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贬逐之臣

    在接受了被贬逐的现实后，俾斯麦将他最后的宝贝，他的一些信件公文运了出去，宰相衙署他已经掌控了30年，在那里他创造了一个帝国。但此刻，他却要灰溜溜地离开这里，犹如一个被敌围绕的阴谋人。他要用这最后的宝贝制成利剑，好再次刺向他的仇敌。

    皇帝派了一位陆军将军来询问他的宰相，先王在1852年颁行的阁令何时取消。俾斯麦借此想要逼迫皇帝免去他的职位，他傲慢地回答说:“不可以取消这个阁令。”

    第二天早晨，俄国的新大使保罗舒瓦罗夫来到了首相府，他奉沙皇的命令来将俄约期限延长6年而不是3年。这是俾斯麦在任职的最后一年里一直努力希望达到的。当得知俾斯麦要辞职的事情是真的时，惊慌的大使立刻致电沙皇汇报了一切，当沙皇得知他心中两国关系的担保人要被免职，他决定不再签订两国联盟条约。

    舒瓦罗夫刚离开，汉克军长就带来了皇帝的命令，皇帝要俾斯麦要么即刻取消旧的阁令，要么下午两点入宫辞职告别。俾斯麦平静地回答说:

    “我身体不好，不能出门，我写信给皇帝吧。”汉克心中的俾斯麦就是一个裹在红云里的革命党。他起身离开了，很快又回来，将皇帝的一封没有封口的信给了俾斯麦。信中提及，在俄罗斯的德国领事报告说，俄罗斯正在准备调集军队攻打德国。皇帝指责俾斯麦没有早意识到并采取行动。

    事实上并没有这样的危险存在，皇帝是故意指责俾斯麦的。俾斯麦写信斥责皇帝“离经叛道”，但皇帝并没有接收这封信。当天下午，俾斯麦急躁地对内阁讲述了争辩的起因，并评论道:“我认为三国联盟是靠不住的，意大利君主会影响到我们与俄罗斯的关系，我相信沙皇的友谊。不能做外交的领袖，我只有离开，我知道皇帝是愿意我这样做的。”他一再将他辞职归咎于皇帝想独揽大权。

    俾斯麦甚至开始怂恿内阁随他一起辞职，但他们只是回答了他几句迟疑且不疼不痒的话。所有人的观点都是一致的，他们抗议俾斯麦退位，但普遍告退的观念是与普鲁士的传统冲突的。

    会后俾斯麦是骑马回家的，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皇帝，他并没有“身体不好，而是甚好”。晚上，内阁厅长路加那带来了皇帝的口信，问俾斯麦为何还不递辞职书。俾斯麦客气地回答说:“我愿意服从皇帝随时罢免我的职位，但这个权力是皇帝的，我要让国人都明白这些。”第二天，他口授的辞职书送到了宫中，最后的几句话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忠于皇室与陛下，考虑到陛下的意愿，现在我要脱离陛下以及普鲁士的政治生活，请求陛下免除我的所有职位。从最后几个星期的种种迹象看来，我相信我的辞职是符合陛下要求的，我相信陛下会批准。”

    皇帝并没有理会俾斯麦的抗议，而是封他做劳恩堡公，而这个津贴在俾斯麦看来犹如是邮递员办事得力，离开时得到的赠金。俾斯麦做出了多次的抗议，推拒了这种津贴。皇帝的目的就是想让人们认为俾斯麦的告退是因为他年老体弱。皇帝没有把俾斯麦的辞职书登报，反而将他褒奖俾斯麦以往功勋的言论刊登了出来。威廉二世还请俾斯麦做赫伯特的思想工作，留下他的儿子为自己做事。俾斯麦回答说:“我的儿子已经成年了。”私下的时候，俾斯麦对人们解释道:“谁会把自己的儿子放到一条快要沉覆的船上呢？”

    赫伯特的悲惨命运在这个时候走向了顶峰。他可以继承父亲的职位，做一位独立的政治家。但赫伯特同他父亲一样死要面子，所以他决定随他的父亲一起离开。晚上，赫伯特上奏皇帝，委婉地表达着他父亲的意思，“当知道您将俾斯麦王爵免职后，亚历山大不再决定延期密约了。他不准备与新任的宰相讨论这样的机密。”威廉二世批复这份公文道:“答应延限，为什么？”赫伯特再次解说后，威廉二世批复的依然是“为什么？”可见，威廉二世还没有意识到俾斯麦在欧洲的影响力。但他还是害怕的。

    他连夜通知舒瓦罗夫，约定在第二天早晨8点见面。他向这位俄使表达了自己愿意再定密约，但得到的答案依然是让他失望的。

    1890年3月18日，是普鲁士议院通报俾斯麦告退议案的日子。这让一些近臣、陆军领袖很高兴。德国人也为皇帝如此有魄力而开心。赫因罗厄说道:“从前俾斯麦一手遮天，人们都在受他的压制，现在终于解放了。”

    俾斯麦是希望保住与俄罗斯的密约的，赫伯特也提议过在俄都签约。

    不料却被荷尔斯泰因从秘密档案卷内拿走了密约。这惹恼了俾斯麦，他先攻击了管理案卷的人，又转而攻击这位男爵:“你把我当死人也太早了！”在荷尔斯泰因心中，俾斯麦是个危险人物。他心中始终记得沙皇的那句话:“我要同我以前的老朋友俾斯麦合作，我只要他，不要别人。”

    俾斯麦的地位让这位男爵一定要全力反对俄罗斯。但荷尔斯泰因是胆小的，他始终把他的怨恨隐藏着，他与瓦尔德塞密谋反对俾斯麦已经好几年了。

    俾斯麦离开以后，曾邀请了几次他的后任卡普里微吃饭，卡普里微只接受了一次，因为他很抗拒听到俾斯麦再次批评君主。之后的一次，在花园里俾斯麦与卡普里微相遇了，俾斯麦询问俄约签订的事如何了。卡普里微回答道:“没有人可以像你一样同时玩5个球。”荷尔斯泰因指挥参政们在之后的聚会上，都反对这个条约，说这个条约会让法兰西很快攻打德意志，让俄罗斯扰乱东方大局。

    俾斯麦打下的良好根基就这样被这些平庸的阁臣用三天的时间掏空了。卡普里微听从了荷尔斯泰因的建议，还劝说皇帝与众人所恨的沙皇分离。在皇帝眼中，他的谋臣都是做事稳妥，不冒外交风险的人，而不是危险的狐狸。皇帝在于荷尔斯泰因商定这件事后，悲愤地说:“很好，一定不能与俄密约，这句话让我的心流泪。”就是这句透着怨恨、嫉妒、恐惧的话葬送了德意志帝国！

    在柏林时俾斯麦的心还是平静的，他没有隐藏自己的痛恨，也没有装腔作势，而是尽情地陈述怀恨与报复的言辞。一次与布狄克握手吻别的时候，他幽默地说:“我同你分手，你要负一部分责任。”他拒绝了旧同事请他吃饭，却大声地回答说:“我看见的只是帝国官员们的笑脸，是你们的错误导致我做不成宰相。”这样的恶意谐趣不是俾斯麦气量狭小，而是一只受了伤的狮子在咆哮。

    奥地利大使带来了一封奥皇弗兰茨给俾斯麦的恭维信，信里提到俾斯麦是因体弱多病辞职的。俾斯麦安详地回答说，自己在职的时候身体是非常健康的，但那份安详中也透着难过、不安甚至是痛恨的情绪。他还坦白地请土耳其大使让土耳其皇帝知道他是被免职的。当他去各个大使馆辞行的时候，他留下的名片上“帝国宰相”4个字都被用笔划掉了。直到他正式向皇帝辞行的时候，他始终宣称皇帝要为他免除自己的职位负责任。

    离开的前一天，他来到了皇陵，放了3朵玫瑰花在君主的墓前。回到家里又做了圣餐祈祷礼。牧师快要讲到《爱你的仇敌》时，乔安娜阻止了牧师。俾斯麦躺在榻上，总结了他在这里的20年:“我今年75岁了，这么多年，我享受了许多的幸福。我最大的天赐是我的夫人、儿女们都生活在我的身边。我办理国事28年，以前我总担心我有一天会为国操劳而死，现在没事了。我甚至觉得我的身体比之前在职的时候还要好。”

    在最后的那个夜晚，这个老头子没有谈论他的未来计划，也没有回顾由他创造的这个帝国。其实在他眼中，这个帝国已经坍塌了。他最后与一位绰号叫“黑色的骑马人”的莱维斯托姆握了手，这是他最后所拉的手，不是阁臣、不是大使、不是王公，只是二十多年来每天为他送公文的一个人。他临走前3分钟传见的这个人，看到莱维斯托姆进来，这位前宰相有些激动，他一下子想起了帝国成立最初的几天。那时他是个营长，第一次给他送公文，同样是在他们见面的这个屋子里。他对莱维斯托姆表达了感谢，这是他在这个大帝国感谢的唯一一个人。他挑选了一只镀银的酒杯送给了莱维斯托姆，对他说:“谢谢你，留作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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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孤寂晚年

    被免职后的俾斯麦改作了乡绅，每周都会去私塾两次，教给孩子们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从前的他满腹埋怨，从不认为哪里是他的家，在写给一位朋友的信中，他提起现在的生活说:“我不再像年轻的时候，现在的我整天悠闲地拿着剪树刀在花园里散步。”其实他从未享受过安宁，也不善于此。现在的他，即使在看书的时候也是要看到与他往年的事迹类似的事情才会有兴趣，比如在《拿破仑自传》中寻找自己从前的影子，最喜欢左拉的《崩溃》等等。

    乔安娜经常会觉得身体不舒服，但她不肯去矿泉修养，她总是放心不下她的老伴。她日子过得还算清静，只有在别人议论到皇帝免掉俾斯麦职位的事情时，她才会愤怒地咒骂。赫伯特有些怨恨父亲再次粉碎了他的生活，他不喜欢这样的农家生活，四十几岁仍然没有成亲，俾斯麦也对没有让儿子做大使有些后悔。快80岁的俾斯麦一直没有孙子，这让很重家庭感情的他也不免有些遗憾。

    俾斯麦的身体很好，听力、牙齿、消化能力都还不错，视力也还可以，只是上马的时候一定要用台阶。俾斯麦的好胜心是没有减弱的。一次，一位高大的男爵住在他家里，借穿了一件他的皮袍，短了些，他却说:“比我高的人我不喜欢。”

    对于俾斯麦来说，最困难的事情无疑是自我控制。有一位想象派画师威尔布兰特，他比谁都了解这位老人，他知道他的身体好坏都决定于他的心情。一次威尔布兰特拜访俾斯麦，从门缝里看他，威尔布兰特形容当时的俾斯麦说:“他躺在榻上，似乎在怀念过去，冥想着他退位的时候还有人对他忘恩负义。……他的脸苍白了，不像从前那样红润。还有了许多的皱纹……他站了起来，身材高大的他站在我面前。一会儿的功夫，他又恢复了从前的精气神，眼中流露着他的威严。”

    成为逐臣的俾斯麦是孤独的。从前的他无时不渴望着现在的不受约束和空闲，但此刻的他却非常难受。从前他书房的门不停歇地被人推开，现在却很久都没有人来推了。他总感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没有挚友，经常忘记自己已经无事可做。一次他唯一在世的朋友柯雪林打算来探望他，乔安娜专程写信给柯雪林，央求他可以多住些日子，陪陪他的老朋友俾斯麦。这不难让人看出他孤独、无人理睬的落寞。

    国人也是抵制他的。一次，一个美国的铁路大王来看望俾斯麦，他意外地说:“你是一周里第一个来访问我的人，我已经被抵制，没有人敢与我来往，他们怕那样会让少年君主不高兴。走过我身边的人都不敢与我见礼，狗总是跟着给他饭吃的人。”

    俾斯麦辞职不久后，他的朋友柯雪林与布赫尔也相继去世了，这让他很悲伤。俾斯麦生活中的朋友越来越少，他也不再去交往新的朋友了，甚至他忠诚的仆人死了，他都不再雇用新人。他的小狗泰拉斯死后，这位80岁的老人发誓不再养狗，他已经不能再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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