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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冷宫

    第二天十良就来到德升家里,把之前他送的金戒指和那双翡翠耳环,都悉数还给了德升妈。老太太泪眼婆娑道:“命中七寸,难求一尺,是老赵家对不住你,这双翡翠耳环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你还能拿着,算是老太太的一份心意。”十良再三推辞,德升妈含泪笑道:“既然这样,我涎着脸说句不害臊的话,十良要是不嫌弃,老太太想认你做个干闺女!我这一辈子就缺个女儿,因为媳妇再亲也比不上闺女,如今姻缘虽不在,咱们娘儿两个的缘分却是要细水长流!”十良双眼一红,笑道:“这是我的福气,求之不得!”德升妈喜不自禁,一连说了几个“好”十良立即扶着老太太坐下,随即跪倒在老人面前磕三个头,喊道:“娘!”

    “哎,我的儿!”德升妈一把扶起十良,两眼闪出泪花,这才又把桌子上的翡翠耳环拿起来亲自给十良戴上,说:“这是留给我亲闺女的,谁也抢不走!”十良双眼一红,只得收下了。她拜别干妈走出大杂院,迎面就遇见德升。现在她总算能够面对这个男人,从她毫无躲避的眼神、坦然从容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而德升尽管在心里设想了无数次的道歉,或是被责骂、甚至于被打,可临到这一刻,望见她清亮澄明的双眸,他的身体顿时好似被子弹击中,变得僵硬了,于是所有的外在触感都停止感受这个世界了。与此同时,心脏变成了唯一有生命力的地方,它在刹那间变得格外敏锐,源源不断的把一阵阵绞痛放大并且输送到他身体中,以至于德升面部不由产生几分扭曲。他听见自己以极不自然的声音问她好,问她什么时候上新戏,她则用淡然的口吻回答他,告诉他后天自己就要重新回到舞台上了。他们说话时,离得不远不近,他们谈这些琐事时,口吻不冷不热,好像两个再正常不过的邻里街坊。

    然而德升明白,他不可能离她更近了,以后几十年即使还有来往,他也不可能再靠近她一丁点儿。这是他早该想到的结局,然而只有确凿发生且不得已面对时,他才肯完全承认。德升回家后,在母亲面前痛哭一场,他不能说自己已经后悔,可也也不能说无怨无悔,这是他成年以来少有的恸哭,德升妈拍着儿子的肩膀,轻声道:“打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干闺女,也是你的妹妹,事情已到这步田地,谁也不要妄想还有回头路走!”德升此刻,才终于明白母亲的用意何在。

    唐利群纳妾这件事,可谓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民国都成立二十多年了,只有老太爷这种人物才公然纳妾,年轻人并不算多,你看单科伟虽然娶了石屏梅做如夫人,那是因为原配并不在他身边,妻妾根本无需生活在一起,徐怀璋这样风流的人物也没有纳妾,倒不是他不想,而是觉得类似于自己这样留学归国的时髦人物,不能学老太爷的作风,不然必会被人耻笑。

    逯家人当中,意见最大的是逯宝诗,她在电话里教育妹妹道:“你这个做少奶奶的,刚嫁过去半年有余,却这样纵容自己的丈夫!你看咱们家,父亲何尝敢提纳妾之事?唐老爷那么精明强悍的一个人,如夫人不也照旧被赶走了么?现在倒好,他们倒着急忙慌的为儿子娶上了小老婆!”逯宝慧的倒没有这样数落小妹,她唉声叹气再三,只说了一句:“这种事,最坏的是男人,倒霉的终归是女人。”逯宇轩做为父亲,只好劝诫女儿道:“你自己想得开最要紧”

    这些都是她家里人,说得那还是客气话,更有些存心看笑话瞧热闹的,各类闲言碎语,着实喧闹了好一阵才下去。宝玥呢,则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谁也不能理解这件事带给她最大的感受是解脱,再说她又能把那女人和孩子朝哪里去送呢?

    唐家为利群和静芬办了个不算热闹的小仪式,算是把她迎娶入门。唐公馆宅第宽大,静芬被安排到西侧后院。她从来没单独住过这样幽深的庭院,只觉得走廊迂回曲折,有种再也走不出来的感觉。唐老太太对她还算客气,告诉她既然到了唐家做媳妇,言谈举止再不能像以前做女学生那样,尤其是做如夫人的人,一定要对将来的生活和家庭地位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虽然现下里社会比以前开明,她也算家世清白,可妻妾之间的尊卑差别终归还是存在的。静芬连忙表示她决不敢僭越存心抢宝玥的地位。

    她对环境还是很满意的,别看院子是前清的老房,里面抽水马桶和搪瓷浴缸都是簇新的,那种白磁砖的浴室是那么漂亮干净,厚实的法兰绒沙发和铜床都是最流行的款,屋子里还有暖水管,她再也不必为生炉子熏得满腔烟火。这些还不算,她身边一下还多了一个做粗活的丫头和一个贴身伺候的老妈子,出门也都有汽车,只要事先打声招呼就好,出去想买什么衣料或者首饰之类,大可在对方的铺子里挂账,月底人家会把账单寄来,自然有唐利群来买单。

    不过她刚来,最迫切的是建立起自己的地位,等到位置稳固了才敢呼三喝四的使唤人。她已经敏感的察觉到周围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感,哪怕是佣人呢,也并不是很客气的样子,尤其是宝玥院子里的丫头和老妈子,见她连理都不理。静芬很懂得初来乍到之人要学会收敛谨慎,于是她对身边的佣人也不敢肆意派遣指使,周围人最初还以为她是那种狐媚惑人的姨太太,渐渐发现她还算和气,就有人开始同情她,说“人家也是读过大学的小姐,不在乎身分地位和社会非议,做妾确实也受了委屈”。

    静芬知道了别人的评价,行动越发自矜起来,奈何装过头后就难免显得虚荣心很重。比如她很要面子,有时别人要是说起少奶奶有什么衣服或者什么珠宝,她也显出很懂行的样子,非说某某要哪里买才好,某物如今是什么价、过去什么价,她也有。不过她尽管说,倒是没见她穿戴上有多名贵,静芬的解释是她有了身孕,唐老太太不许她戴那些花哨的东西,要尽量素净些才好。

    毕竟,怀孕就是大家庭里女人的最佳配饰,尽管有人背地里笑这位寒酸姨娘假充阔人,她肚子里的娃儿确实货真价实的,于是大家只是笑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不过等她在这里住久了,才发现尽管自己和宝玥曾经是亲近的朋友,她们如今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共享着一位丈夫,彼此间的隔阂障碍依然非常大,这简直是永远无法拉平的。首先就是宝玥住的地儿,就比任何人的屋里都要阔绰,那些床罩被褥、古玩陈设、字画条幅,还有她的穿戴和把玩的小物,件件都精美昂贵,件件足以证明她的生活之舒适安乐,是静芬远不能比拟;而且宝玥拥有的很多东西,静芬根本不知道市面上去哪里买,比如她脖子里的一枚玉器,静芬虽不知值多少钱,却也明白若非通晓行情的玩家,是断然寻不到这样的宝贝。其他的生活细节,像是法国进口的香水是什么牌子、吃番菜要到哪家才正宗,这种吃喝玩乐的东西,只要在富贵日子里浸淫得久了,消息自然四通八达。

    还令她深为不安的是,她虽然嫁入唐家,在社交上并没有随之树立起相应的威望,有时人家请客吃饭或者晚宴招待,宴会上别人对她的看法,使她对如夫人的地位深深的感觉到了不满。在那种场合,宝玥自然被邀请到上座,宾主女客都对她说话,对如夫人多少都有几分冷淡,有时候人家突然说句话,静芬的身体都会颤抖,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够体面或者说错了话?静芬离开宴会时心烦得厉害,连自己都厌恶起来,做人小妾就是这样的孤立,后来她也认识几个大户人家的如夫人,按说本是书丛同命鸟,彼此该多几分理解,可那些女人不是从良的女子就是交际花,静芬又有点瞧不上人家,嫌她们恶俗。这样一来,她简直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唐利群明显很不喜欢她!

    静芬发现利群在家还是相当有权威的,佣人们都畏惧他,这男人尽管和她将要有个孩子,他们彼此之间说过的话,却连十句都不会超过,静芬明白他对她有气,之所以接纳自己也无非遵从父母之命。她如履薄冰的小心度日,一想到20岁就能看到40岁的样子,倒觉得真吓人。

    这天夜里又下起了雪,早上她醒过来临窗而望,就见大风把对面屋脊上的雪不断吹下来,然后临空卷成白雾团子向树木花草扑过去,那些花木由雪堆里撑出枝枝桠桠,上面也都是积雪,平常高大的屋檐下还会有麻雀,现在却一点也不见响动,偶尔地上倒有几只小麻雀在那里苦苦觅食,一旦看到有人来,就“轰”的四下飞散。

    这么冷清的地方,不由令她想到了冷宫。

    游园惊梦

    1936年的冬天,市面上发生了很多大事,可作为北平梨园里的一介名伶,顾十良并不十分关注这些,这事儿又哪是老百姓能够左右的呢?就像舞台上的那些戏文,唱得再热闹,看客们也无非看看罢了。

    她开始喜欢穿男装。起初无非偶然一穿,后来发现男装行动很方便,拾掇起来少了女装的啰嗦零碎,于是就找裁缝特意做几身,既有长袍大褂子,也有西装背心。她本来就是短发,眉眼又是妩媚英气的那个路数,等换上男装后愈发显得倜傥潇洒,倒真是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在十良的私心里,觉得男装更能给她一种笃定的安全感,好像有了它们,就能够暂时摆脱身为女人的不幸,潜伏到别人的躯壳里开展一段人生。

    没有人能够伤害一个男人,只要他足够坚强和硬朗——十良喜欢这种新身份。

    渐渐的,她在社交圈也渐渐有些名声,除了那些公开到戏园子捧场的,一些地位卓越的票友,比如官员、学者、阔商家的太太与千金,也和她有了来往,时常会在一起切磋戏文或者娱乐。当然,即使顾十良有了钱和小小的地位,她也很明白:真正的等级制度是花钱买不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名媛仕女再器重她,眼光里难免带点猎奇的尊敬。

    对于看戏的男人而言,他们是这样想往舞台上那女子的美貌与关注,丁点的青睐都能满足他们的自大狂妄,而对于女人而言,她们则特别爱慕十良演绎的那些英雄和偶像,因为她们平庸的生活里需要这样一个无所不能、重情有义的英俊男子圆梦。你看顾十良扮上男装、行走在戏台上时,“他”的眼神能把所有的人罩住,“他”一举一动都能将他们征服——女人们是这样巴望舞台上那男子的垂怜和爱,随意的施舍都能灌溉她们枯涩的生活,等到她们看到舞台上的英雄褪去戎装后,还是那样的俊美青年,哪怕明知道她是个女郎,很多人也止不住的对她生出满心爱慕。

    这一年的冬天,北平显现出与往日不同的繁华,宛如某个时代结束前的纵情,又带着点末日的凄清,谁也不知道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儿,中日关系愈来愈坏,战争似乎近在咫尺,可北平毕竟做了几百年泱泱华夏的首善之区,总不会就这样被小小的倭寇攻破吧?一些人怀着这样的侥幸,一些人说哪怕日本人来了也不会离开这里,因为再没有比北平更好的地儿啦!

    别看市面上萧条许多,但一些地方依然是繁华的,贫穷衰败的北平在此消失了,显现出的是富足且欢快的气氛。比如今天的北海公园就很热闹,逯宝玥也在此出现,她最近特别乐衷于在外游玩,而且结交不少有趣的朋友,这批人既有和她一样身份的太太小姐,也有一些职业女性,像今天她接待的就是从上海来的女作家和话剧演员。这天是北方那种清冷的天气,有位来自上海的女士惋惜天寒不能坐船徜徉北海,于是就有人提议坐冰床到冰面上玩儿。这冰床是个无轮的平头车子,滑木代了车轮,撑冰床的人拿一根短竹竿一撑,冰床就会“嗤溜”一声向前飞奔。人坐在冰床上只觉得风呼呼的吹过去,简直比开汽车还快还过瘾。

    几位南方来的女士欣然应允,都纷纷租了冰床请人驾驶。宝玥兴致也很高,干脆踏着冰湖跟在她们身徒步走过去。等到大家走过北海,只见在琼岛前面又出现一片冰场,许多北国青年成群结队在上面驰骋。别看天气很冷,男子们都身着单薄的西装,女子则穿着细条儿旗袍,各人肩上搭了一条艳色的围巾,风一吹就在那里飘来舞去,煞是好看;也有人刚从外面赶过来,各人肩上像搭梢马裢子似的,挂着一双有冰刀的皮鞋,几位南边的女士们大呼有趣,说这是上海所没有见过的景致,比起那灯红酒绿的租界生活,则更有生活趣味。

    大家玩累了,早有人在五龙亭租好包间,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赶过去,别看外面冰天雪地,亭子正中早生好熊熊红火,人在暖处,通过四面的玻璃窗眺望那银装玉琢的风景,别有一番趣味。后来有人提议说正好在座的也有几位票友,不如大家尽兴唱几段助兴。就见一位太太笑道:“真巧,我刚才在隔壁遇见一众票友,里面有我熟识的几位太太小姐,还有位京剧名伶,不如都请过来,开几桌酒席,咱们也热闹热闹?”

    宝玥本来没有注意到她们要请谁来,等到包间里陆续进人,就见其中一位长身玉立男子特别引人注目,此人眉眼俊朗,因为身材颇瘦、肌肤雪白,加之身上那件月白的丝麻长袍,就把整个人衬托的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这样一位容貌英俊、气质超然的青年男子夹杂在太太小姐队伍里,必然十分抢眼,不少女子偷眼见他生得俊美,不由朝他看了又看,或是交头接耳的询问这人来历。

    宴席气氛浓烈,不过因为人多喧闹,宝玥有些不舒服,她想到包厢的更衣间小憩,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那门蓦然旋开,走出来的正是那位英俊小生。明明是女子的更衣室,却出来一位男子,再没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儿了!而且此人即使被发觉,神态依旧坦然,竟然还朝宝玥颔首微微一笑。宝玥惊讶之余,神态间颇有愠色。

    宴席进行到一半,就有人说不如请顾老板赏脸和票友们来一段,宝玥这才知道“顾老板”所指的就是那位俊秀少年。这时就听见人道:“顾老板擅长武生,可惜今天这地方的格局太小施展不开功夫,不如唱一出昆曲如何?和着这雪景梅花,又雅致、又好听。”只见那位顾老板笑道:“好啊,那我来唱柳梦梅,谁来唱杜丽娘呢?”此人一开口,宝玥方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并非须眉,乃是一位闺阁女子,刚才是自己误会人家了——慢着,她刚才自称什么来着,顾十良?

    这时早有人起哄道:“杜丽娘的那种婉约秀丽,非唐少奶奶莫属!”见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宝玥一来是自谦,二来尚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儿,连忙推脱道:“我不怕丢脸,只怕倒了你们的胃口。”有人道:“你是和红豆馆主学过的,莫要再谦虚!”

    这时也有人自告奋勇吹曲笛来帮她们配乐,眼看得再推辞就显得小气了,宝玥只得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才硬着头皮上场。两个人互相行个礼,彼此叫声“顾老板”、“唐太太”,随即两人便和着那笛声开唱一段《牡丹亭》里的《寻梦》。

    戏文初始,宝玥偷闲去看那顾十良,只觉得她虽是女子,竟毫无脂粉气,神态间坦荡洒脱,待到戏文继续唱下去彼此入戏,再看那顾十良举手投足活脱一位俊朗小生,可见这位女小生并非一味占了扮相秀气的光,唱功上是下了大工夫的。而宝玥虽只是票友,近来新学的水磨腔细腻委婉,倒也完全不逊色,加上她本身很有杜丽娘的秀美清丽,两个人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待宝玥唱到“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时,忽然觉得嗓眼儿有些堵得慌,她心里一慌暗叫“不好”,哪知顾十良对这曲调熟得不能再熟,眼见得对方意外,她立即不动声色地顺着笛声把宝玥剩下那三句给接了过来,词儿却是她临场发挥补上去的——老话还讲“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呢,何况她打小背戏词滚瓜烂熟,沾染了这么多文言雅句,顺口也就把这天衣补得不见了缝隙!

    这出戏唱完,众人纷纷叫好,也有人异议道:“好像改了词儿。”宝玥本欲特地向顾十良致谢,哪知还没开口,对方就朝大家笑道:“这出戏许久未唱,曲调和戏词都模糊了,有些地方难免胡诌跑调,惭愧惭愧!”简单一句话,即把刚才的一切略过不提,随后只见她朝宝玥一笑,意思就是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从顾十良那种不亢不卑的态度上看得出来,此乃属于对方待人一贯以来的周到客气。

    宝玥现在很有把握她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位幼时伙伴,她又惊又喜,要是换在以前,她或许会立即走过去询问究竟,可现在,她再不会像一个小姑娘那样冲动,而是默默地观察起这位旧友:她刚中带柔的气质,柔则令人觉得可亲,刚则显出几分疏离,因此无论是谁看到她,哪怕心生无限爱慕,却都又不由自主的被这份清冷阻碍,并不敢十分亲近。

    宝玥愈发确信这就是她苦寻十年的旧友,决定亲自去春明大舞台找她!

    她先是安安静静去看了三天戏,每天都送只一模一样的大花篮,摆在戏台上特别引人注目,只是前两天她并没有留名字,第三天才叫人留下“逯宝玥”的名讳,而且没有用夫家的姓氏。倩云虽知她喜欢听戏,却也没想到要一连听三天顾十良的《战渭南》!等到第三天晚上主仆刚来到包厢,宝玥就命她打开随身提包,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夹了一叠速写画。原来这是宝玥近来很喜欢的一样游戏,那就是用炭笔粗略描绘乐衷的人与事,不过对于不熟悉的人或者事件,宝玥并不敢贸然动手,至少得看几次才会提笔。而所谓“画”只要心里有了数,便能做到意到笔随、从心所欲,否则眼看而心不到,手上那支笔就不听使唤。

    倩云虽不懂这些,她观之那画纸上的人物,线条尽管简练,形态却很传神,俨然就是戏台上的那位顾老板嘛!宝玥见她好奇的盯着画纸,笑道:“你继续朝下看。”于是倩云掀过上面那张,只见底下的速写,其内容乃是一个小女孩正弯腰洗菜,从她脚边堆老高的白菜堆上,倩云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姑娘乃是在拾掇风菜。她“扑哧”笑出了声,把画纸递给宝玥道:“原来少奶奶也晓得如何做风菜!”宝玥佯嗔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只会吃么?”倩云嘻嘻一笑,并不答话,就见宝玥叹口气,这才道:“待会戏快要散了,你到后台把这两张画交给她。”说完这话,她抬起纤纤玉手朝远处虚指一下——舞台灯光蓦然明亮,配合着京胡铙钹之声骤然响起,那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听得人心砰然随之跳跃,一场大戏就要拉开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