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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短兵相接

    谈话自然要转到利群和利金上面去,刘玉章果不其然的打起官腔,他说这件事他也很痛心替利群不平,可他请宝玥务必相信自己并没有参与,因为利群担任的官职虽然是个闲职,在级别上与他相差不大,他是没有权限的,并且说起来利金这件事,真正能够发话的还是宋子文。然后他就暗示宝玥,意思是逯宇轩和宋子文是同学,真要解决这个难题,从他这里是万万破不了题的。宝玥说家父身体不好在国外治心脏病,眼下的当口想见宋先生,还得靠刘玉章帮忙。刘玉章这时就开始打哈哈,说什么目前这种局面,宋先生哪里顾得过来啊,他也只能尽量,可是否能把话带捎过去,完全不敢打包票。

    宝玥的脸上尽管还带一直带着微笑,可却又觉得肌肉都有些僵硬不受控制,仿佛只能保持这个笑容似的。她做千金小姐和唐家二少奶奶以来,何曾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人?又何曾被谁这样的回绝过?她知道自己不能像过去那样,看不上谁或者与谁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现在她有求于人,终归是要克制住自己。

    刘玉章大约也觉得尴尬,他胡乱点起一支烟,问道:“我记得唐太太也是北平妇女联合会的成员吧?如今妇女会重组,贱内加入重庆方面,你要是还感兴趣,回头叫他们把你的名字也填进去?”宝玥立刻意识到这也是个扩大交际圈的好机会,忙朝刘玉章表示了感谢。

    这时刘夫人打厨房视察过来,一面指使着佣人忙里忙外,一面对宝玥说:“现在是战时,什么都缺的很,今儿好不容易得了些鲍鱼和海参,还都是罐头,鱼翅什么都不敢想了!”宝玥正想说你们本不必费周折请我客,哪知这时忽听到大门处声响,刘夫人笑得满脸褶子的飞出去迎客,她才知道今晚自己不过是个点缀,人家正经邀请的客人还在后面呢。

    刘公馆的人渐多起来,宝玥也不便和他再深谈之前的那件事儿,按照她以前的个性是不喜欢人多的,可是现在她宁可与这些人周旋。刘夫人此番宴请的宾客无非是些同僚或者商界的头脑,都是如今重庆地界上混得开的人物。宝玥耐心的倾听这些人的谈话,无非是吹嘘、挥霍、哄骗、摆阔,令初来乍到者目眩神迷,除了背景与模样不同,简直和多年前顾夫人沙龙上的客人一模一样。

    不过显然重庆的日子更艰难,它像是一片汪洋大海,谁也不知道水有多深,每个人无非站在巴掌大小的浮萍上艰难生存。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徐怀璋也来了!

    他一下子就看到宝玥,立即掉头想躲开,不过那时正好有人堵在门口,他只好悻悻转过身,装模似样的朝她打个招呼。宝玥立即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把他堵在通往客厅和门厅之间的走廊上。她抱住胳膊肘站在他对面,脑子里装满火药,随时准备用嘴把炮弹发出去。徐怀璋刚开口说了一句“唐太太你还好么”,就被她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狠狠抽了一鞭子!

    宝玥开门见山道:“中统的徐先生,你当时找利群有什么事?是你们中统下手杀害的利群吗?”她这口气不是质问,简直是审判。徐怀璋反问道:“您也知道我调到中统了?”他明白来者不善,何况今天在这种场合,他不想把局面搞僵。只好笑道:“我无非是个小巴辣子,上次找利群纯粹也是私交随便聊聊,您说的罪名万不敢当!”

    哪知宝玥听了这话,脸色惨白,身体竟有些哆嗦。他很吃惊,没想到的举止会引起对方如此震撼的反馈。就见宝玥上前一步,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鼻尖,喝道:“你撒谎!”徐怀璋怕被客厅的人看到自己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喝骂,连忙拉住宝玥的衣袖想把她朝门洞里扯,于是她脸上升起明显非常鄙薄的神情,傲慢道:“放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

    徐怀璋有种被人扇一记耳光的感觉,他自问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过去和唐力玮平起平坐,现在逯宝玥竟然敢这样对他说话!尽管有些恼怒,他还是不由自主松开手,不知怎的,眼下这个女人令他想起唐利群,她也有一双犀利的眼神,能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也许是心虚吧。

    像徐怀璋这种色厉内荏的人,最恨人家轻视他,加上如今他在重庆混得并不如意,最在乎的也就是颜面。因此他脸色一变,立即声色俱厉起来,道:“唐太太,我可是政府高官,请你尊重些!”他想用这凶相儿来掩盖心中极度的害怕,结果看起来反而更加可笑,她冷笑道:“逯宝玥可不是被吓唬大的,我见过的高官比你多得多,也大的多!”徐怀璋撇下嘴,说:“有件事我还不明白,你现在替利群含冤,究竟以什么身份呢?你算是他太太,还是算,算嫂子?”

    他嘴角阴险的笑容,说明他心里的卑劣念头。宝玥脑中轰然作响,顿时一股血气直朝脑子涌过去,脸上就像喝醉了似的变得通红,可她告诉自己万不能中了徐怀璋的激将法胡乱发作,于是就强忍住怒火,冷冷道:“我可不敢和徐先生的家学渊源来比——相信金巧惠也不是你们父子的关系里头一个受害者,当时的报纸我还都留着呢!”

    这一句话果然厉害,徐怀璋的双眼都不知道朝那里放了。他可谓气急败坏,但是又怕得罪对方,只好咬着牙连说了三个“好”,最后才道:“唐太太好本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牢骚道:“何必呢,大家都是故交,唐太太翻脸真跟翻书似的。”对于他这样的倒打一耙,宝玥回击道:“没有您这样当面扯谎、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也不敢当您的故交!”徐怀璋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行,你觉得当什么舒服就当什么!”宝玥本来想说当你奶奶最舒服,末了还是忍住没出口,出言恶毒决绝不是她的路数。

    她没有心思再和谁说话,连告别也没去找刘夫人,而是径直离开了这里。那热闹又单薄的小别墅,很快就被她抛在身后。她想自己是不是对徐怀璋太凶悍了,以至于把本来可以套出消息的机会白白丧失。可是她实在不能多忍受一分钟与之和平相处的机会,她连装作平静自若都做不到,以前那个文静娴雅的逯宝玥早就不见了,她现在就像一只警觉的母猫,任何可疑的行为都会令她炸毛。在回家的路上,宝玥愤怒的想,自己曾认为的无能贪婪之辈,最后都却成了权贵,眼中的下贱无耻之徒,现在也活得有滋有味,世界就是这样败坏,即使再厌恶它,它也依然不会改变!

    打刘玉章家赴宴回来的第二天,刘夫人就拍人送来了一份重礼,说是送些年货。那里面既有燕窝、火腿,甚至还有苏州的醉蟹,这东西在过去并算不上什么珍贵之物,可是眼下却都是宝贝,是市面上花钱也买不到的。宝玥叫倩云给来人小费表达谢意。那人笑道:“多谢唐太太的赏,我们家太太说了,您有空请多到府上来玩,不管是摆龙门阵还是打小牌,都欢迎。”

    等送走来人,沈妈过来把东西要收进厨房,宝玥道:“把燕窝和火腿都分出一半儿来,送到万景街梁先生那里。”沈妈拿着东西前脚刚走,倩云就忍不住道:“那是您娘家的亲姐姐,按理不该我多嘴!”宝玥示意她继续,倩云这才道:“上次少奶奶您去那里,人家连顿饭都没留,这是待客的礼数吗?如今咱们在这里也落户十来天了,何曾见到他们来过一次?”宝玥道:“话说得不错,可我一是体谅大姐她有孕,家里一刻不能离人,二来姐妹间的情份,又何曾在这一点事儿上?倩云你也是有姐妹的,倘若你是我,难道就这样和她不来往了?”倩云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好道:“您是个厚道人。”

    还有些话,宝玥并没有告诉倩云,实际上她对宝诗的感情,远非几句姐妹之情可以解释的明白。宝诗虽然为人处世上与她截然不同,可在某种方面,可谓她少女时期的偶像,她聪明美丽、能言善辩,不管穿衣打扮还是生活其它方面,一向引领着北平的摩登风向。以前宝玥穿什么衣服、化什么样的妆,都要询问征求大姐的意见。那天宝玥到梁宅,看到姐姐蓬头垢面、脸色蜡黄,身上的衣服不知是几年前的旧款,手肘处都磨破了,而家里仅有个做粗活的老妈子,连泡茶都做不好。宝诗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怎样的境地。宝玥在心底痛哭了,她突然间的感觉到莫名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她已经失去母亲,现在才彻底发觉连最能干的长姐也失去了。

    艰难的抉择

    沈勇从宝诗家很快就回来了,并且捎来一个好消息,逯宇轩已经联系上梁永斌,希望尽快能和宝玥通话。这几个月以来,宝玥担当着唐家的一家之主,万般难事都是她一个人抗下,不管是谁,能看到的更多的是她沉静自若的一面,以至于她自己都忘记朝亲人倾诉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终于,这种状态在她从电话里听到父亲声音的一刹那被破坏了,她满心满腹的委屈恨不能倾泻而出,可由于当着宝诗夫妇的面,她并不能放纵自己,而且她知道原在万里之外的逯宇轩刚做好心脏病手术,她不能为老父平添忧虑,只好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喊一声“父亲”,当电话里的逯宇轩颤抖着唤出“三丫头”时,她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决堤,很快就淌满面颊。她只好转身低头,好挡住旁人的视线,不叫他们觉得难堪。

    逯宇轩和宝慧一家现在暂时住在伦敦,力玮是12月初回到的英国,立刻就帮他办理入院手续并督促当地最好的医生为他执刀,可惜老爷子手术刚好,力玮却病倒了。他得了伤寒大病不起,差点把命给丢了。宝玥听罢心潮起伏,很想细问究竟,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拿捏分寸,好不令父亲生疑。逯宇轩也觉得很对不住力玮,认为都是自己连累他。他说,力玮在香港时就知道利群的事儿了,他想回去,可是被一群南京的特务盯梢,根本脱不得身,几乎是被从香港赶走的。等他回到伦敦后,才知道你们已经离开上海南下,当时根本联系不上你,我急得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更没有心思做手术,要不是力玮一直坚持,我也不会进医院,真是多亏他照顾我和宝慧。

    听他的口气,逯宇轩应该不知道力玮和她的事儿,可见宝慧一直守口如瓶。

    宝玥思绪万千,不知该说什么,就听逯宇轩又道,前几天顾东篱也来看我了,他现在在驻法大使馆工作,专门过海来瞧老同学,我很感动,还托他回重庆后代我去探视你。听到顾东篱的名字,宝玥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觉得她所奔波劳累的事情或许会有起色,可逯宇轩接下来的话,又迅速把她的念头给浇灭了。

    逯宇轩当然明白女儿在想什么,他自己何尝不想托老友帮忙施力。因此当他听见女儿的语调升高,似乎颇有喜色时,他先是沉默片刻,随即才道:这事儿难办!

    他解释道,顾东篱这个人非常洁身自好,说不好听点就是不近人情,除非是他觉得有好处。他与宋子文的交情比我好,可这件事你也知道牵涉到中统,党内派系斗争激烈,宋先生向来与中统不和。顾东篱要帮我们,必然会欠别人的颜面,如此一来别人就会要他拿出些什么来交换,他也在封口浪尖上,不见得会出手援助。

    他分析完这一通,就听见电话那头沉默不语,逯宇轩“喂喂”几声,这才听到宝玥应和一下。他既为难,又觉得很难受,忙道:“三丫头你不要以为父亲是在推脱,我是求过他的,但是他口风很紧,并没有应允什么。”宝玥听见老父自责的语气,连忙解释说我怎么会埋怨父亲呢,唉,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

    这通电话打完后连话筒都是滚烫的。宝玥握着话筒,几乎忘记放下——她放不下的太多,一来自觉对不住力玮,二来更失望于顾东篱的态度,她甚至想等他回到重庆,自己干脆不要见他好了!旋即她又笑自己稚气,已经到这个份上,她难道还想摆千金小姐的脾气?何况从父亲的话也听得出来,顾东篱自己的仕途也如履薄冰。

    她不能要求人更多,她只能要求自己。

    农历小年那天,顾东篱来了。这是他回国后的第三天,过去的一年他很忙碌,先是在国联呼吁制裁日本侵略未果,卢沟桥事变后被派为中国出席布鲁塞尔会议代表,在欧洲与各国斡旋,今年初又被托付与法国交涉中国军火从越南过境的事宜,接下来可能要去美国与对方的财长接洽援华事物在,他向来长袖善舞,外交也是他的强项。可惜他在外的尽心竭力,国内还总有些人虎视眈眈,不是吹毛求疵,就是夸夸其谈,毫不懂得局面的艰难。至于他自己,近来与妻子的关系也很不好,顾夫人是享福惯了的,根本不情愿回国,她只想常驻美国——她倒有些政治智慧,看得出如今的欧洲也不安全。比如这次她陪丈夫回重庆述职,心里百般的不情愿,一个是害怕日本的飞机会来轰炸,另一个是担心这里生活艰难会吃苦头。

    顾东篱对她没声好气道:怕死非得死,不怕死没个死!

    等他抽空来探望宝玥时,态度还是颇为微妙的。顾东篱本以为她会眼泪鼻涕一把的痛哭,这会令他难堪。因为他不喜欢任何无节制的情感倾泻,他有这方面的洁癖。宝玥这孩子他很喜欢,也愿意帮她,可是他心里又有顾虑,担心心有余而力不足,更害怕会辜负她,倘若是能在举手之劳间助人那自然最好,可眼下唐家的难题,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可以说顾东篱滑头、冷漠,多年的官场历练,他心里最多的是算计,算计官场生涯,算计如何与那些不怀好意的同胞、日本人、英国人、法国人斗。

    他的心容量有限,容不得悲天悯人到处做好事。

    等他在唐家受到热情招待,看到宝玥从容不迫的样子时,不是不感到吃惊的。她虽然没有过去丰腴,也未曾化妆,可你能感到她是尽力在维持一个贵妇所应有的体面,那半新不旧的衣服一看就是最好的料子且经过手艺高超的缝纫师傅之手;佣人们端上来的饮料,既不是茶也不是咖啡,乃是宝玥把黄豆和黑豆炒焦后磨碎,煮出来的饮料,竟然也有股不亚于咖啡的苦涩香味;而整间屋子,虽然朴素,但又很干净,茶几上水仙花和用蜡梅、南天竺搭配出来的盆景,表示居住在这里的人并没有放弃生活,他们很珍爱当下的日子。见顾东篱望着桌上的插花出神,宝玥笑道:“以前在北平时,常用蜡梅、银柳、南天竺配合,凭借的就是蜡梅花之黄、银柳芽之白、天竺果之红,可惜现在寻不到银柳,也没有合适的花器,只好从吃饭的家伙里随便拿出来一个,叫顾叔叔见笑了。”顾东篱忙笑道:“瓶盆钵碗才真是插传统插花的好器材,你这样敬天惜命,我自愧不如,怎么会笑话呢?”接下来,他又看到她们自己动手的其它成果,比如园子的菜,还有针脚整齐的鞋子,沈妈甚至还在后院学起了养鸡和猪,倩云则在宝玥的指导下学会了做酱油和肥皂,这一家子虽然穷困,却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顾东篱由衷感到了佩服!

    他说这些话时,逯宝玥能察觉到他大大松了口气。

    两人闲谈时,难免说起当今的局面,顾东篱说估计春节一过,中日双方就要正面交锋,届时在徐州难免一场恶战,到时他的任务就是去国外游说争取经济上的援助,在重庆的时间恐怕少之又少。他们一面闲聊,他一面面目平淡的劝她,并没有义愤填膺或者打抱不平的语气,可是他这种态度已经比最初他刚进门时更贴心、也更真诚,就在他暗地里松完那口气后,他才肯用这样的态度来待她,宝玥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种相知甚深的心疼,这个老奸巨猾的人不由自主流露出真诚的一面。

    恰好这时顾东篱的跟班进来敲门有事情汇报,有权力的人就是这样,老是让公务给追着。他皱着眉头过去与下属谈话,脸不改色心不跳地命令下属去说自己正在忙一件非常重要的公务。宝玥端坐在椅子上,静听着顾东篱的谎话,滋生出一种亲近感,也许还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新奇。她感谢他这一串串熟练而又油滑的谎话,感谢他为她拒绝了很多事。正是这通对话给了她一点儿缓冲的余地,她的心情也慢慢自然起来放松起来,之前她一度怀疑自己驾驭不了和这样的人物谈话。

    宝玥明白这得益于她的克制,她的哀而不伤,她不能叫人家以为自己是个累赘,躲着她、怕见她。望着眼前这个穿着烟草黄鹿皮夹克、位高权重的男人,她觉得自己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她的天赋终于得到发挥,因为在刹那间她不自觉的施展了瞬间快速权衡判断的本领。

    顾东篱再次回来,带着坚决的语气问:“你真的不打算离开中国?如果你肯,我马上就能帮你和舟舟弄到飞机票,你父亲的身体实在堪忧!”他的本意,是由他出面帮她到欧洲与亲人团聚,如此既能避开战乱,更能将唐家面临的这团纷乱局面以快刀斩乱麻的办法中止住!他不是不明白宝玥的意图,想要为唐家翻案很难,以朝中的纷乱局势,他亦没有把握能够助一臂之力。

    哪知宝玥听到他的建议,忽然双眼一红,眼泪几乎要涌出来了!她想如果自己出国,能够与亲人和力玮团聚,那当然是好了,可一旦如此,想再回国为唐家申冤势必成为镜花水月,她的良心也会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得安息。倘若苦守重庆,前途未知,而且恐怕今生今世都不得再见老父。她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这也是她迄今为止面临的最残酷的选择,宝玥吃惊于人生的阴险残忍,心中酸楚难忍。

    她这样子红着双目,顾东篱却还留在原地。他们两人一个是书丛孤女,一位是台阁大佬,他的理智嘱咐自己要有所克制。

    终于,宝玥止住喉头轻微的抽泣声,咬着牙道:“我不能走!”这是一个近乎悲壮的抉择,连顾东篱也在刹那间被震撼了,因为他万想不到眼前的柔弱女子会选择这条更艰难的道路!

    顾东篱的双眸再接触到宝玥时,立刻就注意到她的变化,这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微妙转变,大约来源于面部表情和体态的变化,这个变化意味着她全心全意信任他、托付于他。倘若之前他一来到,就看到宝玥的这幅神态,或许他会感到退缩,可是现在心里的丈夫气已然被激发,还有诸如同情、敬重,不能不说还掺杂着男人对于女人的那种倾慕。于是他走过去,忽然蹲下来,这并不是西方礼节里男子对女子求婚时的浪漫姿态,尽管表面上看是一样的,可当事人都明白这不是。

    顾东篱的姿态更自然,像一个大人需要蹲下来要和一个孩子讲话。以他的年龄和他的身份,他这样蹲着还呈现出一种孩子式的顽皮。宝玥没想到他竟然非常专注地观察起她的手,而且是主动伸手握住她的手——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有些惊诧,可很快就被感动了,她立刻发现他握住自己的手并非男女间的调情,而是像小时候对她那样,把孩子的手拿在他的手里要给与保护,而他的眼光很遥远,似乎落在她手掌上又似乎游离在她之外。宝玥无法解释当时的感受,可这时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终于失态了,因为顾东篱的样子令她想起父亲,甚至还有利群,或者说力玮,总之一切在她生命中有痕迹的男人,似乎都在他身上出现某种影子。

    心灵的深处有什么在指引着她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于是她就这样做了,顾东篱一点也不吃惊,他轻拍着她的脊背,明白这不是一个女人哭给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孩子哭给一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