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我仅凭直觉问的老钟，尚有年味的上海就是一座空城，连平时络绎不绝的老钟的咖啡店人都突然少了很多，我来的时候他站在门口抽烟。我第一次见老钟抽烟，他静静地吐着烟圈发呆，而今天看到的老钟边抽烟边拿着手机不肯放下，嘴角还有收都收不下的笑。

    “你觉不觉得今天放的这首歌特别好听。”老钟只有在做咖啡的时候愿意把手机放下，我在思索是不是我点这杯耶加影响了他一场好聊。

    “说起来倒是第一次在你店里听有人唱的歌。”我竖起耳朵来，又听到了恋爱的声音，张国荣的《春夏秋冬》，绵绵情话，融化在每一个季节里，哥哥细软温柔的声音，诉说着春日吹来的爱情，唱得平和，却让人听出不舍和思念。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春风仿佛爱情，在蕴酝……’”老钟边洗先前客人留下来的蛋糕碟子，边在嘴边淡淡地哼。

    “老钟，在我们单身狗面前撒狗粮，不讲义气啊。春夏秋冬，季季有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让你心潮澎湃。”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竟然也听过这首歌。”老钟没有想到我竟然懂行，这次换他惊讶。

    “我说从这首歌开始听粤语歌，你信不信。”这首歌是余乐推荐给我的，曾经只要他发给我的歌，我都认真听，不仅听还忍不住去看评论，好像看着别人说的情话就是他对我的表白。恋爱中的女生，就是这般全情投入，所以散场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入戏太深忘了卸妆。

    “看来也是你的一段故事，和我们楼上的这位小哥去美国玩得怎么样？”老钟是聊天的高手，动不动话题就被他重新整理了次序指向了我，明明是我关心他在先。

    “还行吧，他有事我就先回来了。”我也学会了轻描淡写，归纳总结以后的事实总能少一些情绪，少一点伤人。

    聊了一会儿，废话终于自信满满地走过来围在我身边打探，像是近乡情怯。其实人应该跟猫学的东西很多，比如时时身段优雅，能屈能伸；比如保持冷静，不轻易全情投入；比如保持警惕，懂得何时抽身离开。

    废话带着警惕的眼神扫了我几眼，再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嗅了一嗅，大概在确定我还是不是那个原汁原味的我。我一副讨好和时刻准备着接受首长检阅的姿态，可惜废话做完这个系列动作以后，淡然地走到窗前的阳光里，仰着脖子优雅地坐下来。

    “别理它，这猫和它主子一样，警惕性强，它冷静一下就会过来和你玩了。”老钟显然很懂废话，虽然废话也未必喜欢和他近身，但是好歹顾少言出国的这段时间，也是老钟服侍它的“生活起居”。

    “猫应该多少都有点故作冷漠吧。”我笑，废话算是和我很有缘分了，但是由于它话太少，我也不能全盘接收到它的心意。只怕我向它解释顾少言不多时就会回来，它也会保持怀疑。毕竟，信任，建立起来很难，摧毁却在一念之间。

    “这一点也和主人一样。”老钟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故意借猫来说顾少言。

    “老钟，你这咖啡店开了多久了？”我仔细观察了不大的空间，装修简单，舒心，但是不少地方也有装修很久显示出来的旧。

    “怎么说也有个四五年了吧，觉得旧了吗？”

    “可以说是旧，也可以说房屋的肌理里融入了咖啡的香气。”

    “说话是念儿说的让人最舒心，少言的那么多朋友里面，我最喜欢你。”

    “我可是他资历很浅的朋友，这么说不怕得罪别人，反正我都是认识的，我挨个儿去告诉他们。在开咖啡店前你做什么？”因为和老钟熟了，说话就不怕触碰他的雷区，也知道他是个很大方的人。何况今天有很多时间，下了飞机收到顾少言的消息说，麻烦我到老钟这边看看废话怎么样了，他担心废话被寄养会有诸多不适应。反正在他近旁被他在意的，他都花很多心思就是了。当时看消息的时候，就突然萌生了一股酸意。

    吴念儿啊吴念儿，你真的是脑子不清楚，不和一个大活人吃醋，现在来和一只猫抢生意，没有出息。我在心底骂自己。

    在我陷入思绪的时候，废话像突然感受到我的脑电波一样，突然轻盈地纵身跳到我膝盖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神了这猫，我养它那么多天，从来没有一次主动和我亲近。”老钟眼中的艳羡不是装出来的。

    “我这也叫不劳而获吧。”

    “我开咖啡馆前，在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还有一个做税务师的老婆。突然有一天就觉得特别没有意思，于是辞职去学了咖啡，再然后和前妻的生活圈子越来越远，就分开了。”老钟认真地擦拭着装咖啡的壶，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说得那么轻松，如果我是你的前妻，被这样一句前情提要就归纳总结完，估计会不甘心。”

    “以前对婚姻的失败，是谈不了细节，细节像锋利的刀，伤人留下的是看不到的伤口。时间久了，是放下了，仔细去想，怎么想也不能记起那些愉快的痛苦的记忆和小事，只剩下点感伤了。”

    “如若再找对象，想找什么样的类型？”我问的是老钟，也问的是自己，这种类型的问题，大概能困扰想要活明白的人的一生。下一次，怎么做才能不犯同一个错误。我们到底适合什么样的人？我们到底应该如何与人自处？在这个每天都在变化的人类世界。

    “跟着感觉走，现阶段，能让我像二十几岁的时候一样微笑和心动，能让我因为她说的一句话开心一整天，能让我觉得就算有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我们用来说话，就很重要。在上一段婚姻里面的貌合神离，是最让我沮丧的。我们需要婚姻和伴侣，是偶尔害怕孤独和脆弱，而如果和一个人在一起比自己一个人更寂寞的话，我宁可孤独终老。”

    “似乎有点能体会你的感觉，可是往往这是很难的关心，我认真观察过很多夫妻男女朋友，相对无言玩手机，这样的情景让我心慌。”

    “相处模式无关乎对错，只能说我们这样的人可能不适合交流太浅的关系。不问问少言什么时候回来？”

    废话站起身来像睡饱了又听足了八卦一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纵身又跳进了阳光里。好的关系是不是应该有这样一副图景，不彼此束缚，有时相守，有时陪伴，有时还给对方空间和自由。

    “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不过他的工作在哪里都一样做。”我大大地喝了一口耶加，其实咖啡里面我最不喜欢耶加的口味，有一股说不清的气味，干扰了我对咖啡本身的体会。

    “如果关心，问问又何妨。”老钟像有特意功能，总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有的时候又能直指人心地猜中我的犹豫。

    “老钟，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关心则乱？”

    “那念儿，你肯定不是先乱的那一位，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去美国？自从和你认识以后，我经常在少言脸上看到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一个人的时候在微笑，每天路过的时候都要主动跟我打招呼，还主动跟我说似乎废话很喜欢你，每次你来要问我你等了多久……念儿，你和他在美国那么久，多少能看出他的用心吧。”

    “可是老钟，你还记得么，就在你的咖啡店里，他跟我介绍过明礼，这一页，我们都需要时间才能翻过去不是吗。”

    “不过我相信你们都是很有耐心的人，好的东西，总是要恰到好处。这和做咖啡，做蛋糕一样，世间万物总是相通，我们作为旁人，拿最好的咖啡，就着你们的故事喝就好了。”

    “嘿，干嘛又说到我，你和你的微信女友是怎么认识的嘛？”说了一阵才发现我又被老钟套路了。

    在不忙碌的寒冷却有阳光的初春的午后，我们在笑着淡淡的聊天，我的心里却突然很挂念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