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周末的游泳馆人很多，不过好在带孩子游泳的家长们都集中在浅水区，标准泳道里面几乎没有孩子，所以也不干扰我畅快淋漓地游上几圈。我喜欢蛙泳，蝶泳，自由泳各来五百米，然后循环往复。

    现在的孩子很幸福，小的时候进游泳队，老师可没有那么大的耐心让你适应水，用那么好的泡沫工具练手再练脚，直接扔泳池里，能不能适应水，根本就都是被逼出来的。我还记得小的时候那个游泳馆，镂空的顶上有很多钢管作为装饰，有一种可怖的工业气氛。由于层高很高，显得特别的空旷，孩子们戏水打闹的声音在空旷的游泳馆里会产生回声，那声音和凉凉的水的质感，几乎成为我童年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那个时候很害怕游泳，动作姿势不正确，老师是要骂的。体力耗尽也不敢随便停下来，动辄2米左右深的泳池，在还是孩子的我眼里，简直深不见底。伏在泳道边偷懒，老师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惩罚就是要多来几个来回。老师一定会规定泳姿来惩罚，而且老师心里有一本帐，哪个孩子最不擅长什么泳姿她从来不会搞错，罚的永远是最不会的那一种。我的蛙泳就是被这样练习到动作标准的。

    说来讽刺的是，成年以后，所有的运动里面我最喜欢游泳，脑袋沉进水里的时候，只能专注于当下的动作，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而且游泳的时候你不能玩手机，不会被太多别的事情分心。减肥的时候学校没有游泳池，否则我当时能瘦得更快。

    当我沉浸在这些思绪里面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立马追上了前面一个人，本来我开始游的时候他在这个泳道已经游出去起码十米，谁知道他游得慢，追上以后他的脚重重地踢在我的肩膀上，我不得不停下来划水等他往前游。结果对方大概也感觉到了这次小小的碰撞，也停下来伏在泳道隔离栏上。

    “抱歉啊，游得不好，挡了你的路。”男生擦了一脸的水珠子，满含歉意地对我说。老实说他游得不快，蹬一脚的力量还真的挺大，难怪以前游泳课的时候老师说要懂得巧妙发力，没事乱扑腾果然用的都是蛮力。

    他戴的泳镜泳帽都是专业的游泳品牌，我不自主地会观察这些，因为在少言的里，主角都有敏锐的观察能力。他们往往从人的最外在穿着打扮开始观察，给别人做心理素描，很有意思的方式。大概少言里的人物也多少有他的痕迹，他就是这样揣测着别人，不是从别人说了什么，而是从对方在做什么或者说不经意间通过穿着打扮、举止行为传递的讯息。

    “水路追尾也是后车的全责。”我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反而轻松下来，开了个玩笑。

    “姑娘太幽默了。”

    伴随着他的夸赞或者寒暄我已经沉入了水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水让我觉得非常有安全感，尤其瘦下来以后，在水里感受自己平滑的腹部，有力的腿部，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所有的喧嚣都是在空气中，水里的规则是人类所不熟悉的，空旷，寂静，孤独。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脖颈伸展的舒适，以及张开双臂有如飞翔般的自由。

    都说自由的是鸟儿，我却觉得鱼也很自由，因为他们拥有广袤的海洋。只有人类最孤独——行走，生活，全部都被禁锢在有形的空间以及匮乏的想象力中。

    游到自己浑身乏力之后再回到更衣室，打开手机，余乐半个小时以前的消息赫然地印在手机上：“念儿，对不起，昨天喝多了。”我讨厌这种借口，好像“喝多了”三个字能把一切的行为合理化，好像我必须得原谅对方所做的一切，好像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心情很差但是好像没有气力再回到水中游弋一番排忧解难，我想到了一首曲子，那个在两百多年前爱错了人的男人，他把自己的癫狂，迷醉，全部都融入了这首曲子里。

    我戴上耳机，听着癫狂的音符狠命地敲击在了钢琴的键盘上，虽然一辈子不懂得弹钢琴，可是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和两百多年前那个三十一岁的男人建立了灵魂的连接，我能理解他对自己无能力为的妥协，我理解他失意爱情里面的沉醉和疯狂，我理解他音符背后的疼痛和反复发作的情节。这首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让我安静下来，两百年来，求而不得的情愫，世世代代人在经历，不独有我一个人悲伤。

    整理好了情绪和自己，走出游泳馆的门，有一个穿着时尚的男生朝我走来，定神一看我觉得这人我肯定不认识。

    “姑娘，穿了衣服就不认识了？”对方把鸭舌帽取掉，企图这样我就能认出他来，可是我确实不认识啊，我又不脸盲，戴不戴帽子不都是一个人。小的时候看《包青天》觉得好傻为什么展昭把嘴遮起来大家就可以不认识他是谁，多么漂亮的展昭的眼睛，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先生，您这话说的让人有点尴尬啊。”我发现除了面对余乐，对大多数人我都可以做到从容而机敏。“穿了衣服就不认得”这话太暧昧了，但是我识出或者推理出了这就是水里和我撞车的小哥。

    “抱歉，你知道不是那个意思。”阳光明媚，他大眼睛眯起来还挺迷人的。这人的长相可以说是很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帅哥，浓眉大眼，有点像黄日华，但是比黄日华要有邪气，五官端正，身材不算高大，不过也不妨碍在大部分女孩儿的身高之上。

    我喜欢把帅哥分成两种类型，一类是美好而自知并懂得利用这方面的优势，一类是外貌美好而不自知总希望别人关注自己的头脑。显然面前这个帅哥和余乐属于前一种，顾少言属于后一种。我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会儿想起了顾少言。

    “你是在水里被我追尾的那位吧，不会还等着我一起理赔去个医院什么的吧？”我调侃面前比我高一个头的男生。

    “你在说笑呢，就算是理赔，也是我赔你。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他说的一脸诚恳，但是觉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根羽毛是需要我帮忙的样子。

    “我觉得你比较像在开玩笑。”我打算走了，这年头，谁能保证衣着光鲜就不是骗子或者神经病呢？

    “我想请你当我的游泳教练，给我上课，可以吗？”帅哥拦住了我的去路。

    “不会吧，我记得这个游泳馆有教练。”

    “两百块钱一个小时，可以吗？”帅哥竟然比我先亮出底牌，价格确实好有吸引力，据我所知，普通健身房里游泳教练一对一授课也不过是这个价钱，我何德何能，一方面觉得受宠若惊，一方面觉得不可表现的太明显。不过我妈交给我的底层智慧里面包含一条——看上去太好的事情，非奸即盗。

    “我从来没有教过人，而且你怎么确定我是合格的。”

    “我观察你游泳有一段时间了，你近一个月以来，几乎每个礼拜都来游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游得很好很专业。”

    “那也不代表我懂得怎么教别人。”

    “反正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不好的泳姿起不到好的锻炼效果，我确实想好好学游泳来着。”他态度的确不像骗人的，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能骗我的地方。

    “那你别给我钱，我下礼拜开始教你吧，反正能教你的也很有限，何况你也不一定学得会。”给人上课我真没有试过，突然觉得如果收钱上课，实在是压力很大。

    “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这样，下礼拜算试讲，我们互相适应一下啊，如果你觉得我还算可教，我们就继续下去，好不好，我很怕欠别人人情，如果你不收钱，我也不好意思向你提要求。”

    “好，那下周见。”反正下周还不知道彼此双方有没有空呢，拖过一阵算一阵。

    “那我们留个微信好吗？”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二维码，自己果然还是没有对方老谋深算。

    他的微信名字单名一个“燃”字，由于对文字敏感，我忍不住想笑，难怪游泳游不好，原来是应了大自然的规律，水火不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