少爷不爱吃花茶,茉莉香片红茶绿茶都不喜欢,他就爱喝起来味道苦的东西,比如苦丁茶。”宝玥奇道:“上次给他倒了滇茶,他倒是吃了许多。”倩云抿嘴笑道:“那也要看谁送的啊。”宝玥忙道:“你把我喝的安吉白茶拿冷水泡一壶,待会拿给他。”倩云似乎还有话要讲,不过终于什么也没说,自顾离去了。

    唐利群显然很诧异宝玥会来书房探视自己,她抬头打量了这间屋子,之间里面除一整堵书墙,就是张硕大的黄花梨桌子,上面的书籍报表,全是她看不懂、也不感兴趣的东西。里面几乎没有她能够落座的地方,利群连忙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道:“我这书房不像别人的书房还能待客、谈心,纯粹是苦读钻研的地方,所以连个额外的座椅都不设置。”

    宝玥帮他倒茶递过去,道:“你倒这样捱得过枯燥?”因见他书柜里也有字帖,宝玥好奇道:“你也练字吗?”利群笑道:“那都是被老爷强迫着练的,我虽然能吃苦,却不耐烦在学业上花太多时间。尤其这种虚头虚脑的东西,更不喜欢。”宝玥揶揄道:“唐二少爷,你也好意思说自己能吃苦?”利群不服道:“你以为我们家的孩子,都是被人伺候着、舒舒服服长大么的?我刚一毕业,父亲就对我进行商业训练。每天上午先去银行学业务;下午又要赶到洋行去学贸易;晚上一有空,就得赶到父亲有股权的运输行,同老伙计吃晚饭,伙计们聚在一起边吃饭、边向父亲汇报生意运作。父亲就是想让我用这种耳濡目染的办法掌握业务。”宝玥惊讶道:“你这可赶得上学徒了,佩服佩服。”被她这样一表扬,利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只有这样才能学到货真价实的东西,父亲最担心子女娇生惯养成纨绔子弟。”

    他知道宝玥在屋里随时都放着几本,隧道:“那你平常都读些什么?”宝玥道:“我记得你既不喜欢看戏,也不喜欢读,那就不要问了,免得又来笑话人家。”利群“咦”了一声,才说:“难道问一下也不允许?”宝玥看他一直笑,觉得不好意思,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看这些东西,难道你平常不消遣?”利群轻拂着书页,笑道:“一个真正体验过人生百味的人,才不会被、戏剧所打动,因为他人生的一切喜怒哀乐更多地来源于直接经验,倘若一个人所知道的大多来自于书本,反而对于鲜活的生活感到隔膜。”宝玥撅嘴道:“就知道你有一大篇道理要讲。”利群不语,只是伸手默默揽住妻子的肩膀,宝玥这次并没有躲避,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只好把双眼投向窗外。

    她从书房出来,叫上倩云,主仆两个一起朝后院走,倩云忽然就笑道:“少奶奶,您面子真大!”见宝玥面露不解,倩云道:“二少爷这间书房可宝贝了,平常就连老爷也不能轻易进去,只有少奶奶能进。”宝玥笑道:“二少爷脾气很坏吗?你们这样畏惧他?”倩云道:“倒也说不上怕,因为二少爷不爱笑、又很严肃,可他对吃穿用度不挑剔,倒也不难伺候;可是大家更喜欢大少爷,谁要是在老爷太太面前犯了错,就去找大少爷求情,准没错。”听到有人提及力玮,宝玥尽管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她道:“打明天起,我想得空写写字什么的,你叫管家帮我买些笔墨纸张吧。”倩云歪着脑袋想了下,笑道:“您要练字,笔墨都是现成的,大少爷书房里留了好多呢,我有那间屋的钥匙,帮您取一些。”好像是故意似的,倩云今天几次提到唐力玮,宝玥觉得胸口有些拥堵,面上仍然笑道:“大少爷很喜欢练字吗?”倩云道:“喜欢得很!他还在浴室放了个笔架,每次洗完澡都在镜子上写几笔,有时还画画,比如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子,回回都把我们笑得不行。”宝玥淡漠的“哦”了一声。

    庭院深深

    宝玥的婚姻看上去并不像是她熟悉世界的延伸,她对发号施令和社交生活并没有太大兴趣,本质上更像一个普通的主妇,而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妇。家常的琐事,对于她来说有不可以言喻的喜悦,能够为这些事情忙碌是宁静平和的,是她所乐衷享受的尘俗生活,以前她闺阁时在家时对于这些家务毫无兴趣,如今的生活不仅赋予她新的身份,也使她生活的内容发生了改变,她倒是没有料到。

    家里的佣人都很喜欢她,因为她对谁都轻声细语,从来不讲重话,即使是批评也点到即止,照佣人们私下里的形容就是:一看就面善,好像呼吸粗重一点都会惊着。她来没几天,大家就发现,这位少奶奶待人不仅和善,出手也阔绰大方!她陪嫁里很多金银玉器、古玩皮毛,除此以外还有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其中有一架美国带来的柜式机器,只要朝里投币就有叮叮咚咚的乐器合奏可以听,唐鹤年童心未泯,一有空就非要去听曲子;宝玥还不知道从哪里买来各类好吃的西式点心,完全是唐家人没见识过的,唐老爷最爱吃,唐太太虽然虎着脸说味道一般,背地里还是偷偷记下店名叫人去买;尤其令唐老爷高兴的是,宝玥对数字很敏感,凡是唐老爷交代过有关钱的事儿,只要说上一遍,她都记得丁点不漏,再加上她能打一手好桥牌,自然应付得了唐老爷的扑克阵,老头子兴高采烈的对老伴说:“真是我们唐家的儿媳妇,脑子转的这样快!”

    唐老爷固然喜欢新媳妇,唐太太却不然,她在唐家横行三十年,从来就不允许别的女人比自己更出风头,她现在还不好意思像以前对待如夫人那样对宝玥耳提面命,于是就不时寻了嫌隙对她冷言冷语,哪知宝玥对她的讥讽挖苦并没有什么反应,她那种浑然不觉的模样,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到,看她无辜的眼神,似乎浑然没明白唐太太言辞的精妙和暗示,真把她气得不行,只好跟人抱怨说:新媳妇脑袋里缺根筋!

    这几天唐先生忽然又开始对字画感兴趣,先是叫人在库房里扒拉,又说要找老师来教他国画,还拉着宝玥问东问西,唐太太看了,冷笑道:“力小不揽事,这东西是个无底洞,花钱没底的!再说,学了又怎样?书画这东西难道就是高雅?天桥底下多少卖字画的人呢!照说只有煮饭的锅,缝衣的针,那才是高雅。”唐先生不乐道:“唠叨这么多做什么?我玩这些,无非是消磨光阴罢了!许你打麻将,难道就不许我玩这个!”

    唐太太和他怄气,到了晚上就说身体不爽,第二日是礼拜天,午间全家人吃饭时,唐太太只说胸口闷得慌。饭吃到一半,为了账房上的一点急事,唐太太就急吼吼的把管账先生喊来汇报情况,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样子。在逯家的规矩,比如管家、账房这种人物还颇得尊重,逯氏夫妇以及三个女儿绝不会一边吃饭,一边和人家闲谈,每逢这种情况出现,宝玥少不得放下筷子,做出敬重的样子,除非是父母额外准许她们动筷子,三个女儿是不敢擅自主张的。今天也不例外,宝玥照旧放下碗筷,朝账房先生的方向微侧着身体,却见唐先生和唐利群岿然不动,犹自在那里吃吃喝喝。宝玥先是心里纳闷,继而才想到唐家或许是不讲究这些礼数。后来唐太太瞥眼儿媳妇,这才慢悠悠道:“宝玥,桌子上这道鸭掌是什么名堂?”宝玥道:“这道菜叫‘天梯鸭掌’,是厨房试做的新菜。”唐太太用鼻子“哼”一声,未置可否,唐先生却道:“好吃,非常濡润适口,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名字?做起来很麻烦吧?”宝玥回道:“名字是因为里面的一道配菜春笋切片,看上去好像竹梯,做起来倒也不麻烦,先把填鸭的鸭掌撕去厚皮,然后用黄酒泡起来,然后把主骨附筋一律抽出来丢掉,用肥瘦各半的火腿切成二分厚的片,一片火腿夹一只鸭掌;另外把春笋也切成片,抹上蜂蜜,一起用海带丝扎起来,用文火蒸透来吃,火腿的油和蜜慢慢渗过鸭掌笋片,味道就进去了。”

    唐利群笑道:“我们家厨子能做出来这种菜么?肯定是你教他的。”唐太太笑道:“果然是千金小姐,连吃个鹅掌都这么矜贵?唐家向来粗枝大叶惯了,只知道吃肉,只晓得肥鸡大鸭子!”宝玥认真道:“纯肉肯定不行,鸡爪子和鸭掌我倒没试过,估计也行得通!”唐利群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见妻子不解的望着自己,他忙拿筷子指指菜盘子道:“没事儿,没事儿!”

    唐太太不依不饶道:“不过既然是大户人家,怎么养出来的女儿一点规矩都没有?看到长辈和账房先生说话,因为正好在吃饭,不避讳也就罢了,还特地放下筷子,伸长了耳朵认认真真的听,这又是哪门子的礼节?”宝玥听罢满面惊愕,先是看眼唐太太确认她是动真格的气了,继而又瞄眼唐立群,见他脸上没有动静,于是她就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后来唐先生看不过去,支支吾吾道:“吃饭吃饭,哪里这么多话!”

    午饭毕,宝玥一个人回到了卧房,坐在窗前发呆。这种明晃晃的夏天,午后的一、二点,气温最高,街上人最少,然那知了垂死般的嘶叫着,哪怕从窗户里放眼望去一派艳阳高照、绿树碧涛,却叫人感到此时此刻才是最荒凉的节气。

    不一会儿听见门响,她也没有回头,就感觉一双宽厚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同时听见唐利群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宝玥?”

    在公开场合很难看到唐利群的真实的情绪,即使在家里也是,比如刚才唐太太当着人面给他难堪,他脸上的表情仍然和大多数时候一样。而在他难得流露的表情中,宝玥最不喜欢的就是唐利群提及银行生意时的样子,固然可以称得上精明犀利,却总令她有种冷酷的感触,而后的交往过程中,这种神色虽偶有出现,却往往又一瞬即逝。

    到了现在,他展现在她面前的,更多是温情脉脉的一面,虽令她觉得惊奇,却也渐渐习惯。她脸上迅速浮上微笑道:“没事儿。”唐利群坐下来,道:“今天下午反正也没事儿,我也闷太久了,咱们一起去北海划船怎么样?那里的荷花,应该早盛开了!”

    宝玥尽管不大想去,却也知道对方这是在尽力讨好自己,以他的性格,无论荷花还是枫叶都应该不在欣赏范围之内。为不叫他扫兴,宝玥顺从的点点头。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两个便都出现在北海公园的湖面上,两个人租艘小船,慢慢的驶入荷花深处。这时满海的荷叶堆云也似的层层叠叠,风一吹来,开得高高低低的荷花如几千百红鸟飞舞。荷叶中间一条船缓缓行路,两边的荷叶倒成了绿岸,人在宁静幽远微香的境界里,一路都听到竹篙碰着荷叶声,而那太阳晒到荷叶上时,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息。

    此时此刻,利群高大的身影遮住西边阳光,他身躯所投下一片阴影正好埋住她。利群在这片阴影里观察着宝玥,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宝玥好像没听到,先是从河面上捡起一片荷叶顶在脑门上,接着才像忽然听到他的问题,回道:“生什么气?”他看出她笑容里的狡黠,情知她又开始耍小把戏了!

    不懂装懂,懂装不懂,她很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情感。

    利群觉得宝玥这样的脾性,倒很能应付唐家目前的局面,颇有“难得糊涂”的智慧。

    如今,尽管两人对于这段婚姻的来龙去脉都心怀疑窦,却又躲藏在沉默的屏障后,谁也不肯主动提及。尤其是利群,唐先生打小教育儿子的办法就是传统的,他坚信棍棒下出孝子,用不了对他们解释过多,因此利群自小没少挨揍,这些年他在利金上稍有成就,老爷子的态度才渐渐变得和蔼些。如今的利群,对于人与人之间过于亲密的关系通常会感到不安和疑惑,早就养成寡言的脾性,很少对人吐露心迹,再加上他在事业上的磨砺过于艰苦,使得他不知道在妥协与被妥协之外,如何与亲人建立亲密稳固的其它关系。

    有时他觉得自己对待妻子,甚至很像父亲对待童年时的自己——在情感的表达上过于吝啬了!他吝啬于言语,觉得说出来的东西太肤浅太平庸,他真是不喜欢自己这种性格。何况而今天宝玥的好意,还被婆母借机发作,他觉得很有必要安慰妻子的情绪。

    他刚要说话,宝玥却先开口了,她道:“我不生气,但是我觉得奇怪。”利群“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宝玥才道:“你好像一直在忍让太太,无条件的忍!”她说完这话,飞快拿眼瞟了下利群的脸色。果然,她这话有了反应——利群敛起笑容,他虽不说话,却更是一种沉默的挣扎,她能感觉到他的思维在不停的转动、衡量着什么。

    宝玥低首用两手拢着蓬松的鬓发,缓缓的朝后推过去,好像这样能够令她轻松一点。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利群突然道:“太太不是我亲妈。”

    见宝玥并没有很吃惊的样子,他奇道:“你知道了?”

    “略有耳闻,”她说:“以前这里有位倪太太?”

    利群苦笑一下,道:“不是什么倪太太,只是个苦命的如夫人,也就是我的生母。”

    “但是,”他看眼宝玥,道:“具体怎么回事,以后我再告诉你好吗?”他眼中流露出的悲苦神色令她心头一阵,不由升起怜悯之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连唐利群也概莫能外。

    这天晚上,逯家传来了宝诗的消息,逯太太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并没有细说具体的情况,只是说等她和新姑爷回门时,再把细节一一告之。这个电话害得宝玥一连几天不得安稳,反而是利群劝慰她道:“她能回来就好,反正不管多大的事儿,只要用得上唐家的,我一定会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