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幻觉深沉

    我恶狠狠地对他骂道:“你这东西跟我们大唐人什么都没有学到，却只是学到了假仁假义！”

    吴归放下掩鼻的手，又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脸边的破损面具道:“无论你怎么说都好，反正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好吧，既然你不领我的情，我也就不跟你废话了！”

    说完这话，吴归又上下打量着我道:“二郎，现在你这幅又丑又脏的样子，其实连我们罗刹都比不了啊！”

    说完这话，他忽然朝我虚空击发了一拳，拳劲呼啸着朝着我的身体扑到，宛如一团尖利嚎叫着的白色鬼魂，砰的一声钝响，世界倒退，我应声飞了起来，手里长刀也跟着脱手而出，掉到更远的地方。

    整个世界都变得混沌了，本来就要崩溃的我根本禁不起他这一拳，于是我倒在地上，耳朵发出尖利的鸣叫，胸膛里气血翻涌，忍不住吐了很多腥甜的液体出来。

    我的意识跟着视觉都逐渐蒙胧，听觉也慢慢的混沌，不过仿佛间还是隐隐听到那吴归一声惊呼，随后我好像听到鱼玄机悲伤的呼喊声，四周的罗刹开始混乱，大地莫名其妙的猛烈震颤起来，有很多蓝色的电流穿插其中，很多惨叫和震颤搀杂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我无力得知，而且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浓重的疲惫感宛如潮水般涌进我的身体，我的意识开始昏聩，感觉到自己好像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水之中，一动也不想动，好想就这样躺着一直到千年万年。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昏聩之中，好像一个声音在轻轻的呼唤我，我非常厌倦听到这样的声音，因为它打扰了我的安宁，我不想听，但它宛如幽魂般穿越在我意识的黑山白水之中，在某个遥远之处，微渺得宛如一根丝线，虽然那么微不足道，但它却是顽强地存在着，浮游着，提醒着它对我痴迷的寻找。

    而且我在这个呼唤里甚至还分辨到了一些关切，一些焦虑和想像，我开始明白这个呼唤和自己有关，于是我也逐渐的振作，朝着这个声音寻去。此时的我完全成了一缕意识，一缕幽魂般飘荡的意识，假如没有这个呼唤，我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我听到了鱼玄机的声音，对的！没有错！就是她，虽然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茫然，后来我居然慢慢的想到她了，的确是鱼玄机，我记得她泉水一般的声音，她的声音让人安静，让人舒服，我听过很多长安女子的声音，她们或娇媚，或甜美，或沙哑，她们的动听各有不同，她们的声音也能够带给我愉悦，但是带不来鱼玄机这样的安静，这样的沉沦。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事实上我已经忘记了，我很想回忆起来，但仿佛自己身在长安，身在长安的自己有个小小的居室。

    居室里有面窗，窗外便是隔壁家的院墙，春天可以看到野草在他家院墙上长出来，秋天就能看到那些草的枯萎，然后冬天的积雪就会覆盖它，日光和月光都会在院墙上投下各种影子，每个时段的影子都有不同，旧的草死去，腐烂，新的草又长出来，面对着新的月光和新的白雪。

    面对着这寂寞的风景，有时候我会感悟到一点什么，但更多的时候我什么都感悟不到，我只是觉得无聊，觉得这漫长的时光实在难以消磨啊。不过我真是在长安么？

    我开始怀疑，我仿佛记得自己在追捕鱼玄机，一想到这里，我有点紧张起来，周围的景物也倏然变化，我好像看到自己身处白云寺之中，大智和尚衣袂飘飞，他悬浮在白云寺蔚蓝的天空朝着我微笑。

    他身上穿的是红黄相间的袈裟，福田的花纹宛如砖块般在袈裟上堆砌，大风若浪将他衣衫吹得猎猎而舞，大智的微笑深奥而晦涩，雪白的眉毛宛如两缕长长的丝带在他面前起伏，他低声道:“刘使君，你可以醒来了。”

    我情不自禁地问道:“我根本没有睡，又该如何醒？”

    大智的声音在天空中四下扩散，他的音浪弥漫天地:“你如何知道睡，你就如何知道醒。”

    他这个话彻底让我懵了，因为我不明白，于是白云寺又消失了，意识逐渐的沉沦，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宛如深海，而我则是无声下沉的朽木，一千年，仿佛也就一瞬间。

    就在这下沉的过程中，我仿佛看到万千美丽的女子，宛如美丽的人鱼朝我浮游而来，我感觉到了美丽的眩晕。

    美丽的女子在深海中将我包围，宛如开了一朵庞大的之花，她们的黑色长发宛如幽灵般随着动作而漂浮散开，她们的微笑是如此的让人甜美而沉迷，不过让我略感惊异的是，这些美丽娘子的脸居然都是一个样，她们都是鱼玄机！每一个都是鱼玄机！

    她们都是一样的！她们宛如五胞胎六胞胎七胞胎八胞胎无数胞胎，她们将我紧密地围裹其中，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事实上这是什么事我也懒得知晓，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那是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和惬意。

    恍惚中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阴暗的空间之中，远处好像还有激烈的水声响。我仔细摸索，发现身处在一张床上，床上的被褥有点潮，外面有很多鸟叫的声音，而且那流水声音越发的明显了。

    我刚想坐起来，却被全身的疼痛给拉扯得嘶嘶地抽了冷气。我这才发现，除了身体上被包扎了布带之外，我额头上的伤口也被包扎起来了。

    慢慢地呼吸，然后仔细打量所在的这个地方，发现这居然是间小小的木屋，木屋的墙壁上还挂着几张狼皮，木屋里有扇窗，窗外有雪白溪流从幽绿的山涧奔涌而下，溪流离窗户不远，加上窗外还有密集的植物，所以构成了绝妙的图画。

    木屋里除了这张床和墙壁上挂的狼皮之外，还有一个烧火的炉子，炉子里燃烧着通红的无声炭火，时不时发出一声清楚的爆裂音，几颗微小的火星便会随着爆裂音弹出，飘逝。除了这些，木屋里还有几张木凳，一个小柜子，还有道粗重的木门，我有点恍惚，居然想不起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更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

    这时候门外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听起来是个女子在走路。我朝着木门望过去，但见得那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出现一张俏丽的脸颊，此人正是鱼玄机！

    看到我醒过来，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喜，连忙走上来道:“使君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你都躺了三天三夜了呢。”

    我有点惊异:“我怎么会躺那么久的？”

    我看到鱼玄机，那些记忆马上就涌现出来，我更是惊讶:“你和我是怎么逃出来的？我记得当时罗刹已经把我们包围了！我们是不是被谁救了？”

    鱼玄机茫然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醒过来之后我发现了满地的尸体，很多尸体都没有了脑袋，死得特别的吓人，当时我就吓坏了，特别是发现你全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时候，我全身都被吓得发颤。”

    鱼玄机道:“你可别笑我，当时我真以为你死了，我正打算着找个地方埋你呢，你却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我这才知道你没有死，你是不知道啊，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拖到这里来，你这人好像一头猪那么重呢。”

    看样子鱼玄机没有骗我，我相信她不会跟我撒谎，不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救了我们？难道是戚三的人？

    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假如戚三救我们，他断然不会这样偷偷摸摸，不过这救我们的人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呢？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而且我还存疑的是，来的如果是一群人的话，他们断然是了解罗刹的，要不然他们打不过这些恶鬼一般的东西，但假如来的是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想下去。

    我直接不去想了，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只是会给我造成困扰，于是我又问鱼玄机:“那竹篱到什么地方去了？”

    问到这里的时候，鱼玄机沉默下来，半天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竹篱已经死了。”

    我惊异地问她:“怎么会这样的？”

    鱼玄机说，当她醒过来的时候，不仅仅发现了满地的罗刹尸体，更发现了被奇怪力量击得粉碎的战车，就连我们带去的马车也被毁坏了，地面上到处都是奇怪的坑洞，坑洞里还冒着袅袅的青烟，那青烟的味道非常的难，好像死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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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与子同居

    鱼玄机走过去检查马车的时候，发现竹篱已经死在车厢中。

    车厢被炸掉了半边，她的尸体被奇怪的力量炸裂了一条手臂，残破的车厢里尽是飞溅的血肉，估计在临死的时候她发现了什么惊骇之事，所以她脸上的表情也是惊恐莫名。

    鱼玄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马上就弯腰狂吐，她边吐边哭，她对我说她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难过和伤心，她没有想到这人间居然还会有这么凄惨的事情。

    我非常想安慰她，但这安慰的话无从说起，事实上我们应该感到幸运，幸运鱼玄机没有被罗刹抓走，幸运自己没有死在吴归手中，不过这些话我怎么能说得出口呐？

    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娘子就这么没了，就这么在这人世间消失了，她的青春还没有过完，她人生中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就这么的去了，要是纯洁知道了，他该是如何的伤心？不过纯洁还可能活着吗？

    在戚三与大得之战中，他的情况是很堪忧的，其实我不光是担心他，我还担心着戚三，我不知道戚三死没有死，不过他的生死却是关系到这个组织的存亡，假如这个组织落到大得之手，结果也就不言自明。

    这个人看起来精明其实非常的愚蠢，他愚昧冒失，迟早要断送掉大智辛苦打造的事业，要是被他操控的话，他绝对是不可能帮我对付罗刹的，即便他要去对付罗刹，也不见得能够赢，况且我是官府的人，他也不可能与我合作，所以我不能在他身上寄予希望。

    但是戚三就不同了，戚三这个人虽然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有亲和力，而且有计谋有决断，大智之所以把他当成是未来领袖的人选是明智的，不过遗憾的是他死得太快了，快得连遗嘱都没能够留下来。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头大，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了。

    我不知道鱼玄机有没有晓得清风已经死的消息，不过以后我都不想告诉她了，这事情也算是沉重打击，我想她无法再承受这样的坏消息，谎言就谎言吧隐瞒就隐瞒吧，有时候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鱼玄机从柜子里掏出一本书和一封信递给我:“使君你看看吧，这是戚三爷让我给你的。”

    我也记得戚三好像跟我说起过这事情，于是就把那书信展开来看，戚三在信里是这样写的，他说自己没想到牛蛸的内丹之火会被令狐引燃，其实他原本想着等我修炼几年才把这内丹之火慢慢克制的。

    戚三说牛蛸内丹虽然能够将人体的体能提高到极限，但它也有自己的弊端，这个弊端就是丹里的火性太强，不过开始那几年火性是不会爆发的，但是令狐却将那火引燃了，令狐真的是狠毒诡诈，他想要我慢慢被心火折磨而死。

    为了让这个计划成功，他甚至还用了某种药物克制封闭了我用以流通熄灭心火的穴位，所以现在我的体能为什么会时高时低，就是因为受到了那封闭穴位的影响。虽然戚三已把穴位解封，但血脉阻滞已久，他希望我自己修炼将其流通运转，这样就能够将原有的内力激活。

    戚三还道，他留下的这本书是本非常不错的上古秘籍，通过研习这本书加上内力修炼，他相信我的功力一定会有大成。不过戚三还在书信里说道，仅有这些还不够，因为罗刹太强，必须要拥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才能与之一战，所以他希望我在长安找到公孙小娘，找到那娘子之后，她会让我得到更为完善的修炼，从而拥有打败罗刹的能力。

    鱼玄机见我忧心忡忡，于是就问道:“戚三爷在信里写了什么？你看得这样忧心？”

    我苦笑道:“还不就是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过他要我把这打杀的本事提高罢了。”

    展开每本非常陈旧的古书，在那些古朴的文字里我还看到了很多图画，有很多动作的人物画，还有一些植物的图案和描绘。

    有的内容我勉强还能够明白，但是大多数内容我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所以我看得厌倦，也就把书合上放在一边闭眼假寐。

    鱼玄机进来看到此书，便信手拿起来看，开始的时候不以为然，后来居然看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我望着她看书的样子，怎么也不能把杀人犯的形象往她身上联系，事实上我觉得她被冤枉了，也许她真的杀过人，但在她的美貌面前，她显得那么的无辜。直觉这事情不会骗我，这是我做长安武候几十年来的收获。

    鱼玄机拿着那书问我:“使君，你猜我在这书里找到了什么？”

    我纳闷地问她:“你到底找到了什么呀？”

    鱼玄机得意地道:“我在这书里找到了很多奇妙的草药，这些草药对你的身体恢复非常重要哩。”

    望着这美丽可爱的女子，我心里涌起一阵温暖，想不到她在这个时候仍然紧张着我的伤情，能够得到这样的牵挂，便是世上最好的幸福和满足。我莫名其妙地联想到自己的梦境，觉得人生总是有很多奇妙的事情会紧密相连，譬如这幸福和满足感，便是与那梦境中的一般无二。

    有的事情是充满悬疑的，它能够使人好奇，使人想了解到其中的真相，譬如鱼玄机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她是怎么给我包扎伤口的，我的伤为什么会恢复得这样快，在这三天里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些我都想知道，我想知道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

    当然我没有急着问，因为接下来的时日里，鱼玄机总是背着木屋里的一个小背篼，手里带着药锄兴冲冲地出门，然后兴高采烈地背着一背篼的草药回来。

    每日里她都在我沉睡的时候，在我床边的小桌子上放下吃喝的东西，然后就出门了，每日出门的时候都在清晨，林间的鸟儿还没有开始叫，山涧的浓雾还没有散却，那个时候我呼呼大睡，完全对身边的一切没有察觉，后来我也察觉到她的行动，但是我没有说穿，我知道她是去给我采摘山药，虽然我很想阻止她，但是我还是罢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懂那些书里标注的药物，事实上我还有点担心她乱七八糟的给我搞这些药会把我毒死，有一日她好像看穿了我的犹豫，于是就当着我的面灌了那碗药，既然她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即便是毒药，我也咬着牙喝下去吧。

    不知道是她的运气好还是她本身就很聪明，我的刀伤居然慢慢地痊愈了，时间过得很快，在我记忆里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样的快过，以往的时光总是很慢，慢得好像蜗牛在爬，但是现在的时光过得实在太快了，快得让人惋惜，快得让人后悔。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鱼玄机有关，但这其中的关键我也懒得去想，我只知道现在的日子是非常美好的，是值得我珍惜的，也许有一日我离开了她，便是永远无法相见的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心如刀割，有时候想着想着，居然会莫名其妙悲伤。

    我想我是喜欢鱼玄机的，虽然我曾经那么热烈的想要睡她，但是现在这欲望却在慢慢地改变，鱼玄机给我的感觉并不只是睡那么的简单，原来我只是对她很向往，很渴望，但是现在我变了，我想让她活在我的世界里，我想让她住在我的心上。

    同样，我也希望在她的心里有我的影子，不过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会苦笑，我觉得鱼玄机不太可能会喜欢我，虽然她已经失却了回忆，但总有一日她会想起她的李郎，想起她的温小安，甚至还有可能会想起那些曾经和她欢好过的男人们，在他们中间，我算得了什么呢？

    我想失忆的鱼玄机是不会联想这些的罢，即便她这样细心的照顾我，无非是把我当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如此这般无非是出于回报某种人情，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黯然，一般黯然的时候我都想喝几杯酒，但奈何这地方连酒杯都没有一个。

    我已经能够在床上坐起来，而且也能够拄着木棍走上一截路了，这些进步让鱼玄机非常高兴，她看到我的努力总是会兴高采烈的鼓掌，她的眉眼真的好生动啊，这个美丽的女子，她是这样的可爱动人，使我恨不得把她紧紧的抱进我的怀里，把她抱死在我的怀中，这样一来，任何男人都没法看到她了，没法接触到她了。

    我对自己这个念头警觉起来，我这是想的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想？一时间我发现了自己内心的凶险之处，于是赶紧灭了这个念头。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我不知道自己的凶险念头是源于什么地方。或许是我对鱼玄机那强烈的喜欢导致的吧，不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发展得这样的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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