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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同性就是同盟

    宝玥这才不慌不忙道:“西院那边我自然有法子,可是倩云我现在要问的是你,一件家丑,好端端的怎么会传到顾老板那里呢?”倩云明白,顾十良送来这手表,除了物归原主的意思,恐怕也有撇清干系洗白她自己的意思,只是花了那么多钱帮失主,除了要对自己的名誉特别爱惜,也说明主人和她的交情额外的深厚,可见宝玥对顾十良笃信不疑,是十分有道理的。

    倩云知道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自己只要卖个乖即可换回主人信任,于是她速速露出笑容,道:“这事儿都是我多嘴,我和她的跟班阿宝多聊几句,一不小心就把咱们府上失窃的事给原原本本说出来了。”宝玥摇摇头,道:“这哪里是‘一不小心’呢?你这分明是在传话啊,要不是顾老板和我交情好,听了你的话能不上心吗?我们两个的交情说不定就毁在这件事上面。”

    倩云见她言语松动,知道是饶她这次,这才小心道:“既然手表拿回来了,少奶奶准备怎么处置西院那人呢?”宝玥一听这话,敛容道:“我本不是那种穷追到底的人,可是这种偷儿的行径实在可恶,算了,我也不要见她!你把那李妈请过来,然后给她看看这张当票,要么我报警察局叫人来抓她,要么请她自己开路走人,倘若要去老太太或是少爷那里求情,我也奉陪到底!”

    这件事过后,宝玥、十良再会,宝玥要把她赎手表的钱还了,而且决定将李妈退换的钱捐给基督教女青年会,她道:“本来是件小事,反教人生出烦恼之心还猜疑他人,这是我造业,不如把这笔款子捐掉。”十良听罢,也表示愿意将她还给自己的款子捐出去,正好青年会的蔡秀娟女士在募集善款,为此还特意登门感谢十良,谢谢她肯出力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女人。

    说来也巧,那天恰好宝玥和巧惠都在,十良干脆买来新鲜的羊肉和白菜,烧起锅子请她们一起在家涮火锅。巧惠对宝玥和蔡秀娟笑道:“师姐家的白菜是特地从山东买来的胶州大白菜,炖出来软糯微甜,没有普通白菜的酸臭味,和荤菜一起炖的话,味道好得很。”十良知道宝玥不爱吃肉,又特意亲自烙了饼、做了一盘豆芽炒韭菜,另有盐水疙瘩丝儿和红豆小米粥。巧惠见师姐对这位唐太太那样的尽心尽力,就有些微微的不痛快,吃饭时十良喊她也不吭声。

    十良见她撅嘴不高兴,连忙安慰她几句,巧惠这才对诸人道:“我最讨厌吃饭时候有人碰我,我上辈子估计是条护食的狗,带到这辈子来了。”她说话这样的不拘小节,蔡秀娟和宝玥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十良忙对蔡秀娟道:“这次的钱是我和师妹一起捐的,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以后要有什么需要,尽管知会我好了。”蔡秀娟明白她这是帮巧惠挽回颜面,忙笑道:“顾老板忒谦虚了,瓜子不饱是人心。

    既然提到了钱,几个人难免说起市面上最近的投资,巧惠一提到这个话题特别来劲,说她最近投资公债赚了不少。十良这才明白原来她最近花钱那样大手大脚,乃是为了这个的缘故。说完了公债,巧惠又大谈房产投资,她劝诸人道:“什么年月买房子都终归没错的,除非改朝换代,可就算宣统皇帝被赶出紫禁城,也没说前清的房契就不顶用作废了呀,叫我说,要发财的话首先是买房子。”话一出口,想到在座的还有一位银行家的太太,巧惠忙道:“班门弄斧,这些话叫唐少奶奶见笑了。”宝玥笑道:“哪里,您讲的这些都很有道理。”蔡秀娟则对巧惠所讲之事显得很感兴趣,还详细的问了好多,她说起话来显得干练又清脆,笑声忽然会很大,那样的音量跟她的羸弱外形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起了烧香拜佛这件事,巧惠对宋秀娟嘻嘻笑道:“不瞒您说,我是全面撒网的,上帝要拜,菩萨也要敬,昨儿我还去法门寺烧了香,求菩萨保佑我来年富贵平安。”宋秀娟笑道:“在中国烧香的人,大部分是对于俗世的事物过于执着才去,祈求的无非是钱财或是姻缘,若论起真来,这跟佛教的教义是完全背道而驰的。”十良很赞同她的意见,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个笃信基督之人,连佛经的要义也是知晓的。宝玥忙问:“难道菩萨普度众生、慈悲为怀,不包括对人的布施?”蔡秀娟看出来这也是大家的疑问,遂道:“菩萨对这些人当然可以布施。但问题是,如果教徒因为烧香而带来物质上的好处,那么下一次只会越陷越深。”宝玥追问道:“倘若不求功名富贵,只是烧香祈求精神上的解脱呢?”蔡秀娟道:“如此一来,虽然也没有脱离四相,但至少比追求身外之物要好一些,至少算是开始修行了。但即使这样的人,在烧香众中也是万无其一。”

    再说唐公馆这里,林静芬自讨没趣,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且吃得又是个哑巴亏,面子上并不能发作。而且宝玥为帮十良讨回公道,并不肯将这件事瞒过利群不提。利群听罢她的一番陈情,道:“没想到她还生出这么多不安分。”于是他原本对林静芬就不好的印象,由此更减了几分。连后来对她的一些委婉的提醒,都是带着嫌弃的。静芬能感到他目光里的冷和硬,没想到即使自己怀了身孕,他那张平常还算客气的脸一旦抑郁不乐,还能对她显出这样沉重烦躁的神色。她也渐渐看出来,利金大权独握的他,已经是乾纲独断,有时唐氏老夫妻还是相当顾忌这个儿子的。利群的担子太重了,在他以为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把紧绷的整幅面孔松垮下来,那眉弓形成的阴影下面,是双易怒的眼睛,显得特别疲惫。

    这天晚上唐老夫妇出门会客,家里只有三个人吃饭,佣人去请静芬空手而回,说她大概是病了不想吃饭。静芬明白今天她一下楼她便是少数,会寡不敌众,所以要瓦解这种不利的局面,只好装病不起。于是饭桌上只有利群和宝玥两人,且利群吃饭时不爱讲话,就只能听到桌子上碗筷的轻响。

    利群大概是觉得这种安静太不习惯,忽然就道:“宝玥,你最近很喜欢朝外面跑啊?”宝玥停住手里的筷子,道:“无非是看看戏,会会朋友,我是丢了南庄房,北庄地吗?”利群笑道:“倒也没这个想法,总在家难免闷得慌,我只是觉得若是一味的闲逛、娱乐,还不如参加些有意义、有收获的社会活动,比如你去那个基督教青年会,就挺好的。”不管是作为一个银行家还是政治活动家,利群都勤勉无比,对他这种现实的人而言,每做一件事都必须得到一个结果才叫有意义。

    宝玥早就了解他的思路,对于这种人生观念却一点不敢苟同,在她的观念里,更赞同的是项莲生的“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做事全凭喜好,那些有用或无用的事情、物件,才正是人生中的志趣所在。她本欲反驳利群的话,想想还是没出口,只是道:“你消息倒灵得很,我去哪里见了什么人,都一清二楚。”利群对此含糊不语,然后才问:“你盯着我叹什么气?”宝玥笑道:“我看你的头发还有长相,真像银行前面张嘴狞笑的石狮子。”

    利群被她这个比喻逗乐了,他问宝玥今晚是不是还要去听戏,倘若去的话,不如也带着他去见识一下,他说:“我真想不出来,一个女人怎么能唱武生戏,光想想都觉得别扭。”利群不相信一位唱戏的伶人能有什么魅力,无非是长得比旁人要好些,身段伶俐而已,他是打心底瞧不上这种人的。

    宝玥呢,虽不期望丈夫能对十良有什么好感,倒也很乐意帮他减轻些对挚友的成见,所以这次利群能够主动要求和她一起观戏,宝玥倒是很乐意。只是他们临出门的时候,唐老太太身边的沈妈仗着是积年的老人,过来提醒道:“少奶奶少爷早点回来,不然老爷他们回来了,一看姨奶奶独自在家,别人出去各玩各的,怕她心里膈应。”利群皱眉道:“我和太太去去就回。”

    利群对春明大戏院之行,印象很深,这并不意味着他觉得那里有多好,而是特别不好。首先就是闹,哪怕坐在二楼包间,开戏前也能听到人声哄哄吵成一片,哪里像是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国家里的情形,其次是顾十良这个人,倘若他只看到她在舞台上,也就罢了,倘若她是个男人,或许他的印象会有些改观。那天晚上她演的是《长板坡》中的赵云,那是万军之中的孤胆英雄、传说里不老的青春偶象,他本来觉得还不错,等宝玥将换下戏服的顾十良引荐到丈夫面前时,利群直觉告诉自己:他不喜欢她。

    确实,像顾十良这样的女人会令某一类男人感到不舒服,似乎她的存在就是对男性的一种讽刺和威胁,而男女之间一旦滋生敌意,往往会比同性间的倾轧更具备破坏力且更不可修复,因为他们的敌意里潜伏了性别的歧视,这种敌对情绪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早就滋养了每个人的成长。在某种程度上、在某些层面上,同性就是同盟,男人间哪怕杀个你死我活,彼此终归认为是属于同等重量级,甚至还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情感,可对于女人,就没有这么宽容了,她们除非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女,其她的任何角色都是不被谅解的,做得越好,成见就越深。

    顾十良是何等的冰雪,她从这个男人不冷不热的眼神中,立即就体会到他的戒备与敌意。

    唐氏夫妇回家的途中,利群忽然问:“那位顾老板,有没有男朋友或者说是将要结婚的人?”宝玥诧异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恐怕她身边还没有这种角色。”利群“哦”了一声,道:“一个女人终归还是要早些结婚比较好,不然整天抛头露面像什么。”

    宝玥不满道:“我可不觉得只有嫁人生孩子才算正途。”

    夤夜里的混乱

    这天晚上是巧惠与人合演的《四郎探母》,宝玥和十良特地订了包厢看戏,她们两个提早来到戏院,就见楼下人山人海早坐满了人。

    眼看着时针就要指向晚八点,忽听得楼下一阵喧闹,夹杂着严厉的斥责声,似乎有什么不速之客闯进来。春明大戏院盛名在外,东家又是黑白两道通吃,不论帮派流氓还是警察,都要为这里留三分薄面,鲜有人敢用这样的阵势来骚扰,宝玥和十良不由双手紧握栏杆朝下一望:只见一群军警,少说也有二十个,人人手持长统枪,正在一楼的观众席里挨个搜查呢。宝玥见来者不是警察,乃是军警,心里已经猜到几分,这时早有西崽进来解释说是大戏要迟些开演,源于当局派人来抓“通敌的乱党”,她联想到去岁年底发生的东北军双十二事件,猜到或许眼前之事与两党的争斗有关。

    十良则道:“待会可别演不成,巧惠恐怕会在后台恼,我得去看看。”宝玥不想独自在包厢等候,干脆也就随她一起朝后台过去。

    奈何大家都说巧惠就在化妆间,她们两个却敲了好一会儿门,巧惠这才慌慌张张开了门,见是她们,立即以手抚胸,似乎大松了口气。十良见她有异,且迟迟用手扒着门框不放自己进来,立即升起警觉,脸上却依然平静,笑道:“以为是谁呢?”

    话音刚落,就觉得门后扑出一人,她早有准备随即朝边上一闪,于是乎那人就死死拽住宝玥,低声喝道:“谁也不许出声!”宝玥受到惊吓,反而失了声。十良见状立即一脚把门踢上,她从这人的妆容和声音上,略微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并不是很担心他会真的伤害宝玥。

    果然,听到顾十良喊出“大师兄”这三个字,荣奎脸色一惊,继而手上的力道也松驰下来。十良乘机一把拽过宝玥掩在身后,质问巧惠道:“你怎么把荣奎藏在这里呢?要是被徐怀璋的手下看到怎么办?”宝玥心细如发,虽不知道巧惠与荣奎的关系,但见荣奎那种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的模样,一看就是外面奔波惯了的,而且他恰好出现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必然是为了一件更危险的事情。许多线索迅速在宝玥脑中连通贯穿,她不由扯扯十良的衣服,轻声道:“也许军警要找的人就是他。”

    荣奎耳尖,况且本就提心吊胆,听到这句话,脸色随即一变,立即道:“这位太太说得对,师姐,我就是外面要捉的人!我去天津没多久,和东北军里的同乡联系上,做了一些原先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儿,虽然不能亲自上前线杀敌,也算是忠心救国的法子,没料到现在东北军里有了内讧,我被当局通缉,只好从天津跑到北平,被想到还是被人追上了。”

    十良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道:“这位太太不是外人你也别躲,当务之急是要把你藏起来!”巧惠急道:“我记得后台有几个大衣箱拿来放道具的。”十良迅速否决了这个提议,只见她走到门边露出脑袋朝外喊了声:“阿宝去把跑龙套的小叶找过来!”

    荣奎没想到她还要再喊一个不相干的人进来,担忧道:“师妹你这不是把我朝外推么?”十良莞尔一笑,道:“我要把你涂个花脸推到前台跑龙套!谁也不会上戏台上搜人啊!”众人这才明白她的意图,巧惠喜道:“师姐你真聪明!”

    不一会,就有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进了化妆间,他一看到里面有这么多人,虽有些吃惊,却也什么都没问,直到十良安排他帮荣奎梳头发画脸,他也只是痛快的应了一声,随即就帮荣奎拾掇了起来。

    很快的,荣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十良嘱咐道:“待会演的是《四郎探母》,你就朝那里一站,别人怎么样,你也怎么样!”荣奎笑道:“师妹你放心,这个我还会!”

    等十良和宝玥回到包厢,只见连二楼入口处都站了不少军警,一个个荷枪实弹,颇为吓人。戏院陈经理正在和一个头目交涉,原来是军警已经把戏院各种出入口封死,待会戏目结束,任何出去的人都要核对身份。陈经理不满道:“一楼的大厅你们尽管守着,可二楼包厢都是戏院贵客,我们得罪不起,军爷要知道,我们少东家可是—”那军警头目粗暴打断道:“是谁都不行,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要再说了!”

    接下来这出戏,不论看戏的还是演戏的,自然都忐忑不安,好在两位名角的超水平发挥,缓解了观众的紧张,直到大戏拉上帷幕,戏台下仍然是叫好声不断。可台上的戏完了,台下的戏还要演下去,怎么把荣奎救出来,是个难题。好在宝玥早有对策,因为十良说荣奎会开车,她就提议叫荣奎假扮成自己的司机,倩云坐在边上指路,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他送到十良的住处,明天再安排他出逃,而唐家原先的司机只要混在一楼的观众里,就可以顺顺当当的回去了。

    对于把宝玥牵扯到这桩危险的事件里,十良很不安,宝玥安慰她道:“荣奎是你的师兄,又是为了保家卫国的大事,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你就不要推辞了。”

    这个安排果然很管用,轮到宝玥的车子被检查时,大概是戏院经理之前已经把包厢贵客的身份提早告知,军警对她们还算尊敬,一看车子里大多数是女眷,把手一挥,就放他们走了。倒是送十良他们回去后,倩云见宝玥要亲自开车,她嘟囔道:“少奶奶您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么?刚才军警盘问时,真把我吓得不轻!”

    这件事在宝玥看来除了能够救人,更有一份新鲜刺激在里面,直到她开车回了家,心还在砰砰跳。或许有人会说她的行径愚蠢,或许也有人认为这是英雄行径,但至少在她心里,觉得自己不再是个软弱的女人,她也有临危不惧的智慧与勇气呢!

    可她显然把一切想得都太简单了。

    再说十良这里,刚把荣奎安置好,就听见外面门被敲得哐当直响,其间夹杂着人吆五喝六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冬夜里显得特别惊心。巧惠吓得躲在十良后面,荣奎则一把抄起家伙,想要出去看看。十良叫大家莫慌,她深深吸口气,这才过去开门。真不知哪里从天而降的一群人,看样子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军警,简直就是一群流氓混混。这些人看上去有备而来,并不针对十良和巧惠,他们从屋里揪出荣奎,为首的一个朝十良抱下手,道:“顾老板,得罪了!这人我们要了!”随即一群人二话不说,就把荣奎朝门外扯,十良刚要出声,荣奎却朝她使了个眼色叫她莫出声。

    一直等到诸人将荣奎带走,十良和巧惠愣半晌才缓过劲儿。十良道:“这帮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就知道荣奎在这里呢!”巧惠见她愁眉不展,知道今天晚上是睡不安稳了,连忙为她烧水倒上热茶,就见那茶叶早就摆好,还是刚才她们拿出来要招待荣奎的。忽悠间人就被劫了去,真跟做大梦似的。

    直到喝了大半杯热茶,巧惠才迟疑道:“刚才那群人中,我隐约认出一个来。”十良道:“你不早说!”巧惠道:“那人是五龙帮的,我担心要是说出来了,你会,”她声音渐渐变低,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讲出那人的名字。十良叹口气,道:“你想多了”

    只见十良披上了外套,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巧惠急道:“这大半夜的,你寻谁求助去?”十良笑道:“你不动动脑子么?我怎么会去找他,他现在不过是个女婿,大权还在洪天奎手里,我要是去求德升的话,最后仍然要靠洪老爷子出面,反而叫他们父女觉得我偷偷摸摸和德升仍然有来往,索性我就直接去找洪老爷子,好歹我还是他干闺女,他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宝玥反而起得很早,或许是担心的缘故,觉得既然自己也参与了昨晚的掩护,十良那边应该很快会有一个电话过来。果然,大概午饭前的时候,十良匆匆忙忙打个电话,事态的发展很令宝玥惊异,但十良镇定的态度则更令她惊奇,她说:荣奎虽然被人捉去,幸好自己找对了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得出来,十良的语气不是很肯定,可很明显,她不想宝玥过多的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更多的细节也不肯透露给她。宝玥理解她的谨慎,尽管很担心,却也知道口头上的安慰现在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那就不如废话少说。

    于是这天的午饭,她吃得难免心不在焉,有种蔫蔫的态度在里面,利群试着几次跟她讲话均以失败告终,他们能营造的默契时间太短暂了,很快她又蜷缩回自己的小蜗牛壳。下午她在书房时,利群忽然过来了,他不等妻子开口,开门见山道:“你不要被政治利用,帮人也是有度的。”说来也怪,尽管之前他们对任何事交流都不多,她却明白他所指何为,只是奇怪利群怎么会知道?她想问,然而利群讳莫如深的眼神,表明她不必刨根追底:他自然是什么都知道!

    这种感觉令人觉得他很陌生,更多的是对于这种“无所不知”感到不可理喻,宝玥望着他,好像以前没见过一样。利群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捕捉她脸上任何的表情。

    她终于开口道:“你都知道了?”利群坐下来点点头,神色很凝重,他道:“政治都是很丑恶的,所以我什么主义都不信奉,如果不是为了谋生,更不会和那些官员多说一句话,但是你不同,你最好不要和政治沾一丝一毫的边儿。”宝玥直接跳过这句话,问道:“那你知道荣奎是被谁带走的么?”利群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但是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道:“高碑店那边的黑道。”

    答案和十良说得一模一样,可见所言非虚。

    根据对妻子的了解,利群觉得接下来她应该会开口求自己。果然,她试探道:“你能不能联系得上他们,求他们高抬贵手?”利群毫不犹豫的说:“不行。”可见是早有准备。估计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回答太没有人情味,又道:“黑道捉他是为了和当局交易,他们不会这么快处决手头的砝码,根据我对局势的判断,过不了几天兴许他就会被放出来。”

    她本来就不抱希望,听到先前他冷酷地回绝,立刻收敛哀容,哪怕他又说了那么多,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客气而冷淡。利群的弦外之音她听得出来,他的本事确实很大,连帮会与政府的纠葛以及眼下的局势,都有确切的消息,可他不能大牌小用,那样不划算。

    利群察觉到妻子的情绪,他笑道:“黑道的人情不是好欠的,请他们帮忙等于用虎狼药。你一个好端端的少奶奶,老老实实看戏听戏也就罢了,不要和那些伶人走太近。”宝玥没说话,利群白说了这么一大通,有几分尴尬,他们俩人只要有一个不配合敷衍,局面很容易演变成这样讪讪的。

    宝玥半晌才道:“你也不用说什么,十良讲她自会有办法救出荣奎。”

    利群有些吃惊,他道:“这女人能量倒很大!”并不是敬佩,这口吻弥漫着一股鄙薄之气,是男人遇到与自己同样有本领的女人后,常用的那种不屑语调,仿佛只有他是真本事,她难免见不得光了。

    然而宝玥现在心中所想,却是另一件事,这个想法明明灭灭、恍惚闪烁,令她几乎有虚脱的感觉,按照她以前的脾气,或许兜头盖脸就问出来,可她自己也不明白,是否做好面对谜底的准备,而一旦真相大白,她是否还会这样平静的与利群面对面,她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能维护尊严。

    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利群以为她还在怪他不肯出手救人,略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