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弱者的安全屋

    “我们没时间了。”情报官从大衣的内兜里，掏出一支精致的单筒望远镜，将其对准远方。根本不用多问，艾丽便知道中尉所指为何。

    随着太阳的升起，那只巨型种，也应该早已醒来。

    瘫坐在地上的克里斯中将，还在大口地喘着新鲜空气。艾丽拉着嘉洛尔的左手，两人肩并肩地靠在要塞炮台，那比装甲车还要巨大的自动装弹机上。

    没过多少时间，法师们就扛着大大小小的装备回来了。崭新的机枪与备用枪管，好几个并联的弹箱，与几支非魔力驱动的火箭筒。

    虽然火力有限，但也无法去要求这种自卫性质的军械库里，能有更加重型的装备了。

    “士兵们，我们出发。这任务早几个小时前就该结束了。”准尉瞥了眼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低声催促着他的战友们。

    脸色仍然有些不好的嘉洛尔，拒绝了艾丽的搀扶，一摇一晃地站直了身体。但看她那脚步虚浮的样子，大有自己走几步就会平地摔倒的架势。

    “出发？出发去哪里？”中将冷笑了一声，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去顶层的发报室，长官。”特意在句尾的称呼上加了重音，准尉正挥霍着他对眼前这个肥猪的最后一点隐忍。

    “让我陪你们一起去死么？绝不！”中将浑浊的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那你就留在这吧…”准尉停顿了一下，“伤员和中尉也都留在这吧。周，你也一样。”

    作为一个士兵来说，准尉绝不希望自己的队伍中出现会拖累自己的人。但作为代理指挥的职责，却让他无法就这么将几名伤员与普通人，就这么抛弃在这里。

    不待黑发的掷弹兵开口反驳，准尉就抬手制止了他:“这不是在讨论，执行命令上等兵。”带着钢制护手的点了点另外两名士兵，随后在空中画了个小圈，“迈奇，克里，跟我来。”

    全副武装的三名法师走出了覆盖着装甲的大门，向楼梯道的方向奔去。

    “嘿，别板着脸了老兄。我马上回来。”黄发的迈奇临走前，在周的肩上轻捶了一下。嬉笑着，像是要赶着去约会的食堂伙计。

    厚达半米的铁板，在他们身后关闭。

    两名少女互看了一眼，索性又坐回了地上。现在的她们，已没有剩下太多的体力。只有仍旧站着的周，愤怒地盯着中将的后脑勺，像是要用视线将那团肥肉扎成蜂窝。

    情报官中尉盘着双腿，双手把玩着指尖那细长的圆筒。那镌刻着精密雕花的望远镜，和他的眼镜一样，反射着黯淡的光线。

    装甲门外，开始响起艾里安的嘶叫声。尖锐的鸣叫，在要塞的金属结构间回荡，让人分不清它究竟从何处而来。

    响动愈来愈大，艾丽半卧在地板上，手里攒着机枪的握把。刚刚拿到的机枪，带着崭新的两脚架，和浓浓的枪油味。

    嘶！

    金属被切断的噪音，从大门的另一边传来。连续不断，让人胆寒。明明天气已经转冷，但艾丽却感到汗珠，顺着自己的下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装甲门那令人揪心的悲鸣，持续了约莫两三分钟。门外的艾里安集群，似是不甘心般地嘶叫了一声，就转身向走廊的深处追去。

    “哈哈，它们进不来的。”克里斯中将，率先打破了室内的沉默。他用手指，不停地刮蹭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颊，直到有点点血丝溢出，“那群怪物，哈哈。可恶的艾里安，你们伤不了我！”

    没有人回答他。艾丽又起身坐回了嘉洛尔的身旁，将还在微微发痛的左臂藏到膝盖后面。少女的眼瞳盯着地板上的污渍，纤细的指节与自己的好友十指相扣。

    没有吃早饭。肚子里的那股空虚感，让娇小的少女感到不适。艾丽从自己军服胸部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锡纸包着的压缩饼干。咬了一口，又撇下一块塞进嘉洛尔的嘴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嘉洛尔也已恢复了一些。大量使用魔力的后遗症，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没有浑身发热的现象，肌肉也没有萎缩，五感就目前来看页眉受到影响。

    一橙一黑的两名少女，默默地嚼着嘴中晦涩的食物。

    轻微的枪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已经坐到地上的周，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没过几秒，又回到了自己手上正在被反复拆装的手枪上。

    要塞的巨炮，笔直地指向天空。从换气管道灌炮台的空气中，带着来自要塞各处的血腥气息。

    艾丽的耳畔，只能听见自己细细的咀嚼声，与缩在角落里的中将，那似是疯人般的自言自语。

    “啊啊，这里很安全…非常安全……它们进不来，它们进不来…啊，美好的安全屋，我的安全屋……”克里斯中将的指缝中，嵌着不知是属于他的，还是其他人的血污。一下一下地刮蹭着，他那肿胀的脸上，已遍布血痕。但他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喀拉，喀拉。

    来自脚底的响动，让艾丽竖起了耳朵。有节奏的律动，就像有人在用钢铲，一下一下地铲着黝黑的泥土。

    “那是什么？不，别再来了。别再来了！”中将摇晃着他那肥硕的脑袋，在墙角里缩得更紧了。他用拳头敲击着混凝土的墙面，没两下，就将那两只大手撞得血肉模糊。

    艾丽从地上爬起，扶着嘉洛尔向通往上层瞄准室的楼梯挪去。

    “注…注意警戒！”情报官中尉也端着一挺刚刚分到的轻机枪，举着枪口在地上胡乱地扫过，仿佛惊弓之鸟一般不知所措。

    沙沙，沙沙。

    好像翻土一般的响动离脚底愈来愈近。黑发的少女伸出舌头，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你一定在逗我。”黑发的法师小声嘀咕着，将双臂外侧的两挺重机枪对准了地板的中心。在那里，一截小小的尖刺，正如雨后的竹笋般长出。

    一下，两下，三下。在一个呼吸间，混凝土上的破口，便足有一米见方。

    “……嘶！”再熟悉不过的尖锐战吼，传入了少女的耳中。没有多想，在训练中早已喊了无数遍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敌袭！开火，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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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拥挤

    旋转向上的楼梯，像基因的螺旋一样，似是看不到尽头。若是以军事工事的角度来说，这绝非什么合理的设计。

    万一底层被突破，那么直上直下的楼梯道，会使得敌人，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占领整个建筑。要是与人类为敌的话，那么这个派瑞斯要塞，无疑是个彻底失败的典范。但这个地方，本就不是为了与人类战斗而建。

    它所要面对的，是比人类还要凶残千百倍的怪物，人类的死敌。在艾里安军那绝对的数量下，就算内部结构再复杂，也会在弹指间被填满，然后宣告陷落。

    故此，这个要塞需要的，只是能够以吨为单位投送弹药的巨炮，可以正面承受重炮级肆虐的铁壁，与足以支持如上功能的铁路补给线，这三样罢了。

    “嘶！”

    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尖叫声，从楼梯道的下端传来。那越来越靠近过来的嘶叫，让三名法师掷弹兵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淡蓝色的纹路，开始在外骨骼装甲的表面浮现。装甲的动力系统，开始超负荷运转。

    “该死的，它们追上来了。”不断向上攀登着的迈奇，并没有停步。坚硬的护腿与一体式的战靴，将士兵体内的魔力，转变为毫不讲理的动能。每次踏步，都会跨过数级台阶。

    魔力从全身的各处，奔流着涌出。那种仿佛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膨胀开来的异样感，让细密的水珠从汗腺中涌出。

    黄发的迈奇从后背上取下一枚破甲火箭，开始向里面装填魔力。

    “别停下，继续跑！”准尉抬手制止了自己的部下。下方的嘈杂声，依然没有远去。

    就上楼的速度来说，使用楼梯的法师，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垂直爬墙的艾里安的。准尉抬头向上望去，却险些因为突兀的惊吓而摔倒。

    “上方！上方接敌！”数量约莫有十来只的伴生级，匍匐着卡在天顶上。它们抽出细长的节肢，然后旋转着下坠到法师们所在的楼层。这上下两面包夹的局面，几乎将掷弹兵们的生机彻底断绝。

    咬着牙齿的准尉，立刻停住了向上的步伐。膝盖处的软连接单元，在剧烈的急停下溅射出火花。

    “士兵们，这边走！”威客准尉一边开着枪，一边向楼梯道的出口处退去。在他的两名战友退出了楼道后，准尉立刻将嵌着钢板的隔离门合上锁好。

    “好了，我们走。但愿这门能撑久点。”随着连续不断的撞击与嘶叫声，众人身后的隔离门，没过几秒就开始变得变形扭曲。

    迈奇用两个集束手雷和几根铁丝，在门前设置了一个诡雷。这个制作简易的爆炸装置，大概能将破门的艾里安军，多拖延个十数秒吧。

    准尉头上透着血的绷带，已被汗水浸得透湿。而至于头盔，也早不知丢在了何处。三人互看了一眼，向着远离楼道的方向狂奔而去。过道中，到处都可以看到胡乱摆放着的尸体。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前来整理死去战士们的遗骸。估计从现在开始，以后很久都不会有。而现在，三个年轻人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它们的一员。

    没错，是它们。

    毕竟，冰冷的尸体早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就已没有资格再使用人类的称谓。

    ‘从人们死去，灵魂回归主的身畔的那一刻起，他们留下的躯体，也就仅仅是一具容易变质腐烂的，碳和水的聚合物了吧。’飞奔着的威客准尉自嘲地撇了撇嘴角，止住了思绪。

    ‘现在还有功夫胡思乱想。看来，我也差不多要坏得彻底了啊。’准尉用手背，将贴在前额上的黑色卷发向后捋了一下。

    外骨骼装甲表面的幽蓝纹路，开始间歇地闪烁。连引擎都称不上的扭曲动力回路，在不知觉间已经达到了它的极限。随着保险丝的熔断，超负荷的运转被强行地停止。

    而更重要的，是法师的身体，大概也撑不下去了吧。就算魔力还有没有枯竭，可是掷弹兵们的身体，却会在那之前就分崩离析。

    但到此为止，也就足够了。他们距离隔离门的距离，已经够遥远。

    砰！

    来自三人身后的暴风，将地上散落的杂物吹起。暴雨般的破片，了无慈悲地把破门而出的几只伴生级扎成了筛子。

    以混凝土的墙面为载体，诡雷爆炸的轰响，在封闭的要塞中肆意扩散。

    “敌袭，开火！开火！”娇小的黑发少女，顺着机枪的后坐力，一屁股坐倒在了身后的台阶上。两条纤细的大腿，夹住了开有小孔的枪管套筒，让少女得以控制住乱跳的枪口。

    在她的身旁，带着一脸疲惫的嘉洛尔，正尝试着举枪射击。但魔力醉的余韵，却让虚弱的少女连手臂都很难抬起。

    艾丽用可以盖过枪声的音量，大声催促着自己好友:“嘉儿，别管了，快往上跑。”

    橙色头发的少女楞了一下，随即心怀不甘地向上层的瞄准室挪去。尽管心里不愿承认，但嘉洛尔在能做的，也就只有逃跑一项了。不过至少，她不用那边的中将一样要人去救。

    “啊啊！”缩成一团的将官，在墙角似是痛苦地大喊着。情报官中尉抓着他军服上的武装带，费力地将这个肉团向安全的地方拖去。

    地板上的洞口还在不断地扩大。艾丽眼看着那几只从洞口伸出细长剃刀旋转着，将破洞扩大，却没有任何办法。

    源源不断的伴生级，前赴后继地堵死了机枪的射线。这群天杀的怪物，从不畏惧死亡。

    “快，都上楼！”周粗暴地将超过两百磅的中将从地上提起，然后一把扔进了几米开外的楼梯道里。情报官连忙小跑着跟上了自己的长官，然后不顾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肥脸，揪起中将的衣服向楼梯上层拖去。

    那剥皮机一般的怪物，似是察觉到了敌人想要逃走的意图，直接将它的身体拉到了楼板上面。

    “吉尔曼上士，你也走。”黑发的掷弹兵，从身后取下一枚破甲火箭，将它激活待命。长约1米的管状物压在上等兵的肩甲上，准星和照门，与房间中心的怪物连成一线。

    “是，那就拜托了。”随着这样的应答声，最后一名可能被误伤的人员，也转身离去。

    “来吧…狗娘养的……”黑发的掷弹兵，用自己家乡的语言轻声低语。弧形的扳机缓缓扣下，周的话语转变为咆哮:“给老子下地狱去！”

    带着稳定翼的火箭，撞破了发射筒的封口，回转着加速而去。脱壳式的发射药在被击发的瞬间便燃烧完毕，将飞速旋转的弹头推上音速。

    凿穿，破碎。

    淡蓝色的焰光，将视野中的一切遮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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