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生命的筹码

    “嘉儿，能动了么？”举着枪柄敲了敲外装的后盖，艾丽大声问道。

    太阳还没有西斜，这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从附近的哪里冲出来几只艾里安，然后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两名少女切片。

    貌似是哪里的传动没连上，燃油引擎在突突了几下后又归于沉静。艾丽单手在引擎上捣鼓了几下，而脑海中的画面，却迟迟挥之不去。

    到处都是暗红的污渍。

    眼球爆出眼眶，腹腔像是被锤头砸了一样向下凹去。大张着嘴巴，舌头无力地耷拉在外面。光是稍微忆及，肚中的饭食就抗议着，想要喷涌出来。

    干呕了几下，少女努力地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这台该死的引擎上。

    “啧，给我动啊！动啊！”又用枪柄在引擎盖上砸了两下，少女无助地发泄这自己心中的情绪。

    是焦急么？好像不太对。是愤怒么？这类的情绪少女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过。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一种了。

    ‘是恐惧’艾丽在心中嗤笑着自己。就像被猎豹袭击过的鹿群。不，大概只是被猎豹踏步的余波波及到了的蚂蚁。看着住在一个巢里的同伴被不经意地踩死，蚂蚁们想到的不会是怎么去复仇。

    怎么逃避危险，怎么去做一个懦夫，才是作为一个生物该有的本能。

    “战争能让人变得勇敢。”艾丽曾在征兵广告上听过这该天杀的台词。

    但这是错误的。战争不能让任何人变得勇敢，只会让战士们更加狡猾。如何在保全自己的同时杀敌，如何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完成任务。然后当自己注定无法逃脱的时候，如何让更多的敌人为自己陪葬。

    狡猾与懦弱仅有一纸之隔。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与艾里安军有着血海深仇。也不是所有被艾里安抢占了家园，屠杀了亲人的人类，都在与怪物们奋战。

    “该死！”又狠狠敲了下变速箱，黑发的少女稍微有点自暴自弃地垂下了脑袋。

    若是一直耗在这里的话，两位年幼的士官迟早会被艾里安军发现。少女二人中，没有一人学过机件维修。所以此时，她们只能靠运气，或者说信仰。

    但还好，她们似乎命不该绝。

    随着齿轮咔嚓一下咬合上的声音，燃油开始在汽缸内爆炸又压缩。这种信仰维修法，貌似由拥有“魔女”称呼的人来使用，就会变得超乎想像的可靠。

    “呜哦小艾丽真厉害！”嘉洛尔欢呼道，“你学过魔法吗？绝对学过魔法吧！”

    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艾丽没有回答。

    其实二人都清楚，这世上并没有魔法这种空谈。就算有魔力，就算有法师，就算有魔女，就算人们执拗地把扭曲搭载引擎称之为“附魔引擎”，把可以和魔力发生反映的物质称之为“有形的奇迹”，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艾丽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被正缓缓起身的钢铁巨人碰到。

    这台丘吉尔3式的状况，其实不尽如人意。右臂完全被撞成了一堆零件，七零八落地散落在附近。作为主炮的57魔力炮，也不翼而飞。被震开的柳接痕迹，仿佛在提醒着人们那里曾经接着一门主炮的事实。

    弹药架还算完好，但在没有了炮门的现在，多带的几十发弹药只能成为累赘。破甲霰弹的枪管已扭曲成麻花状，处于那种一开火就会炸膛的状态。艾丽相信，这玩意的威力足够一发把这二十几吨重的外装炸上天。

    “走吧，嘉儿。加速加速。”整个人坐上了外装摊开的左手，艾丽像是要去远足的小学生一样前后摇摆着双脚。

    “是是”依旧是轻快的语气。但两人的眼瞳里，只有着快到极限的疲倦。

    整体已经可以报废了的外装，缓慢地向着己方阵地的方向移动。简直是幸运到了极点，路途中甚至都没有看见丝毫艾里安军的影子。倒是有几只落单的飞翅级从头顶划过，但却没能注意到蹒跚前进中的少女们。

    简直可以去买彩票了，假如以后有机会的话。

    艾丽反复地在通讯频道里呼唤着，希望援军能早点赶到。直到夜幕降临，依旧在回营路上的二人，才被机械化侦察营找到。

    然后，直接扭送总指挥部。

    一群面色阴沉，套着外骨骼装甲的法师们，二话不说地把两人绑到了担架上。然后往半履带步兵车上一放，向着安全的后方急驰而去。

    丝毫没有体谅被颠得死去活来的少女的感受，也没有人去问本应有三人的魔女为何止回来了两个。他们收到的命令，是搜寻所有幸存者，并确认情报。

    “艾丽·吉尔曼，从今天起你就是中士了。”

    战地晋升就是如此的快速。几天前还只是上等兵（ncerporal）的少女，如今已经得到了中士（sergeant）军衔。

    加强中队等级的外装部队，至少得有复数的尉级军官带队。但是现在孤立无援的远征军中，连一个魔女准尉都找不到。

    打着强光的照明灯下，医务官正将一管小小的抗生素打进艾丽手臂的血管里。站在一边的书记官，正记录着少女所说的一切，并不时地提出几个问题。

    “也就是说，你和波特兰下士之间只有几十米。结果你的外装破损严重，自己轻伤，而波特兰下士则外装基本完好，但已经身亡了是么？”

    从他略微嘶哑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的存在。

    “是，长官。”

    “有可能是波特兰下士的防壁没有启动，这样的可能性呢？”

    “外装本身只有装甲板产生了些许焦黑，扭曲引擎和主体并没有大碍。”就像在讨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死人一样。不将情绪带入工作中，可以说是一个合格雇员所必须的素质。

    少女并没有去做任何判断和结论。那些东西，参谋部的人们自会决断。她所要做的，仅仅是叙述自己的所见罢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在判断波特兰下士的外装基本完好后，你为何坚持使用已经严重损伤的05号外装？”

    “因为18号驾驶室的部分有点…脏，长官。”压下心中小小的不适感，艾丽努力地维持着自己“好士兵”的形象。

    将钢笔别在写字板上，书记官揉着眉头离去。

    未知的攻击手段，未知的应对方法，未知的数量分布。目视确认到那只大得夸张的艾里安的人中，被活着捡回来的并没有多少。

    那个身长500多米的家伙，只用几滴眼泪就把第11重装师的阵地全部蒸发了。

    一路向着太阳落山的地方前进。没有改道，只是对自己途径路线上的敌人予以歼灭。

    最后确认到它的身影时，那偌大的异形，正迎着夕阳向西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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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长路漫漫

    “冲回去！冲回防线！赶在那个怪物之前！”——1941年，西欧远征军部令。

    趁着深邃的夜色，三辆半装甲车向着西北急驰而去。说是西北，其实也就是基本上向北疾行了。庇护着西欧大陆上人类仅剩的净土的防线，以帕瑞斯要塞为起点向西弯成弓形。

    作为远征军出发地的喀潘利亚，则位于弧形防线的最为凹陷处。这样算来的话，论情报传递的速度，还是一直北上去巴黎，然后通过电话传播消息来的更为迅速。

    科技是好东西，它会让人们拼死去努力尝试的东西变得毫无意义。

    练习急行军？那样根本不会有直接摩托化来的迅速。拼命地传递军情？还是一根电话线更有效率。

    距离日出还有7个小时，而作为他们目的地的帕瑞斯要塞，却超过400公里。这绝不是徒步能够到达的距离。而羸弱的士兵们，此时只得依赖于机械代步。

    共计十二的人数，以四人为一组，被配置在一辆战地皮卡与两辆轮履混合的装甲车上。

    作为护卫的法师八人，魔女两名，普通司机一个，与通讯官一位。若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大概就是皮卡货舱里坐着的两名乘客。

    不管怎么想都太过异常。换做十年前的话，是根本不会出现于军中的孩子们，现在正抱着比自己都长的枪械，安静地坐在后座上。这种景象，让握着方向盘的下士无论看了几次都没法习惯。

    实际年龄应该不比自己儿子大几岁吧。自家的熊孩子还是吵着要点心的年纪，而小姑娘们却窝在这里和怪物们战斗。“女孩子比较早熟。”对社会学方面没啥经验的下士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说起来，下士也有段时间没有剃胡子了。战壕里的生活实在是与整洁卫生无缘的。

    重炮级的炮火，会时不时地将地表上的一些临时设施犁平。每次躲在地下壕里的时候，下士都会祈祷，希望自己连队的战地厕所能够幸免于难。

    “茅坑应尽量远离战壕。”这条卸载战斗手册上的条款，让所有蹲过壕沟的士兵都深以为然。

    后视镜里，黑发的女孩单手拥抱着竹竿般细长的37魔力式反装甲步枪。左胳膊挂在脖子下面一晃一晃，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脚下。

    那种整个人几乎蜷缩在一起的姿势，会让人首先想起受惊的松鼠，而不是作为军中精英的魔女。整个身体的重心依靠在步兵车的铁皮外壁上，随着颠簸的路况而左右摆动。

    有着橘色头发的少女，则随意地靠在对面。眼睛时不时地瞟一下自己一言不发的同伴。

    ‘应该是朋友吧？有朋友真好啊。’不禁想起儿时加入的棒球队，下士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

    “想到了什么吗？下士。”一直闷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情报官问道。看了眼这个日耳曼人衣服上的硬肩章，下士可悲地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是这辆车里级别最低的倒霉蛋。

    对着不同属一个国家的盟友敬礼倒是没有什么，毕竟人家好歹也是指挥台的人。神经正常的画，是个人就不会去得罪给自己下命令的家伙。不然，鬼知道下次会不会被送去冲锋。

    但说道后头两个年纪能差不多当自己闺女的魔女中士，反正下士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对她们立正行礼的模样。

    那太怪异了。

    “我想到了儿时的朋友，长官。”乱想归乱想，问话还是要回答的。

    “朋友么？”点了点头，情报官中尉也表示理解。回忆这种东西，就是那种指不定啥时候会突然蹦出来徒增烦恼的累赘。

    好像被勾起了兴趣一样，后面的两位小魔女也将视线投向了下士的后脑勺。

    不过，眼神里好像完全没有好奇之类的情感。只是单纯地望向了打破这宁静的家伙，仅此而已。那是好像吃了苍蝇一样的神情，让人看了有些犯恶心。

    “啊，是棒球队的高中同学，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可是金牌捕手来着。”想起自己和朋友们捧着青年杯冠军的奖杯时的景象，就算现在只是个军务司机的下士，也稍稍得意了一下。

    “嗯？老虎还是公牛？”随着情报官的发问，话题不自觉地就偏到以前的球队上去了。

    后视镜里的两个小姑娘大概是讨了个没趣吧，又将脑袋转回了堆放着破甲火箭的车板上。

    这也是正常的吧？一般的小姑娘不是只会对娃娃或者裙子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么？虽然这两样东西，在方圆百公里内大概是不会有了。

    军人注定一生与那种“软弱”的东西没有交集。确实，女式军礼服配有裙子，但那也和可爱之类的赞美词丝毫搭不上边。

    相似配置，只是不同方向的车队，还有2支。但仅有这里配置了魔女，还多达两名。

    当然，要是连她们的强化外装一起配属过来的话，也会让拱卫在侧翼的法师们心里轻松不少。但可惜，那辆基本报废了的外装，不回厂大修的话，是无论如何也别想上战场的。

    至于被扔在原地的那两台，还是直接拉回去卖废铁，然后重造来得比较有效率。

    当然，没有起重机的远征军，也没法把它们运回来。

    夜晚的道路模糊而让人看不清前面。为了隐蔽，车队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照明。

    所幸的是，他们遇上了一条向北延伸的废弃国道。先人栽树，后人乘凉。高卢人民幸苦搭建的硕果，让这些别国的大头兵们尝到了甜头。

    话虽如此，但失修已久的道路上还是遍布着坑洼。

    身体随着路面的凸凹摆动，在八点钟方向，依稀可以看见镶嵌在深邃天空中的那块黑影。

    凭借魔女那远超常人的视力，艾丽能分辨出，那就是夺去自己同伴性命的梦魇。

    “丽莎…”完好的右手死握着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枪管，少女多么希望枪膛里的子弹能够飞跃视界，将自己的敌人贯穿撕裂。

    但是，要击穿那种程度的外甲，又需要何种程度的威力呢？

    155加农？275碉堡炮？抑或是405舰炮？

    悄悄按捺下心中那好像随时要爆炸出来的负面情绪，艾丽将视线转回了车板上的弹药箱。

    为了防止受潮而封装在木箱里的火箭弹，每发都有着将这辆车本身烤成木炭的威力。但这些都还不够。远远不够。被剥去了外装的魔女，仅仅是脆弱的孩子罢了。

    已经算得上深秋，来自大陆深处的冷风驱赶着附近所剩的最后一丝暖流。气旋呼啸着，欢闹着庆祝自己的胜利。

    睡意渐渐袭来，艾丽依着自己靠过来的嘉洛尔，缓缓合上了双眼。

    合着保险的枪械就摆在车板上，等待着。等待着自己被激发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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