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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婚姻的本质

    德升发现女人生了孩子后都有种母仪天下的气质,尤其是在洪姑这种护仔的女人身上,尤其是她和丈夫吵架时表现出来强势的派头,德升常笑话她说,我又不是你儿子,凭什么说训就训。

    这天晚上他回来的晚了,一进门就见小儿子正在那里哇啦啦的哭,原来家里有人在地上不小心洒了点桐油,小孩子一踩上去,顿时脚丫子扔得比脑袋还高,二儿子看到后又在那里哈哈大笑,结果老幺愈发委屈,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洪姑这里朝老二骂骂咧咧,又连忙拿出药酒帮孩子抹上。她见丈夫进门就朝厨房里张望,没声好气道,我当你不回来,没烧你的饭。德升早闻出了菜香,搓着手笑道,蒙谁呢你!刚才秃头皮在门口候了半晌,你知道吗?

    洪姑呲呲牙,冷笑道:“当然知道啊,他非说你忽悠了他一件紫檀柜子,害得他活不下去了,还使苦肉计,拿着咱家菜刀说要自己了断。我嗑着瓜子说,哟您别逗了,那刀不快我给你换一个。然后他就没辙,开始说自己多苦,连饭都吃不上。”德升笑道:“人家都说得那么悲催了,你也不留人家吃顿饭再走。”洪姑帮儿子涂好药,朝他屁股上拍一记叫他走好,转身道:“他是为了那顿饭来的吗?再说了,这种人你和他客气,就等着吃瘪吧,上次留他吃饭,把我那只母鸡吃了一大半,最后三个小的只能吃鸡爪子鸡屁股。”

    一家三口吃饭时,洪姑又说:“叫我讲,这人你少搭理,哪有自己卖了的东西,又跑到买主家门口要的啊,听说他也是有后台的,那人好像姓徐,以前是开戏园子的。”德升迟疑道:“不就是徐怀璋家吗?日本鬼子没来的时候,春明戏院多大啊,姓徐的号称北平四少。”洪姑鄙夷地说:“北平那么卧虎藏龙的地方,他连四百少都够不上!”

    “不过呢,”她看眼丈夫,又说:“徐怀璋那个爹是出了名的混蛋,以前老爷子和他打过交道,连徐家的下人们都说,您别跟我们老爷犯混,老爷比你还混呢!”

    两口子哈哈大笑,因说起十良那边,德升摆手说:“打今儿起,这事儿你就不要瞎操心,她也不是那种为了一口饭就嫁人的主。”洪姑愣了一下,笑道:“我也不是那种为口饭嫁人的!”德升望着妻子的面孔,吃不准她这是气话还是玩笑话,只好道:“你是为赏我一碗饭才嫁的,行不行?”后见洪姑依然对他不理不睬,德升遂悻悻离去,自顾拾掇了碗筷,见妻子还在那里,便胡乱从炕上拿起一本书过去,拿肩膀蹭了蹭她,说:“你看,这书上还教人制那种药哩,起个名字叫什么‘宋江丸’,是说‘及时雨’的意思么?”洪姑看了眼外面的孩子,撑不住笑出声,喝骂他道:“滚!你敢买的话,小心我抽你。”

    民国三十五年下半年,宝玥的日子并不好过,准确点来讲,北平大多数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东北的仗据说打得很激烈,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朝关里逃难,北平成为他们主要的投奔目标。这时的北平谣言四起,物价高涨不说,关键是不少中等人家即使之前有过值钱首饰和银洋,也都在抗战末期相应国家号召换成了金圆券,如今根本买不了三瓜两枣。唐家的管事沈勇,也就是倩云的丈夫,他是东北人,如今战事一爆发,关外不少乡亲都来投奔他。宝玥知道后,就叫倩云把多余的空房子都腾出来给灾民住,因为人多烧菜太辛苦,沈勇干脆买两口旧铜锅,每天做些茄子炖土豆、白菜豆腐加肉块给大伙,这已经是很好的口粮了,多少人是连饭都吃不上的。宝玥一来担心北平将来会落入共产党手里,这样她就又要重蹈覆辙像十年前那样逃难,二来她想真要如此的话,利金真的是很难经营下去,她自知不是经商的良才,能够把利金维持到现今,她已尽心竭力,也可为心力交瘁了。

    风雨欲来,酝酿着新一轮的风暴。

    尤其令宝玥头疼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顾东篱的幼女顾琛。她是顾东篱与第一个妻子的女儿,今年已经十九岁。抗战的时候在西南联大读书,本来按照她父亲的意思,她最好能转到中央大学继续学业,这样父女之间好歹有个照顾。但小孩子玩心重,终归不想受到过多束缚,顾琛就选择了燕京大学外文系。不过这时候大学的政治气氛可谓四处笼罩,不管是校园话剧还是文学书刊,都是非左既右,完全没有中间道路可走,连学术讲座都被划分为不同的政治立场。顾琛孩子气重,诸事都有百般的好奇心,难免会和同学去参加一些文娱活动,因为她是顾氏的女儿,自然会有些“进步势力”想要说服或者拉拢她参与。加之她新近又谈了个男朋友,去年参加过西南联大反对内战的学生活动,在学生间很有些威望。顾琛很佩服他的胆识,便和他走得很近,还一起参加学校的读书会,无非读写苏联、唱唱东方红之类。顾东篱从别的渠道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担忧,父女两还起过争执。宝玥不想令丈夫操心,便主动去邀请顾琛经常到她这里来坐坐。一来二往,等她和顾琛熟悉些,便苦口婆心劝她专心读书,不要卷入到政治当中。她说我觉得救国有很多道路,不止这一条,何况你们涉世不深,很容易被政治利用,起码你也得顾着父亲的颜面,不要令他难做。顾琛笑道,逯阿姨你果然是来劝我的!不过呢,我是我,他是他,再说孝和individual本来就是对立的价值观,这一点我还是赞成鲁迅先生的。

    宝玥不想和小孩子起过多争执,只是笑笑。后来有一天顾琛因为生病,在宝玥这里小住几天,她那个大学的男朋友想要来看望她。宝玥知道顾琛之所以那么乐衷于学生运动,都拜此人所赐,出于维护顾琛的打算,她便叫人对那人谎称顾琛病中不便见人。等那年轻人悻悻离去,宝玥打窗户里看到他的背影,心中难免有几分唏嘘。她想起那时候自己千方百计的要参加学生活动被父亲软禁,要不是力玮帮忙替她参加,还不知怎的朝同学们交差呢。转瞬间,她也变成了那个思想落后、行为粗暴的家长,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挠小辈们的各种“进步”了。

    顾琛自然不知道此事,等她病后初愈回到校园,发现之前熟稔的几位同学,包括男朋友在内竟然对她都冷淡许多,尤其其中一个曾经同宿舍的女友,即使面对面也故意装作不认识,听说不少人背后议论说顾琛意志不坚,不敢和做高官的父亲决裂。顾琛年轻的心很难接受这种翻脸无情,气愤可想而知。她思前想后,便对宝玥说不想再在北平读书了,宝玥出于安全的考量,也觉得她大可离开北平目前过于沉郁的环境。她建议顾琛去中央大学,回到父亲身边,可顾琛说不喜欢那里。恰好宝玥有朋友在国立武汉大学任教,她说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去武汉那边,不过这要先和你父亲商榷一下。顾琛离开北平的心思很急切,好像只要换了个城市,她就能摆脱目前的焦躁局面开启一个崭新的生活似的。这时恰好顾东篱因公出国在外,联系也不是很方便,宝玥见她茶饭不思病怏怏的样子,头脑一热,便自作主张出面帮她办理了转校手续,想着等丈夫回来再告诉他也无妨。

    哪知顾东篱回国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他先是怒气冲冲的问宝玥为什么不和他商量,然后才用手拍着桌子道,你知道今年六月份武大学潮吗?学生们示威游行要到省政府请愿,军警宪兵两千来人冲到学校抓人,场面很惨烈啊,我虽然吃着政府这碗饭,也不能赞同武汉当局的这种处理办法。一句话,武大那个地方,政治气氛太浓,很危险,你怎么就自作主张,不问下我的意见呢?顾东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鲜有与人争执到脸红脖子粗的地步,此刻他却是越说越气,嗓门也越来越高,宝玥本来还想劝慰他几句,刚开了口,就见他忿忿转身,竟然拂袖离去了!

    宝玥一时之间也很生气,本来还想追上去劝他回来,后来干脆赌气不去理他,晚饭的时候不见他回来,她也没有致电他的秘书,只当他不在北平。倩云见他们夫妻生了龃龉,小心道:“顾先生在北平除了驿馆,连个下榻的舒服地儿都没有,太太你也不去关心下?”宝玥这时早不在气头上,她苦笑道:“真没想到,新姑爷脾气真不小!以前二少爷在世的时候,也没对我发过这么大火。”倩云笑道:“嗨,叫我说,那是太太你想多了,为人父母的,自然把儿女安危放在头等,一听孩子有危险,那还不是吹胡子瞪眼?”宝玥想想,就道:“也是,要是舟舟有危险,我肯定也是打头阵,要跟人拼命的。”

    顾东篱对这件事的反应,起初确实令她诧异,后来她静下心细想,这件事情她确实处理的鲁莽了,自己无非是顾氏续娶的妻子,每人身上都扛着自己的枷锁,与其说将来要成就的是一对你侬我侬的爱侣,不如说是一对默契合拍的伴侣更准确,如此一来种种谨慎经营都必不可少。

    不错,这样的想法毫无诗情画意,如此的婚姻理智多于感性,未免使人有些扫兴。宝玥难免有些懊恼,她问自己你当初去南京找他时,就没有想过这些吗?她这一辈子,吃够了多愁善感的苦,也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直到现在,才能够以比较理性的面对婚姻,可一旦领悟透彻其中的奥妙,又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归根到底,都是她对婚姻的寄托太多了吧。

    还好第二天,顾东篱便主动联系宝玥,态度颇有些惴惴不安,对于前天的事情却毫不提及,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宝玥见状也就不再多提一句,反正很快就要过年了,大家在一起的机会会很多,终归有时间解惑。他们早就说好今年在南京过春节,到时不仅她会带着舟舟过去,顾东篱的长女顾岚也会从国外回来。舟舟很不愿意车马劳顿,而且她对生活中忽然多出来的两个姐姐都感到很困惑,对于那个远在千里外南京的“家”,更是没有一丝的喜悦期盼,总之这个春节在她看来就是趟不受欢迎的长途旅行。宝玥一想到女儿年纪这么小,就要被卷入到复杂的家庭环境像成年人那样应付,不由对她滋生出几分怜悯疼惜之情,便允诺她说今后的春节一定都要在北平过。

    纽约城张飞战岳飞

    顾东篱的长女顾岚平时在美国密歇根大学读英文专业硕士,此番春节,乃是和宝玥头回见面,她察觉到顾岚对自己一直在暗中观察,那种客气疏远中,隐隐带有有几分敌意,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顾岚幼年丧母,少时一直在寄宿学校读书,父亲忙于政务很少在她身旁,估计在她心底,不论是黄幼兰还是逯宝玥,都无非是霸占她父亲的陌生女人罢了。直到宝玥准备离开南京的前一天,她正在丈夫的书房整理东西,就听见门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原来是顾岚找她。这令她多少有些不安,这些日子顾岚即使在为数不多单独与她相处的时候,都不曾开口与她交流,她现在的拜访,或许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但宝玥不可能被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唬住,何况打她准备嫁给顾东篱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应对她们的任何准备。她既不过分热情,也没有把满心的狐疑放在脸上,而是客气的招呼顾岚坐下来,并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水。顾岚轻声道:“这是我父亲的家,可我从来就像一个客人,因为这里的女主人从来不是我母亲。”这句话感伤的成分更重,至少宝玥觉得不像是兴师问罪。她坐到顾岚的对面,笑道:“可不论是你父亲,还是我,都真心希望你能把这里当成家,还有北平,如果你愿意,那里也是你的家。”

    顾岚飞快的瞄了一眼宝玥,似乎在探究这句话的虚实,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的真情实意。大概是宝玥诚恳的表情令她感到惊讶,她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慢慢减缓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没那么紧绷了。

    她叹口气,接过宝玥递来的茶杯,把杯子握在手心里,却并不急于品尝。宝玥则心定气闲的陪着她,等待着这位顾家长女开口。

    顾岚开口了,而且说得很多,她道:“我观察了你好几天,你是个有教养的和蔼女人,以你的身份,也没必要图谋我父亲什么的,黄小姐和他离婚时,我父亲什么都没要,他说自己对不起她,那些财物本来就是她的;其实我父亲最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母亲,在他3位妻子里面,她运气最差,也最爱他,她为替丈夫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活动染上流感,年纪轻轻的就撒手人寰;至于黄小姐,完全是被拿来利用的,不过她自始至终也明白,她和父亲是相互利用罢了,一个图名,一个图利;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结婚时顾琛还小不懂事,被放在亲戚家寄养,我已经上小学了,被放在上海的寄宿学校,即使父亲在上海,我们姐妹两个回到上海的‘家’,也是像客人一样,无非住几天,父亲总是很忙,和我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更不要说带着我们姐妹出去玩,所以有一次听到黄小姐的女儿说和父亲一起看吃饭、逛公园,我非常伤心,顾琛是个没记性的,估计根本不记得这回事儿。”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见宝玥一直在认真的望着自己,大概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被你见笑了,这些陈年往事,亏我还记得这么清楚。”宝玥摇头道:“我怎么会笑呢?将这些话告诉我,至少说明你能把我当成了朋友——做你的亲人我不敢奢望,却也是及其渴望的。”

    顾岚一笑,道:“你真会说话,怪不得我父亲那么疼爱你,要是在过去,这多少会令我嫉妒;但现在我已经彻底明白,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希望会是一个好丈夫。”宝玥很想否定她对顾东篱的评价,但顾岚很快就接口道:“你比较幸运,父亲对你应该是真心的,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份与地位,再不需要任何女人来助他一臂之力,他终于有了精力和能力,认真诚恳的爱一个人。”作为一个自小在父母疼爱中长大的人,宝玥确实难以理解她的痛楚,可她这番话说得非常失落,眼中那种的怅惘几乎令人不能直视。宝玥不由动情的握住对方的手,道:“恐怕你对顾先生的看法有失偏颇,至少据我所知,他为你和顾琛的学业前途,可谓操劳不已,只是他身担重任,不能像普通的父母那样尽心竭力在你和妹妹的周围罢了。”

    顾岚只是笑笑,并没有反驳她这句话,离开书房前,她对宝玥鞠了个躬,说:“接下来我回国的机会很少,父亲和顾琛,都拜托您多照顾了。”这个礼数太大,害得宝玥连忙上前扶起对方,顾岚起身的时候,宝玥分明看到她眼里含着泪。

    春节后宝玥终于回到北平,朝倩云唠叨抱怨了好一阵。真奇怪,北平和南京同样是古都,但她就是不喜欢那地方,连平日里爱看的京剧,也觉得那里的角儿演得不好,她对倩云说,别说唱腔了,连那花旦的衣服和头饰都不配套,穿在旦角身上,真是纽约城张飞战岳飞。因为她总爱念叨十良的戏是多么出彩,扮相多英俊,后来顾东篱都觉得自己吃醋了。

    一次顾东篱他们要去戏园子,他道:“别看现在这里的时局还是歌舞升平的,这仗啊说打就要打,到时候究竟什么结局,还真不知道。”宝玥本来在戴耳环,听见这话“哎吆”了一声,说:“你可别吓我,太平日子才过了几天啊,怎么又要打起来呢,你说国军会赢么?”顾东篱笑而不答,宝玥叹口气,才道:“你在家也不肯说实话!我是想,要真吃了败仗,这江山不就要易主了吗,像我这种属于‘资产阶级’的人,岂不是下场很糟糕?唉,我还等着后面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呢。”顾东篱哈哈一下,过来亲了下妻子的头发,说:“还有我呢,我们不一定非得在这里啊。”宝玥嘴上虽没说话,心里却想,她怎么可能离开北平呢,这地方给她的,全是牵绊,她根本不可能舍弃这里的一草一木,除非是像过去那样敌人杀进城没得活路了。她不信,北平才遭遇过这样的劫难,接下来又会经历一次这样的浩劫。

    晚上临出发前,宝玥交待舟舟要好好陪丫丫玩,这样十良阿姨才能安心在外面唱戏,舟舟笑道:“放心,我很喜欢她,恨不得把她打伤才好。”宝玥吓了一跳,问为什么要动手,舟舟这才解释说:“因为我舍不得她走哇,我想把她打伤,丫丫就能留下来养伤了。”夫妻两人听罢大笑,说这孩子的思路真是匪夷所思。

    这天晚上有十良的龙套戏,夫妻两个开车先去胡同接了她,才朝戏院出发。顾东篱现在和十良已经相当熟稔,有时甚至比宝玥还要多话,十良只觉得和这位顾先生打交道,大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一点也不拘泥。

    他们在戏院门口分别,十良打后台的演员入口进了去,夫妻两个则从正门步入戏院,还没上楼朝包厢走,就见迎面过来一个人,嘴里喊着“顾先生”,还不忘脱下帽子朝他们致敬。宝玥一看是徐怀璋,只觉得脑门上“嗡”的一声响,血液直朝上涌,她本想转身立即走开,却被顾东篱紧紧拉着手,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徐怀璋大概也有些怯她,只是很谄媚的朝她笑笑,剩下的便都是和顾东篱一味套近乎。等到大家寒暄后分开,宝玥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她不肯再去看戏,说:“别叫我和这种人在一个戏园子里,隔了老远那股臭味儿我都闻得到!”

    顾东篱立即笑道:“你要不想看,咱们就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等他们重新回到轿车内,顾东篱示意司机不要急着发动,对妻子说:“徐怀璋不是什么好人,我何尝不知道?只是现在我和他都是场面上的人,很多时候还要打交道,不兴把局面做的那么难堪,何况自从戴雨农死了,他们军统就是雨后的蚂蚱,区区一个徐怀璋又何足挂齿?”宝玥这时也渐渐察觉到自己刚才或许太任性了,可她并不肯马上表示认同,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就是心里难受,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恨不得上去抽他几十记耳光。”顾东篱观其颜色,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这才笑道:“孔子发现了糊涂,取名中庸;庄子发现了糊涂,取名逍遥;如来发现了糊涂,取名忘我。反正这种人早晚有天来收,你就难得糊涂一把,才是上道。”

    这一年前方的战事如火如荼,南京政府则还忙着召开“行宪国大”,先是中正被选举为国民政府第一任总统,接下来副总统花落谁家就成为各派系争夺的焦点。顾东篱本来完全可以不沾染任何的派系斗争,却因为他和美国人的密切关系,一时间成为各派争夺的要人,尤其是以李宗仁为首的桂系最为执着。顾东篱为躲避这些人的拉拢,还特意回到北平呆了一段时间,宝玥笑道,他们这样上天入地的找你,就算你跑到国外,也是避不开的,倒不如站出来明确你的中立态度。顾东篱道,这些人不少是军阀出身,他们才不管中立不中立,一个个行事都野豁豁。宝玥得知此番参与副总统竞选的,还有石屏梅的丈夫单科伟,她便问单先生的胜算有几何。顾东篱沉吟半晌才道,单科伟是李宗仁此番竞选的主要对手,他虽有蒋中正支持,可是书生气太重,而且起初也志不在此,这次完全是被人撺掇上去。你想这两方一个是仓促成军,一个是临阵磨枪,桂系那派人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我真是不看好单科伟。

    宝玥与石屏梅素来交好,为助朋友一臂之力,特意致电给她鼓舞士气。这时候的石屏梅为助丈夫竞选,正在施展她出众的交际才能四处拉票。她还凭着之前做生意的人脉,和积极拉拢粤系,可谓不遗余力。石屏梅很感动宝玥的支持,两人叙了会儿旧,就听她问道,我听说顾先生最近和桂系的某位高官走得很近。试探的意味很重,宝玥本想替丈夫标明他的中立态度,但上次顾琛的事儿给她一个教训,就是顾东篱虽是她的夫君,但在一些事情上她并不能一味的替他拿主意。哪怕是顾东篱确有过类似的表白,这件事也得要他自己对外表态,而非由她越俎代庖。宝玥思虑再三,便只说这事儿她不知情。石屏梅听罢很不高兴,认为她这种含混其词颇有搪塞的意味。是照她的意思呢,大家交情那么深,即使你顾东篱打算帮桂系也无所谓,好歹给句准话,好叫我们有所准备。于是这通电话结束后,难免彼此都觉得非常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