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梅林村

    “······梅林法师说他明白了，可是没人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么。他把自己关在树洞里，写了一本没人看得懂的书。等其他人破门而入的时候，我抱着孩子昏睡在墙角，而大法师梅林已经趴在自己写的书上断气了。因为没有法师塔，我们只好按照民间的规矩，把法师连同他的树洞烧成了灰。第二天，奇迹发生了，在一片灰烬里长出了一棵参天的梅树······没错，就是你们眼前的这棵。为了纪念伟大的、仁慈的梅林法师，大人们就把我们的村子叫做梅林。”

    慢吞吞本来一无是处，但是因为他在跟随法师的岁月里，背下了一些法师的魔法知识，并且见多识广，所以当了这个叫“梅林”的村子的老师。除了教导孩子们识字、魔法知识以外，还喜欢讲村子的历史，告诉孩子们为什么我们的村子叫做“梅林”，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位伟大的法师，他给了你们的父母自由和土地。

    故事发生的时候，孩子们还未出生，除了简和那对双胞胎。梅林的孙子异于常人，从满月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能记住所有的事情。虽然无法理解，但是他们记住了。他们记住了人们的哭泣，记住了火焰的灼热，记住了灰烬的飘忽，也记住了这棵参天梅树的崛起······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

    当年的那对双胞胎也已经快要成年了，由慢吞吞抚养，分别叫梅德和梅杰。一开始，慢吞吞也认不出来哪个是梅德而哪个又是梅杰。随着两兄弟渐渐成长，很快性格上就出现了分歧。

    这么说吧，在两兄弟七岁那年，慢吞吞做了一个测试。他两块肉干分别交给两兄弟，并且叮嘱两人只能拥有其中一块，另一块是属于兄弟的。结果，梅德只吃了一块肉干，饿了半天肚子。而梅杰，除了饱餐两顿外，还把另一块肉干送给了村长丽莎的女儿，简。

    慢吞吞第一次在笔记本上写下两兄弟的名字，并分别注释着——

    梅德:忠厚。

    梅杰:占有。

    其余方面，慢吞吞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分歧。慢吞吞再次翻开这个笔记本，是在两兄弟十岁那年。梅德与梅杰顶替慢吞吞的名额去参加狩猎，当然，也就是长长见识。老猎人们挖好了陷阱，又派跑得最快的福莱去把一头野熊引诱了过来。

    陷阱夹在两排树木之间的地底下，猎人们刻意砍光了这一道上的树木。如果要抓住福莱，大野熊只能打陷阱上经过，然后砰的一下掉入深坑。接着，猎人们会冲出草丛，抬起大石头把它砸死。

    为了安全，福莱在陷阱之前全力一跃，攀到树上去跳跃而行。他害怕自己会触发陷阱。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让猎人们张大了嘴的是，这只野熊在草丛前面生生止住了脚步。摇头晃脑起来。

    “看！他腿上的是什么？”有人眼尖，发现了野熊腿上的断箭。猎人们想起了第一次狩猎时的那只小熊。它跟随着自己的母亲在森铃里追逐猎人，眼睁睁看着母亲掉落进坑里。它挨了猎人的一箭滚落山崖，居然没死，如今长大了。福莱本来就看中这只熊一瘸一拐的，还以为它受了伤，想不到是老冤家。

    野熊用利爪在地上划动，显得很犹豫。最后还是在心有余悸之下缓缓回头。

    看来明天要饿肚子了。猎人们心想。

    但是梅杰冲了出去，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在野熊脑袋上。梅杰就站在陷阱上面，但是他才不怕，十岁的他知道自己轻得像只小狗。

    大野熊猛扑过来，掉进了陷阱。

    梅杰憋足气，跳了起来，抓住了头顶一根树枝。

    但啪啦一下，树枝断了，他掉在了野熊的肚子上，闻到了野熊嘴里呼出的腥臭口气。一切发生得太快，猎人们措手不及。

    “弟弟！”梅德跳了进去，手持长矛扎进了野熊的嘴巴。

    梅杰情急之下使出了人生的第一个魔法，他竟不用吟唱咒语，手中喷出一道火焰使他反冲回到地面上。他被拖回了草丛里。

    梅德没死，他松开了长矛。野熊自己把自己的脑袋拍碎了。梅德只是断了十根骨头而已，在慢吞吞的魔法药水治愈下很快就痊愈了。他受到了大人们的称赞。

    梅杰显得闷闷不乐。而且他尝试了很多次，再也无法忽略咒语凭空使出魔法。

    慢吞吞在笔记本上添加了这样的描述——

    梅德:忠厚、勇敢、重情。冰系。

    梅杰:占有、机智、好胜。火系。

    从那一天起，慢吞吞开始有目的性地给两兄弟讲解不同类型的魔法。

    随着两兄弟慢慢长大，梅林变得越来越温暖与美丽。

    一开始，人们拥挤在法师播种的树洞里，躲避寒冷的夜风。现在，几乎每个树洞旁都挖好了储存食物的地窖，盖起了宽阔的木屋。小树洞已经成为了梅林的历史，但是每到法师的忌日，人们就会在树洞上挂白巾，默哀，祈祷。

    夏天的雨夜，孩子们害怕电闪雷鸣，大人会说，别怕，梅林法师会看着你，像保护我们一样保护你。

    秋天到来，梅林村的上空飞过一群又一群的候鸟，猎人们教孩子用弓箭把它们射下来，告诉孩子这是梅林法师的教导。

    在冬天的风雪里，大人们基本躲在屋内靠秋天的鸟肉干度日。他们围着火炕，一遍又一遍地跟孩子讲老掉牙的关于梅林法师的故事，讲外面世界的面包跟牛奶，还有那散发着香水味的街道。偶尔几朵梅花的花瓣从烟囱上飘进来，孩子们会觉得那是梅林法师在说话。

    春天说来就来，冬雪融化了，村子下面的河里蹦起了甜美的草鱼，漫山遍野开满了红的蓝的绿的花，“这是梅林法师的恩赐”，孩子们自行领悟道。

    至今仍居住在树洞里的就只剩下爵爷了，也就是安德。在法师的葬礼上，有人问现在该听谁的指挥。第一个跳出来的便是安德，只见他伸出戴手套的右手，嘴里发出些莫名其妙的怪叫，最后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呼的一下覆盖了他的手掌。

    “忘了我体内流着的贵族血液了吗？梅林法师已经解开了我的封印，还传授了绝世的魔法！爵爷我本来就是一名魔法学徒，不对，是魔法师！你们本来就是本爵爷的家仆！”

    普通百姓根本不懂魔法的道理，只能相信眼前的“事实”。只有慢吞吞明白，安德在耍花样。魔法，是离不开咒语的，而慢吞吞能听出来，安德发出的怪叫根本不知所谓。

    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慢吞吞把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底。

    安德又成为了所有人的爵爷，好吃懒做，耍进威风，霸占着粮仓旁边那个最大的屋子。在一个满月的晚上，他喝得烂醉，走错了屋子，把屋子里的寡妇当成了自己的老婆。寡妇的哭喊传遍了整个梅林村，人们聚集到了她家门前。

    但是安德毫不认错，连忙戴上手套，打着响指点燃火焰，问谁想尝尝魔法的滋味。情急之下他忘了捏造几句魔法咒语。

    慢吞吞趁机揭穿他的把戏，人们起了怀疑，但是依旧没人敢做出头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安德一边流着冷汗一边庆幸着。

    突然，有一人挤出了人群，她的体重是常人的两倍，她就是善良的丽莎大姐。丽莎大姐把安德撞倒在地，人们为此惊呼。

    慢吞吞脱下安德的手套，发现外面是一层魔法学徒学习魔法时防止失控用的防火布，并且巧妙地加了燧石和酒精，燧石在响指的动作下摩擦，激起火花，点燃了酒精。如此而已。

    安德失去了一切，又不知检讨，从此流浪在村子里，靠村民的施舍得过且过。他成了梅林村历史上第一个村长，也是第一个乞丐。

    丽莎当了新的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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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圣山——臣服

    梅林村建立在一个隆起的山坡上，树洞及木屋好似一条蜿蜒向上的蛇，最高处的蛇头是那棵参天的梅树，最低处的蛇尾接壤着一条自西向东的溪流。

    安德、丽莎这代人后来被称作大脖子的一代。在一开始的岁月里，他们的食物中缺少盐分，脖子越来越大。直到第一年冬天过去，春天到来时，河水里飘来了海带，才让人们松了一口气。但是大多数人的年纪都不小了，得了大脖子病便难以治好。

    这其中有一个女人，安德的小老婆——玛格丽娅，却始终保持着天鹅般的脖颈。她的秘密是当年情夫送给她的盐雕，她每天拿来舔几下，预防大脖子。

    玛格丽娅本来就不丑，这下子更显得好似仙女一般。她看不起安德，把他扫地出门了。但她又没能力养活自己，便靠着晚上不关门来换取粮食。她的树洞里总是充斥着令男人亢奋、贞女唾弃的气味，但无论如何，她漂亮地活了下来。

    女人们背后指点她，叫她不知羞耻的狐狸精，但是又嫉妒她。而男人们却爱称她为活寡妇、销魂夜，爱得死去活来，甚至在晚上偶然相遇时大打出手。

    后来玛格丽娅就立下规矩，她只服侍那些最有才干的人。

    没人理会安德的感受，安德自己也厚颜无耻地时常上门讨要食物。

    频繁的药物避孕使得玛格丽娅的子宫早就坏了，但是其他夫妇却渴望着养育新生命。梅林村的下一代在第三年的时候争先恐后地来到了这个世上，增添了不少欢笑和舞会。

    梅林村就在这些喜怒哀乐中渐渐安定下来，大脖子一代慢慢习惯了这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除了建造梅林村、孕育新生命外，还有另外一个成就。那件事大大改变了梅林村的命运，特别是梅德和梅杰的命运。

    那年的春天，一个乌云笼罩的夜晚，醉汉安德滑进了冰冷的河水中。他没有挣扎，也许是被冻僵了，一直顺着河流往下飘，飘离了很远很远。大概，这辈子就这样了。

    或许是上天的旨意，让强劲的东风持续路过，赶跑了天上的乌云，使得远方的迷雾也散开了。安德看见了一轮满月，月亮银白的光辉宣泄在视野的尽头，有一排连绵的高耸山脉，反射着幽蓝的光芒，把安德迷倒了。

    “圣山······臣服······”安德脑海充斥着这两个概念。他一早就听猎人们说过臣服山脉的存在，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安德臣服在了那山脉的美丽之下。

    “我一定要登上山顶！”一股热血从安德心胸涌出，他的前生都白活了，但是他要登上臣服山脉的山顶。安德顽强地游上了岸，逆着溪流哆嗦着回家。他走了两天两夜才回到梅林村，他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所有人，好像疯子一般到处奔走，跟人诉说臣服山脉对他的吸引。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自己在哪吗？难道你们不想回去外面、回到街道上、回到人群中吗？”

    众所周知，梅林村所在的地方被一层黑雾阻隔着。曾经有五十个勇士踏进了迷雾，想要寻找出路，却一一兜回到原来的地方，而且没过几天后就全身发疥疮死了。梅林村也从未见过外人进来。人们猜测那会不会是梅林法师留下的魔法？

    所有猎人都知道臣服山脉的存在，你只要离开梅林村，绕到它的背面，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就能见到那海拔几千米的雪山，山尖统统对着梅林村的方向弯曲着压来，仿佛是在低头臣服。

    很多人看见了它，但只有贵族想要去攀登它。

    安德变了，变得勤勉，沉默寡言。他用劳动来恢复身体的健康，又虚心地跟在猎人后头吸收丛林的经验。哪怕是冬天，人们透过窗户也能看见他奔跑的身影，外面可是风雪交加呢。他也训练自己忍饥挨饿的能力，臂力、腿力以及腰力。他早就滴酒不沾了，一开始痛苦地要死，仿佛上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但只要想到美丽的臣服山脉，想到站在山顶的风光，他就在一次次的昏厥中顶了过来，愈发坚定。

    安德在一年内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并且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探险家。但他后来再也没召集过登山的队伍，他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实现梦想。在春天再次到来的一天，安德趁天色未亮便背上了行囊，打算偷偷地出发。可是，他在家门口见到了另外二十名背着行囊的猎人，还有慢吞吞以及梅杰。

    大家都微笑地看着他，只有梅杰怪他“磨磨蹭蹭。”

    “抱歉。”安德仅是冷冷应道。

    二十三人将要离开梅林村去探索未知的世界，登上最高的山峰寻找外面世界的出路。其他村民夹道欢送，夫妻之间拥抱、亲吻个没完，让丈夫一定要平安归来。

    在年轻人的吵吵闹闹中，梅德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弟弟和爷爷，不知如何表达情绪，他也不明白慢吞吞为什么不愿让他陪同。梅杰不搭理自己的哥哥，他一直把目光放在简身上，可是简却害羞地避开。只有玛格丽娅还睡在树洞里，但是安德不在乎。

    村长丽莎把一个关着魔法灰鹰的鸟笼双手递给安德，握着安德的手道，“一定要平安回来！”

    安德冷冷地点着头，似乎他还在记恨着丽莎。但是当队伍走到没人的地方，大人的吆喝声和孩子的吵闹声越来越远，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吵时，安德加快脚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这情况和他想象的太不一样了，他想不到会有人与他同行，想不到自己也有被人祝福的一天。他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这四十三岁的老男人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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