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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杀机四伏

    宝玥来到酒店后,在门口略微等了片刻也不见倩云,她正焦急,就见一个戴巴拿马帽穿灰色长褂的人,行色匆匆的欲从酒店走出来,宝玥不由自主拿眼跟随他,那人发觉有人在观察自己,警觉的朝她望了一眼——这阴鸷的双眼,像尖刀般敏锐,宝玥不由打个激灵,脑子不停地搜索着记忆,觉得似乎在那里见过。

    宝玥正搜查挂肚,倩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看口型她是要喊“二少奶奶”,也许转眼想想不对,欲待改口,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宝玥忙开口道:“信带来了么?”倩云连忙把信递过去,宝玥匆匆瞄个大概,明白自己的希望落空了,她叹口气把信放到提包,忍不住问:“少爷呢?也在酒店吗?倩云朝酒店回头望一下,说:“少爷说约了姓徐的在酒店谈事情,这会估计还在屋里。”宝玥猜可能是徐怀璋来访,她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锦盒递给倩云,轻声道:“咱们主仆一场,好歹是一场情份。”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告别。

    多年以后,宝玥已经记不得酒店通往码头的路是什么样的,甚至连那一天是晴是阴她都没印象,可是那一天的心情她记得很深刻。当时她怀揣希望,心情明艳灿烂,坐在一辆崭新的黄包车上,车子飞一般的朝前,道路两旁的景色以一种模糊又清晰的方式从边上飞驰而过,她像是颗锐利的子弹,在空气里披荆斩棘,任何阻碍遇到她都自动让开,她又像是艘敏捷的快艇,在海浪里乘风踏浪,洋洋洒洒毫无阻碍。她真怀疑在这样下去,自己都要飞了起来!那种舒畅轻松的感觉,是她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

    就在车子经过最后一个路口快要到码头的时候,她脑子里犹如风驰电掣般前后贯通,终于想出答案,刚才她在酒店看到的灰衣人,就是之前在国际礼拜堂出现的刺客,她勾勒出有关那个灰衣人的所有记忆,这记忆是如此细碎明晰,宛如刚刚看到那样——就是他,在国际礼拜堂正门杀了人,再从教堂的花园穿过去逃掉,当时她和力玮正好刚要从花园出去,四目相遇的刹那,她简直不寒而栗。

    她有种直觉,这个刺客今时今日出现在酒店,肯定也是有任务在身的。这个不好的预感令她有些焦灼,几次想摆脱那种沉重感都失败了。宝玥的眉头紧皱起来,身体开始在车子不安的扭来扭去,她告诉自己事情哪有那么巧,她肯定是疑心太重。可这些理由根本没有说服力,她在车上做如针毡,眼前浮现的,一会是力玮满脸焦急的等待,一会是利群笑语盈盈的样子。

    终于,她咬下嘴唇,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命令车夫掉回头重返酒店,车夫有些发愣,呆呆的看着她出神,宝玥跺脚道:“回去!我出双份车费!”车夫用奇怪的眼神望眼她,这才掉头重新小跑起来,宝玥抬手看下手表,假若他跑得够快,时间应该还来记得及。

    待她重回酒店,大门前依然车来车往,热闹如昔,不管是小贩还是行人,各人自行其是,毫无任何意外的迹象。宝玥这才发现刚才自己可能过于紧张了,以至于能感到身体随着扑通的心跳声微微震动。她斜坐在车里,一手扶着额角,一手轻拍几下胸膛,长长舒了口气。她正寻思接下去该不该换辆轿车去码头,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宝玥!”

    她有点受惊,因为没料到谁会用这样亲昵的口吻喊她,她抬头四下张望,这才发现酒店门口站着利群,他穿件家常的灰白色棉袍,大概很吃惊这个时候还能看到她,眼里满是惊喜。不等宝玥答话,利群抬脚就朝她这里走过来。宝玥刚要下车迎过去,余光却发现利群身后不远处,那个神秘的刺客又出现了,手里举着一把枪,正好对准了利群!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零碎线索和疑虑,瞬间拼接成一副再清晰不过的画面,宝玥觉得头皮骤然发麻,她张大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中满是恐惧,只能胡乱挥舞着双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利群的脚步停顿半秒,然后又沿着既定的方向朝她过来,还朝她挥手示意——只听见半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霹雳,与此同时,他脚步踉跄,两手先是朝空中挣扎几下,继而才低下头,看到胸前盛开出的硕大血红花朵。他又抬头朝宝玥这边望,似乎很想倾力前行,终于还是朝后载倒!

    他身形不算高大,也不魁梧,可这一载却有千钧之力,好像一座高耸的建筑坍塌!

    街上行人如何惊惧恐慌尖叫,宝玥再听不到,她先是拿双手捂住脸,似乎不敢多看一眼,又像是不肯相信,以为只要抹一下双眼就能从噩梦中返回。可是她错了,利群确确实实躺在马路中央,粘稠的鲜血从他伤口里汩汩流出,将他的四周渐渐染红。她几乎是爬着过去的,早就罔顾了仪容,她半跪在那里,不知所措,像个村妇那样抱着他嚎啕大哭,利群脸色惨白,他还试图伸手去慰藉她。

    慢慢的,他的意识没有了,可本能的情感还在,于是他看着宝玥,嘴角竟然带出笑意。

    这时巡捕房已经赶来,还有人抬来担架把利群抬上去,宝玥始终不肯放弃他的双手,牢牢将之抱在前胸。那双手之前总是火热的,而现在,热气正一丝丝离去,越来越凉,无论她怎么悟,都捂不热。只有真正的亲人受到伤害,才会令她有这种被重物砸中的感觉,那是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悲伤,她几乎连呼吸都被阻止了,觉得胸前一阵拥堵,必须张大嘴才能喘气。

    宝玥晕了过去。

    她再醒来的时候,睁眼就认出来自己在酒店客房,她尽管觉得精疲力竭,仍然挣扎着要坐起身,这时就有人过来赶紧扶住她,说你醒了。宝玥这才认出来是倩云,她拉扯住倩云胳膊,颤抖着问二少爷呢,二少爷呢。倩云咬着嘴唇说,少爷在医院躺着呢。宝玥心里一喜,可接下来又听倩云低声道,少爷已经,已经不在了。

    宝玥简直支撑不起她的身体,要不是倩云扶着,她几乎又要倒下。她嗫嚅着说,都是我,都是我。倩云小心地望着她,说您还去香港么,大少爷的船早就起航了。宝玥这才想起来还有力玮,她沉默一会,好像在聚精会神的抵抗痛苦。随后才轻声道,不去了。

    她已经下地狱,以后只能永远呆在那里。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提供有关杀手的线索,就能够帮助巡捕房破获这宗喋血街头的枪杀案,哪知不管她说什么,法租界巡捕房的人翻来覆去只是说:“太太,我们帮不了你啊,现在这么乱,根本不可能找到凶手。”后来好不容易来了个法国人,他大着舌头说:“你要是觉得这是政治谋杀,那租界更没有能力了,你得管南京政府要人。”先不说这种推搪的态度,他那傲慢的目光就先人凉了一截,至于其他人那种无关痛痒的嘴脸、毫不在乎的神情,就更使得她心灰意冷。

    她从直觉上,认定四周潜藏埋伏着针对利群的算计和陷阱,可但举目四望,她又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人世间,我们真正知道的事实又有多少呢?那种打黑枪的人,他们比战场上与你面对面厮杀的敌人更令人仇恨,他们在茫茫人海里也有可能隐匿得更深。

    之前的悲痛这时已经转化为愤慨,宝玥不肯善罢甘休,她找来利群在上海这边聘请的业务秘书,问他那天上午二少爷都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秘书说利群只是和徐怀璋见面聊了下,不过看样子会谈并不愉快,徐怀璋几乎是被赶走的,利群也没有送他。好,她决定去南京去找徐怀璋,她恨不能立即插翅飞到南京,才不管什么战争和日本人,她就要过去揪着徐怀璋的领子,问他那天究竟对利群做了什么!

    宝诗夫妇这时已经离开南京,因此她在这座城市可谓举目无亲,幸好她还知道姐夫所属的是行政院,记得徐怀璋也是在此任职。可行政院此刻几乎全完撤离,空荡荡的大楼里到处是散乱的文件和垃圾,看上去颇有丢兵弃甲而逃的意味。原来政府已开始紧急疏散人员和资料朝西南走,只留下少许的人在临时挖建的防空洞办公,这些人每天早上出门连晚上能否活着回去都不知道。

    一个文员看她言谈举止不像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就道:“徐怀璋早就不在行政院了啊,眼下在不在南京还另说呢,太太你还认识其他人么?”她想了想,试探着说出“单科伟”的名讳,对方一听见长官的名讳,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他重新打量下宝玥,道:“罢罢罢,我看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容易,把单先生的宅邸地址告诉你,你自己上门去问,他要肯见你,是你的运气,不肯见,也没法子,谁叫是特殊时期呢?”

    宝玥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南京都几乎是空城了,单家宅邸所处的整条大路所有人都搬走了,那些空屋子门窗没关好,在秋风里噼噼啪啪响着,满街到处飞扬着碎纸屑,空荡荡的城市,寂静中潜伏杀机。

    逃难

    她刚找到门房通报,不一会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随即见石屏梅满脸惊讶从里面出来迎接,随即就朝宝玥伸开双臂——她待人的礼节一向是夸张的美式,这种方式在过去还令宝玥觉得不习惯,可眼下,看见故人后的喜悦使她再也顾不得许多,也立刻迎上去与之拥抱。

    石屏梅很直白地说:“你是个好人,好人该有好报,这事儿我只能告诉你:确实是中统所为。”宝玥道:“那徐怀璋呢,他不是行政院的?”石屏梅嘴角现出一个轻蔑的笑意,随即才道:“徐怀璋调到中统了啊,他嫌行政院油水少!单先生认为他总想走捷径,做事又是那种野豁豁的路数,干脆就顺水推舟送他一把,还有人说单先生想放长线钓大鱼!可笑,我们还指望从他那里得好处?单先生是什么身份的人啊!”她越说越气愤,滔滔不绝道:“徐怀璋急于邀功,进了中统后跟疯狗似的到处咬人,连老同事都不放过,单先生特别生气。”

    宝玥试探道,问她知不知道中统为什么要对利群痛下杀手。石屏梅盯她半晌,道:“三小姐你先给我说句实话,利群有没有和日本人勾结?”宝玥恨恨道:“他在业务上确实和日本人有来往,可他怎么是汉奸啊!他还赞助了延安那边的军火呢!”

    “这就是了!”石屏梅眨眼道:“二少爷有钱,私下里和新四军来往,还和日本人都生意上的应酬,中统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地儿,逮住哪条理由都能置他于死地,说不定还能捞一笔,把利金的资产收归国有!”

    宝玥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石屏梅热心留她住一晚上,说利群生前担任了行政院金融委员会的职务,虽然是个名誉的理事,好歹也是公职,明天她派人打听下消息,看看上面对于利金会有怎样的安排。宝玥对于官场上的繁文缛节一窍不通,见她这样热情,只好一再感谢。

    这天晚上宝玥根本没法睡,她的焦虑、她的累、她的没有着落的期盼,令她几乎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夜。她想利金是唐家两代人的心血,倘若银行有个闪失,她怎么对得起公婆和利群呢?

    她不怕死,她只是惧怕活着,害怕这样独自的活下去。

    第二天中午传来的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鉴于利金最近业务上的种种可疑之处,行政院财政部已经做出冻结利金账户、停止其对内对外一切业务的决定!石屏梅似乎也被惊呆了,她拉住宝玥的手一个劲儿说三小姐你要挺住啊。石屏梅解释道,财政部都在宋子文的麾下,单先生很难插手干涉。她忽然若有所悟道:“你还记得刘玉章么?他现在倒是在财政部任职,不如去找他说说?财政部要下周才能搬离南京,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联系!”

    刘玉章?宝玥犹疑的想,他能够不倒打一耙恐怕就算不错了吧?

    果然,等到石屏梅再回来时,脸上怒气冲冲,显然很不高兴。原来她自以为曾在刘玉章私生子这件事上帮他出过头,对方好歹会给些面子,哪知临到节骨眼上,人家觉着大乱方兴未艾,竟打算明哲保身,不卷入任何麻烦,连一句话都不肯透露。石屏梅气鼓鼓道:“亏得单先生以前待他那样好,没良心的家伙!”

    南京之行收获甚微,石屏梅也觉得很难过,送她上火车前,她小声叮嘱道,三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下局势紧张,政府已经决定先迁都,你也赶紧走吧!上海离南京太近,日本人打过来再跑就来不及了,西洋人也不牢靠。

    宝玥托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上海,冰冷的寒风吹得她打了个激灵,令她的脑子忽然变得很清醒,一扫这些日子的萎靡不振。她脑子里像箭也似的闪过一个念头,她的行为、连同她内心一起展现在眼前,那就是她对利群的感情,这绝非恻隐之心,乃是眷恋和不舍!而现在,又更添了千斤重担,她想自己就是一家之主了啊,如果她走了,这个家就散了,利金就完了。

    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那天在街头抱着利群痛哭的小妇人不见了,她必须挺胸抬头把这个家支撑起来!宝玥决定先把利群的丧事给办了,尽管有人劝她把他埋在上海,可她不想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里,她打算用火葬的方式然后把骨灰带在身边,直到将来重返北平再将之安葬下土。

    于是她忙着为利群买寿衣、准备丧礼,尽管打起了精神,每做一件事她仍觉得精神恍惚,

    出丧那天,没什么亲友,也没有排场,初秋的大雨搅得人心烦意乱,宝玥望一眼利群的遗体,又朝码头的方向看看,埋葬了她年轻时代对爱情的最后渴望。遗体火化后,唐家的人眼里噙着泪接过利群的骨灰盒。静芬更是忍不住与宝玥抱头痛哭,她们在痛哭中相互宣泄难以言说的哀伤,弥补她们那曾经中断的情感交流,更在这痛哭之中原谅了彼此。

    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宝玥擦干泪水,显得特别镇定严肃,谁也没有看见她再流下一滴眼泪,因为她的悲伤非泪水所能表达,不如就此克制,犹如一位女王。

    从这天起,她的生活与过去截然一分为二。

    这时各大外国公司的轮船已经停航,从上海坐船完全没有可能,除非到先去南京,但是日本人的现在正集中火力轰炸长江上的船只,据说南京下关码头外的航道上沉船处处可见;本来他们还可以先去杭州,离城不远即可乘火车;可现在钱塘江大桥已被国军撤退时炸毁,为的是阻挡日军的进攻。宝玥想她身上如今仅有一张存折,还是汇丰银行的,只能到香港才能取到钱,那么他们不如先步行朝东,中途转换火车,到武汉以后再乘船去香港,从香港去越南的海防,沿着滇越线铁乘火车到昆明,等到了云南的地界,去重庆就指日可待了。

    这漫长的旅途听上去就令人生畏,可是他们没有别选择,他们从北平逃出来为的就是不做亡国奴,倘若留在租界,不信英国人和法国人会更可靠。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被子和厚衣裳终归少不了。在这些行李里,最重的就是利群的骨灰盒,宝玥当初买了上好的紫檀木来盛放骨灰,如今才发觉这东西真是沉的要命。她思虑再三,最终选择一块结实的蓝布把盒子裹好附在脊背上。

    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早晨,宝玥带着大家,加入了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这个庞大的群体有穷有富,有南方人也有北方人,可不管他们以前的身份是什么,战争赋予他们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难民。乌压压的人潮,几千人的脚在蜿蜒的道路上前行,在某种程度上重复了他们祖辈的脚步,但目的地太遥远,这艰苦的跋涉并不一定能换来光明,将来是茫然一片,每个人很自觉地不去谈论过去,他们的脑子只能思考眼前最迫切的需要,诸如到下一个市镇还有多远,今晚要住在哪里,有没有一口热饭可以吃的。

    即使到了市镇上,因为人太多,多高的价钱也雇不到车,轿车、摩托车、轿子,或者是能走路的牛马,要么被军队征用,要么早被人雇走;饭就更别提了,蔬菜和肉不要想,只有米饭和咸菜,而且这米饭里面有砂子,木屑,老鼠屎,成年人尚可将就,像舟舟这样的婴儿根本寻不到能吃的食物,幸好倩云临行前带些奶酪,他们可以把奶酪用热水融化喂舟舟吃下去。饥饿不可挡地摧毁着宝玥的矜持,只要看到有食物出售的地方,她会跑得比倩云和沈妈都要快,争取在别人发现这批宝藏之前将它们据为己有。难题不止是吃什么,还有睡哪里,市镇上还好,终归在人家的柴房里还能凑合,可有时走着走着也没看到个有集市的地儿,如何选择一个遮风避雨的睡觉地儿非常令人苦恼,大家只好把铺盖卷在身上凑合,就像荒野上的野兽似的聚集取暖,竟也能熬过去好些个晚上。

    没想到有一天夜里还下起小雨,顿时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以自己为中心的那么一团,阴沉狭窄的寒冷从袖口、脚踝处侵袭钻入体内,四周尽是朦胧的山峰与黑压压的森林,道路则消失在看不到的雨幕深处。后来不知是谁唱起了歌,那是首北方的民谣,很多人都觉得耳熟,起初大家还只默默地听着,后来有人开始啜泣,最后只听到一阵阵呜咽声。战争与死亡的威胁如影随行,这颠沛流离的煎熬是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的,更在每个人心上都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幸亏过了午夜,这雨就停了,深沉混沌的世界才安静下来。

    这漫长的徒步行走本意是为躲避战争,可他们只顾着躲日本人,没想到会有强盗在这个时候打劫同胞。就在武汉快要到的时候,一批手持凶器的悍徒,不知从哪里从天而降,威胁大家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当时宝玥正在弯腰看舟舟的襁褓是否暖和,她刚起身,就发现一名男子手持利刃正对着自己脖子,四周安静一片,谁也不敢出声。宝玥冷静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可能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镇定自若,更没想到会突然发问,那男子愣一下,这才示意宝玥把背后的包裹解下来。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会那么大,她的脸几乎扭曲了,脸上愤然涌上潮红,一面朝后退、一面咬着嘴唇。然后就有人用钳住她胳膊,用刀割破蓝印花布,把那只沉甸甸的紫檀盒子抢到手上,宝玥像只受伤的母兽,嘶叫着扑过去要去夺回紫檀盒子,管家沈禄见状连忙颤颤巍巍走过去,把口袋里银洋悉数奉上,说那是我们少爷的骨灰盒子啊,你们就算要这个盒子,也晦气不是?

    紫檀盒子最终还是落回宝玥怀中,她抱着这个盒子愣了许久,仿佛难以置信。生活中的苦难和污秽令人感到恐怖和厌恶,她什么样的挫折都得接受,什么样的灾难都得吞咽。

    大约12月中旬的时候,他们才辗转来到武汉,本来他们准备休息几天把精神养足再上路,哪知宝玥染上疟疾,高烧到四十度不退,打强心针也没有用,最后用了606才捡回条性命。等她病刚好有好转,才知道南京沦陷,并且听到更为残酷可怕的大屠杀消息。那个城市原先只是个象征性的词汇,首都,由于她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南京的悲剧听上去就像一个有交情的熟人遇害那样,带来的恐惧和悲痛更为深刻。

    一家人决定立即启程坐船朝香港出发。船票也不好买,宝玥卖掉了一个钻戒才换来几张船票,登船那天是晚上,许多有票没票的都在跳板上推挤,只听见一声巨响,跳板断裂,许多人掉进水里,轮船却已经启动前行了!

    黑暗的江面上,落水人的哀声呼救、船上乘客对亲人撕心裂肺的呼应,一切都令大病初愈的宝玥感到恐惧痛苦,即使多年后那种情景也会回到心头,她想,我们真是国破家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