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夜明之前

    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从来都是。

    从骑兵冲锋时代开始，战争就从来不是个人能够左右的。帝王将相，放在两军交汇之际，也不会比一个下等步兵更有作用。

    一条命罢了，只此不会再多。

    “前方接敌，醒醒！”时间已过了后半夜，仍处在睡眠中的少女被短促的轻呼唤醒。

    关闭了一切灯光的车辆，正停在主路上。透过依稀的光线，只能辨别出挡在道路前方的一团阴影。

    在确认到自己敌人的那一瞬间，艾丽就打了个滚，翻身到了吉普车下。以车辆这种并不十分坚固的东西为掩体，往往只可以躲开艾里安军的视线，或是喷射级的第一发射击。

    “敌方数量1，12点方向，不要开火。”躲在几米外的装甲车后的法师在通讯中说道。

    还好，似乎并没有被发现的样子。艾里安在夜间的知觉都会变得迟钝不灵，但就算只有1只，也不能大意。

    毕竟仅仅是知觉迟钝，战斗力可几乎没有丝毫减弱。

    要是没能一击毙命，给了它呼唤同伴的间隙，这种可能先不提。光是枪械的响动，就足够让附近所有发呆中的艾里安进入战斗状态了。

    这种时候，最好是等它自己离开。

    颤抖地和嘉洛尔对视了一眼，艾丽废了好些力气才把食指从魔力步枪的扳机护圈上抠下来。

    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流到下巴。依稀的月光使人看不清再多的细节，那团圆不溜的黑影就这么趴在废弃的公路上一动不动。

    看体形，大概是小型种。再加上圆球一般的形状，凡是对艾里安有一定了解的士兵，心里都能猜出个大概。

    “是工兵级的屎壳螂。”情报官中尉小声嘀咕道。

    那种除了挖土就啥也不会，行动迟缓，平时总是窝在巢里不出来的鬼东西，怎么跑到这来了？艾丽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将脑袋再往下低了一些。

    时间过的很慢，一分一秒都仿若春秋岁月。然而身旁长官的怀表都滴答了好长时间，还是不见那个艾里安有半点动作。

    “我去看看。”看起来像是头头的法师端着机枪向前缓缓靠去。

    没有人反对。再这样耗下去，等到天亮了就是前功尽弃。他们绝对会被苏醒过来的艾里安军一个不留地撕碎的。

    一步，两步，身经百战的老兵将枪口对准了它头部的位置。那好像在装死的屎壳螂仍没有半点动静。

    摸索着前进的法师离那只工兵级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准备一有个不对劲就赶快驾车跑路。

    “警报解除，继续前进。”

    并不是夸张，但艾丽听到这条传讯的时候真的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看到几十米外，法师正用机枪的枪管在那个黑影上戳戳捣捣的时候，少女感觉自己惊讶得嘴巴都能塞下一个苹果。

    “它已经死了！”直到那位法师又小跑着回来了，余下的十一人才放开了胆子回到了车上。

    既然已经死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艾里安军的尸体，除了能为难下无线电通讯以外，并不能给己方带来什么麻烦。

    三辆车再次排成一列，绕开趴在路中央的尸体，继续前进。至于那只死相惨烈的艾里安？谁会去管它。

    肚子里的东西全给翻了出来陈列在地上，艾丽还真没见过哪种武器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已经睡意全无的少女趴在栏杆上向道路两旁张望着，但很快，眼见的小魔女就发现了异常。

    假如说一只还能算是不明情况的偶然，但眼前的情况又算是什么？

    “长官，附近好像有很多工兵级的尸体。”嘉洛尔敲了敲驾驶室的后窗。

    随着车辆的前进，更多暴死街头的工兵级像是艺术馆里的陈列品一样排在地上。多得几乎都要把道路封死干净了。

    不知有多少的银色血液挥发于空气中，使得便携式无线电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这些家伙…”

    看着铺陈遍地的尸体，情报官的脸色有些不好。

    从被突袭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持续着的干扰，现在算是弄清楚了来源。艾里安军银色的血液，可以说是一切无线设施的天敌。像是电波遮断器一样，融于大气的血液能扰乱雷达，阻碍通信。

    虽然空气中的干扰，会随着季风的推进而消失，但若是如此数量的血液的话，没有半个月的时间，电报机是别想发送出一条完整的电文的。

    ‘但是为什么？这些臭虫难道是自杀了么？’那些尸首上的裂口，无疑是来自于伴生级前臂上的镰刀。可是在任何一个战线上，都没有人目睹过艾里安军自相残杀的现象。至少自认为有些资历的情报官从没听说过。

    尸体被刻意解剖成方便流血的模样，特意地散布成正好能将电波全部遮蔽的密度。情报官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

    ‘这太可怕了。’作为指挥人员，就算是军阶不高的他，也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可恶的艾里安军开始思考了。

    这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结论，比远征军全军覆没还要让人胆颤。

    咬着有点发紫的下嘴唇，中尉把头强扭向窗外，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看起来像是只被酒窖老板抓住了尾巴的仓鼠。

    ‘还是当士兵好，可以什么都不去想。’瞥了眼自己身后端着武器，只是好奇地四处张望的两名少女，中尉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为啥不老老实实的当个大头兵，而要去考指挥官学校。

    “不用担心，只是些死虫子罢了。”情报中尉只得硬着头皮发出如此的指令。

    有些不能说的东西，必须憋在肚子里，直到回了防线为止。

    继续这么想下去的话，中尉好像觉得这整个远征就像是一个圈套。忽然冒出来的敌军，丝毫没有动静的巢穴，配合着大部队出现的超巨型艾里安，这一切要说是巧合的话，也牵强得过分了。

    ‘难道有整整一个排的命运女神，在向该死的艾里安军微笑么？！神会去眷顾那种怪物么？！别开玩笑了！’，踩下思维的刹车闸，情报官捏了捏眉头。

    不该去想的东西，就不去想。没被命令的事情，就别去做。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通知友军那只500米级的怪物的存在。做好迎击准备，越快越好，假如真的有东西能够伤害到那个怪物的话。

    车轮下的道路戛然而止，而视野前又是一片开阔。身后的天空不再是单调的灰蒙与藏青，转而开始呈现出一种浅浅的琉璃色。

    夜晚就将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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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黑暗黎明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轻声的悲鸣，从魔导掷弹兵的嘴边溢出。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艾丽趴在皮卡的货板上，打出一发37的巨型弹药。就算有两脚架的支撑，带了缓冲垫的护木还是震得少女脆弱的肩膀一阵生疼。

    少女在心中反复地自问自答，不，或许没有自答，只是发出疑问罢了。

    黎明前，是最冷的时候，逼人的寒气让人难以忍受。但随着第一缕阳光出现的，不仅仅是温暖。没错，还有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靠过来的艾里安军。

    地点是巴黎要塞外周防区。成群的艾里安，追赶着仅仅12人的车队，就像是一大群猎豹在猎捕羚羊。

    “要塞的人都死光了么？！再联系一遍！”无线电里只有着嘶嘶的忙音，即使如此，情报官仍不懈地摆弄着全功率运转的电台。

    “前方有弹坑！回避！回避！”开车的下士大叫着，奋力地回转着方向盘。

    车队的正前方，有个深凹下去的大坑，那是要塞炮的至近射击留下的痕迹。极速行驶中的车辆，要是一头栽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开过车的人大都知道。无非就是翻车而已。

    灵活的皮卡，与跑在最后的装甲车及时地躲了过去。只是剩下的那一辆，就没那么幸运了。

    轮履混合动力的车辆，可以在保持相对灵活的同时，提高越野性能。但也只是相对灵活，这种装甲车的转向半径，比普通的军用车辆还大了一倍。

    带着四名士兵的哀嚎声，有一半侧翻在弹坑里的装甲车停在了原地，被抬离地面的履带毫无意义地空转着。

    “该死，看到前面的装甲门了么？想办法冲进去！”

    供外装出击使用的装甲大门，不知为何而半敞着，像在欢迎着不远百里来到此地的宾客。而这也让余下的两辆车子得以死里逃生。

    “分成两组，去随便找个人来！我们得立刻联系到防线司令部！”情报官费力地转着门闩，将依旧成群的艾里安们拦在装甲门的外面，“两个魔女，去找找有没有能用的外装！”

    艾里安军在门外愤怒地嘶叫着，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

    作为“完全防御战略”的残渣，西欧防线的重要据点，巴黎要塞被赋予了近乎疯狂的防御能力。

    超过3米的水泥外墙，完全不开窗口，换气全靠风扇的密闭设计，还有庞大的地下设施，让这个要塞可以长久地立于不倒之地。

    驻扎在这里的炮兵部队，则有着近十门要塞巨炮，可以对任何企图接近这里的敌人予以毁灭性打击。

    但现在，这里却安静的像是坟场一样。

    空旷的库房内，甚至连战斗警报都没有响起。被小群的艾里安摸到了贴着墙根的位置，还是不见有任何动静。

    只要那群怪物想的话，门外的艾里安军，随时都能大摇大摆地向人类的国境线挺进。毕竟虽然说是防线，但人类终归还是没有足够的财力，去修建绵延千里的城墙的。

    所谓的“派瑞斯防线”，只是分布得比较密集的简易阵地，与防御工事的组合罢了。虽能有效地节省兵力，却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滴水不漏。

    当防线上的单点遭到突破时，能够将敌人的脚步，拖延两三个星期，为人类军队的调度争取时间，仅此而已的程度罢了。

    “有人么？喂！”艾丽大声地喊了两嗓子，但除了飘渺的回声之外就再听不到其他回信。

    为外装设计的维修工具与备用零件，就这么随意地堆放在四周，像是被丢弃的娃娃。地上零星可以看见几颗散落的弹壳，如圣诞庆典时的礼花弹一样无序。

    地板上有着焦黑的爆炸纹，与镌刻其中的弹痕。

    “这里是查理07，在主机库发现交火痕迹，未发现艾里安军。各部请注意检查角落。”艾丽微微侧头向颈边的无线电，低声说道。

    “艾斯17收到，一层大厅未发现艾里安军，正在向中央升降机前进。”不一会，耳机中就传来了回应。理应完好的信号中，却带着莫名的杂音。

    相比起担任支援的两名魔女，带着两个普通士兵的法师小队有着更大的负担。

    端着冲锋枪的司机一名，和举着手枪的非战斗军官一名，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仗的样子。所以，充当着临时保姆的法师们的行进速度，也被拖得异常缓慢。

    “嘉儿，去看看那台克伦威尔。”艾丽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几台纤细的军绿色外装。后坐力巨大的魔力步枪，被少女背在身后，手里拿着就算是单手也能勉强操纵的冲锋枪。

    黑发的娇小少女如此自语道。附近的空间里，除了自己的脚步外，就再听不到什么响动。整备员，魔女，士兵，军官，一个都没有见到。

    空气中弥漫着秋雨带来的湿气，与淡淡的，金属锈蚀的味道。

    “操作没有问题，弹药也是满的。”

    随着嘉洛尔带着雀跃的话语，那台被孤伶伶地扔在墙边的外装，发出了令人安心的吵闹声。

    引擎暖机时略带嘈杂的驱动音，代表着它的变速箱大概有段时间没保养了。但这并不影响，作为核心的扭曲引擎发挥功效。

    防壁和魔力炮，这两样魔女专有的，最强的矛与盾，足以打消少女心中那小小的不安感。

    “这里是查理05，我们找到了一台可用的外装，现在前去中央电梯井回合，完毕。”橙发少女打开了外装上自带的大功率电台，向大部队传话。但过了几秒，除了杂音却什么都收不到。

    “啧，看来是通讯系统坏了。”嘉洛尔又用颈旁的无线电试了一遍，却还是得不到回复，“算了，小艾丽，我们自己去找他们。”

    嘉洛尔活动了一下外装的双臂，就踩下油门，缓缓地向着机库的出口靠近。但她的同伴，却没有动作。艾丽淡金色的眼眸，只是死死地盯着匍匐在天顶拐角处的阴影，嘴巴微微张开。

    “嘉儿，可能要遭哦。”艾丽憋紧了牙关，却还是止不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前方接敌！（ntactfront）”

    潜伏的黑暗像是得到了号令一般，从四周接近。在下一个瞬间，联装机枪的枪口焰，将昏暗的机库照了个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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