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地狱

    一连几天下来，对于巢穴的探索并不顺利。

    雨水顺着炮弹打出的缺口灌进巢穴里，很多原本能足够外装几架并排通过的通道都被水淹没了。像地鼠的洞穴一般弯弯曲曲的巢穴内部，让人实在想不通艾里安是怎样认路的。

    难道低等生物的方向感天生就受到眷顾么？

    不列颠和日耳曼强化外装队伍基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魔女们一日离开她们驻守的防线，普通的士兵就得用几十倍的牺牲才能勉强拦住艾里安的攻势。说来也很讽刺，预想中的苦战变成了为期两周的全武装野营。

    艾丽现在正和温蒂一起呆站在帐篷里参加会议。莉西娅被抓去做文职工作了，嘉洛尔则是被抓去做了修理工。

    厚帆布的帐篷外壁阻挡了试图往里钻的冷气，房间中央的暖炉也正在缓缓地燃烧着。这种久违的暖暖感觉艾丽并不讨厌，昨晚弄湿了的衣裤到现在都还没全干。

    指挥官们的交谈都是德语与英语混杂，这让根本一个字德文不懂的艾丽彻底抓了瞎。至听得懂一半对话的感受，比完全听不懂还要难受。

    忽然，一个少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位穿着马靴，带着高挑头盔的男人一开口，就是一股浓浓的乡土风味的口音。

    “我的骑兵们生气勃勃，他们一万五千人，全部都来自于比利时王国的精英。”清了下嗓子，他那富有特色的八字胡抖了又抖，“他们训练有素，从不曾退却。”

    少将似乎还想继续吹嘘他那英勇无双的骑兵师，但一旁穿着风衣的瘦高男人却阻止了他。传令兵正站在帐篷门口立正敬礼，显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汇报。

    传令兵在高瘦男人和不列颠军上将的耳边耳语了一阵，接着就看着两位大人物做出了深思的表情。

    和房间对面的两名魔女训练兵对视了一下，艾丽耸了耸肩膀，表示我什么也不知道。

    外面的雨势似乎又变大了，完成自己使命的传令兵冒着雨幕冲出了营帐。渗过来的积水甚至让指挥所里的地面都变得湿软，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跌倒。

    英德的部队现在正分成三份地抱在一起。围绕着巨大的巢穴，是残留下的法师部队与步兵师团。在几公里外成扇形展开的，是两国的重炮部队。至于艾丽现在所处的，则是汇聚了一大帮民兵与动员兵的临时指挥所。

    高瘦的男人挥了挥手，指挥部里所有将级以下的小鱼虾们就自觉地走到外头淋雨去了。这其中，还包括了四个身高不到普通士兵胸口的小魔女聚在一起瑟瑟发抖。

    临走时，担当通讯员的大姐姐给了四人一人一块不知哪弄来的方糖，倒是让单纯的小魔女们的心情转好了许多。

    “听说了么？最近老是有民兵跑路哦。”跑到一座临时补给品仓库的屋檐下，脸上长着点雀斑的卷发女孩说道。

    “跑路？”艾丽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就是逃跑啦，在食堂帮忙的时候听大婶说的。”另外一个高个子的女孩接话道，“管伙食的大叔说啊，那些连野鸭都打不下来的民兵，都不知跑哪去开小差了。”

    “哎？在这种地方？”艾丽更加困惑了。说是路过哪个城镇的话，开小差还能理解。但这荒山野岭的，他们还真能跑林子里去猎鹿不成？

    “我看啊，那种家伙管都管不住，都不如…”高个子女孩的话头突然止住了，“长官到！”

    四名少女霎时间就站得笔挺，刚才指挥帐篷里坐在主位的两位大人物正肩并肩地走过，身旁是帮忙撑伞的勤务兵。

    不列颠上将微微抬了下手示意，就接着和高瘦男人聊了起来。

    咻咻咻…艾丽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雨点撞击地面的响动和军人们的喧嚣声混杂在一起，但那种异常的风声，却不禁让艾丽竖起了耳朵。压缩再压缩，让人联想起斯图卡式飞机俯冲时那令人颤栗的尖啸。

    “温蒂，你听到了么？”艾丽微微侧头向银发的少女询问道，“总感觉哪里有风……”

    嘭…

    轻轻的，像是香槟开罐时的轻响传入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仿佛能将屋顶掀起的胄风。

    “咳啊！”毫无防备的四人被一下子吹倒在地，巨大的阵风瞬间在营地的正中爆开。站在艾丽前面的雀斑女孩和温蒂直接压倒了少女的身上，当了会肉垫的艾丽顿时觉得全身一阵疼痛。

    “指挥部接敌！全员战斗岗位！”

    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声，并不是很大的声音却让所有人都听的格外真切。

    拔腿就向着外装所在的仓库奔去，艾丽拉着温蒂在东奔西跑的士兵中向前跑着。但猛地，温蒂强行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温蒂？我们得去……”顺着银发少女那猩红的目光望去，艾丽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那是少女们刚才所待的指挥所。或者说，曾经可以被成为指挥所的地方。

    钢铁为支架的帐篷早已看不出形状，以中间的会议桌为圆心，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搅在一起一样扭曲不堪。方圆3米内的活物抑或死物，被凭空出现的弹坑所取代。

    死亡的灾难，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头上。

    雨持续得下着，在泥泞的路上汇聚成小溪。带着铁锈味的暗红顺着泥水流扩散开来，艾丽不敢去想，那弹坑中心纠结成一团的东西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是重喷射级…”艾丽听到温蒂咬着牙呢喃道。而少女自己，则完全无法思考。

    视线左右游移，少女拼命地试图寻找到一些自己认识的人来减少心中的无力。几秒之后，她成功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重的绝望。

    “啊啊…迪…迪妮莎？”几乎已经是呜咽的声音从艾丽口中漏出。从旁边跑过的医务兵无意间撞了她一下，就让少女毫无反抗地坐倒在了泥泞的地面上。

    二十步开外，一名年幼的少女正仰面躺在地上。那是同部队的同伴，擅长唱歌，有着讨人喜欢的面容。

    胸口处，一根钢筋将少女的躯体与地面钉在了一起。褐色的麻花辫飞散开来，又被血水沾湿而黏在一起。少女张开双臂，做出与圣子相似的姿势不再动弹。唯一的不同是，少女注定不会复活。

    “啊啊…啊……”雨水顺着艾丽的脸颊跌落。那真的是雨水么？少女无从去想。

    远征的第十四天，少女知晓了。

    自己正身处地狱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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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见敌必杀

    “艾丽！艾丽！”

    不知在何时跑到身边的橙发少女摇晃着瘫坐在地上的同伴，呼唤着她的名字。

    而唤作艾丽的少女，却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淡金色的视线毫无焦距，穿过了身前的同伴，径直地向着泥地上看去。

    那飞散成片，与泥水混杂在一起之物为何？那弹坑中心，被挤成一团之物为何？是血，是肉，是战士的亡骸与其他东西交织在一起的产物。

    重喷射级的异形之物，正如其名。

    压缩空气引起的漩涡，把目标中心的一切都搅在一起。压缩到极限后的冲击，则会将附近的一切都夷为平地。

    少女感到寒意正从脚底渐渐爬上她的身躯。无法动作，满眼尽是暗红。

    第一次的，艾丽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滚着，想要呕吐出来。

    “艾丽！艾丽·吉尔曼上等兵！”呼喊声变得越来越急促，最后一个白嫩的拳头在艾丽的视野里不断放大。

    “呜啊。”猛地反应过来的黑发少女避免了挨上一拳的惨剧。直愣愣地等着嘉洛尔那靠得很近的冰蓝瞳仁，艾丽有些不知所措，“嘉…嘉儿？”

    “呼，没傻就好。”拉着艾丽从地上坐起，嘉洛尔将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女紧抱了一下，“好了，去机库吧。”

    “嘉…嘉儿。迪妮莎她……”两只手因为握得太紧而指节发白，艾丽被嘉洛尔强拉着向前奔跑。

    “我知道，艾丽。我知道。”从艾丽的角度只能看见嘉洛尔那上下飞舞的马尾。冰凉的雨水渗透已经掀开的雨衣，防水的驾驶服虽然能暂时抵挡，但却有更多的水珠灌进领口。

    “检修怎么样了？我们要出击！”冲进机库的嘉洛尔大叫道，但眼前的狼藉却让她又一次愣住了。

    一面墙壁彻底消失，地上散落着曾经是外装一部分的金属碎片。

    尽管有着恍如神助的防壁，但没有启动的外装，仍不比普通的装甲吉普厚实上多少。零零碎碎的弹壳，仿佛诉说着方才战斗的激烈。

    目光转向残壁的方向，那里正趴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张牙舞爪的八只脚里，已断了六只，往外喷洒着带着挥发性的血液。

    那是喷射级接近15米的躯壳。已经死透，但仍旧固执地匍匐在那里。在它脆弱的腹部上，有一个被贯穿的焦黑痕迹。

    魔力穿甲弹，一定没错。

    “有一台外装被炸烂了，还有一台断了履带，不过马上就能修好。”头上包着纱布的整备长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那因流血而难以睁开的双眼锁定了两名女孩。

    “没事，也用不着那么多外装。给我准备下引擎。”从地上随便捡起了个头盔带上，嘉洛尔头也不回的向着靠在墙边的丘吉尔3走去。那巨大的亡骸，对嘉洛尔来说就好似不曾存在。

    没有太多时间暖机，庞大的机械直接被魔力强硬地催动起来。齿轮转动，超过3米的巨大人形舒展了一下四肢，静静地等候着自己的战友。

    “……用不着…么？”习惯性地想去扶帽檐，但却只碰到了绷带的整备长楞了一下，随即带着黑发的少女向倒在房间正中的钢铁人偶走去。抿紧的嘴角像是要把牙齿咬碎。

    几个带着伤的年轻人正抬着一串每块都有十几公斤重的履带，正准备安装在外装的腿部。合金互相碰撞发出的沉闷撞击声，似乎掩盖了天气的喧嚣。

    没有说话，一直给艾丽做整备的古德温先生并没有出现。

    “呐，豆丁，这次我们可算是中招了啊。”检查着两臂的机枪，整备长对着已经坐上驾驶位的少女说道，“喷射级的艾里安突然出现在营地正中，你敢相信么？”

    嘴角带着讥讽似的微笑，那毫无感情的弧度让艾丽无法接话。

    “我们这些大男人啊，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们这些小姑娘修修履带啥的了。很搞笑吧，用机枪对着那只臭蝎子打了好久，愣是一发没打进去啊。”一阵阵的炮声响起，但爆炸声却离得格外靠近。

    艾丽的肩膀抖了一下，握在操纵杆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中型种以上的艾里安，都有着能够直接无视枪弹的防御。

    “履带换好了，应该可以启动！”肩膀上打着绷带的二等兵大声汇报，顺便用左手擦了下头上的汗珠。

    “魔力炮的准星有些歪斜，我正在调整。”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接着说。

    “不用麻烦了，弹药呢？”艾丽垂着脑袋问道。

    “全满，但左手的军刀卡住了，没办法弹出。”

    “足够了，这样就好。”

    “所以啊，豆丁。我请你帮一个忙。”重重地将弹药仓的盖板合上，整备长缓缓开口，“把那群怪物，一个不留的干掉。”

    带着茫然的淡金双眼渐渐对焦，艾丽紧了紧身上的安全带。

    “sir，yessir。（是，长官）”回答一如既往。

    “好了，引擎点火！豆丁的魔女大人要上战场了！男人们都滚开！”将巨大的扳手放回腰后，整备长大叫着慢慢后退。

    有几只越过了防空炮火力网的飞翅级，锁定了半敞仓库里的外装，挥舞着足尖的利刃开始向下俯冲。隔着老远就发出了尖啸声，似是要呼唤同伴而来。

    “目标进入射程，开火。”前胸的装甲板还未完全闭合，艾丽透过不断缩小的缝隙死盯着那些翼展3米的异形。扣动扳机，25的混合弹链就迫不及待地被击发了出去。

    “…嘶！”无一例外的被全数洞穿的艾里安，哀嚎着砸向地面。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机枪扫射，彻底终结了它们的性命。带着腥臭的血液挥发于空气中，让无线电的信号变得更加差劲。

    “这里是查理07，第三预备役大队，艾丽·吉尔曼上等兵，驾驶丘吉尔3式出击了。”通过嘶嘶的麦克风，少女向指挥台汇报道。那个默认为01的频率，就算指挥所全灭也能照样连通。

    “指挥台收…前往g4主路与查理18汇合，前往l5阵……遭遇猛烈敌袭。”尽管干扰非常严重，但少女依然将命令的内容听得异常真切，“远征军部令:协助撤退，searchanddestroy！（见敌必杀）”

    视线撇到已背起一挺机枪的整备长。那个总爱给人起些失礼外号的男人，正敬着军礼。

    嘴角翘起，艾丽就像无数次训练里那样轻启双唇。

    “查理07收到，协助撤退，见敌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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