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手指猛然尖锐得疼，曾语柔惊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把遥控器的电池盖掰断了。

    她叹口气，决心不再去想。她秘密约了大学时的好朋友姚莉见面。姚莉供职邻市jcv电视台，亦是响当当的人物。jcv正同本市电视台合作策划一档经济谈话类节目，凭她的实力，说服姚莉聘请她还是很有把握的。那么作为对本市经济状况极其熟悉的资深栏目主持人，她若是申请跨台合作，担任主播之一，胜算不可为不高。

    出门的时候，曾语柔发现对门空着的独立别墅已经有人住进来了。房主正用钥匙开门，听到她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不由得一愣。

    “曾大主播，你不是……”

    曾语柔微微慌乱，立刻又镇定下来，笑道:“吴总，怎么这么巧？”

    “看来贵台的经营手段真是十分高明，我们做企业的也应该好好学习。”吴承涣有些阴阳怪气，轻蔑地笑笑。

    曾语柔不动声色:“都是上面的决定，我不过是照做。还希望吴总体谅。”既然他这么想，她也不介意被误会。这样的误会反倒显得她无辜，不是么。

    “自然自然。商人最大的智慧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也许以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曾语柔正要离开，却听吴承涣说道:“关于私人感情的问题，也是身不由己？”

    她顿了顿，警惕地看着他。

    吴承涣看她这个反应，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不知道曾主播最近是否有空，赏个脸一起吃饭？”

    曾语柔沉吟片刻，嫣然一笑:“我们不是邻居么，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几乎是一夜之间，李飞辰成了现代陈世美最完美的代言人。媒体的追逐、市民的议论、客户的质疑、双方亲人的斥责以及心底对语柔的担忧迫得他无路可逃，每一天仿佛都在战火硝烟里度过似的，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一刻也松不下来。

    这一天坐在办公室，照例满脑子烦乱，胀得快要爆裂开来。文件看不进去，会议也被取消。原先最喜欢的从落地窗透射进来的绚烂暮光，亦不能令他沉重的心情有片刻的缓解。

    他把这世界都找遍了，曾语柔到底去了哪里！

    终于坐不住，李飞辰离开办公室，把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却又迷惘。开着车在城市里绕了好几圈，经过沙滩，穿过高速，爬过矮坡，但无论是哪里，也都不过是很短暂的停留。他坐在车里，甚至不想动一动，开了车门下去走一走。

    全世界都是对他的指责，这压迫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做错了什么？不够关心语柔？不够细心体贴？不够善解人意？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因为他不够爱她。不，他本就不爱她。他于她，有的是无尽的感激和相扶相持的依赖。她是他的亲人，很重要的家人。

    他忽然明白，令他这般承受不起、甚至一反常态想要逃避的不是旁人的言论，而是语柔的安危，是自己心中第一次被正式提出来面对的感情和那一份第一次被自己重视的愧疚——对语柔的愧疚。

    但是他同时也很清楚，不爱两个字不能作为伤害别人的借口，愧疚也实在不是合格的补偿。他必须找到语柔，不管怎么样要给她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结婚么？

    不。他几乎是立刻摇头否定。他不是没有想过，不再等待，不再执着于那个对的人的出现。语柔三番两次提出要结婚的时候，他也差一点应允。相爱容易相处难，有语柔这样贤惠大气的妻子，也并不坏。何况他欠她这么多年。即便只是一场赌局，但是语柔赌上了青春，他终归不能无情到底。

    可是……

    这个可是代表了什么，李飞辰忽然不敢也不愿意去想明白。

    既然决定不再继续伤害语柔，有些东西便连开始也不能有。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不能有。

    心里强压下去的名字终究还是很清晰的显露在车子的轨迹上。李飞辰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豪购2号店门口。

    他在车子里坐了许久，目不转睛却又双目无神地看着门口正在卸货的员工。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正巧主管出得门来，一眼就看见他的车子，连忙迎上来，恭敬地打招呼:“总经理，您来了！”

    李飞辰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看上去是来办公事一样正式。

    “最近2号店经营情况还不错，继续努力。”他顿了顿，终于还是问出口，“陆舒彤回归岗位有好几天了，状态怎么样？如果整个运营程序因为她的插入有所出入，可以考虑辞退，不用顾忌我。”

    主管愣了愣，回道:“陆舒彤？她不是去银风舞社了吗？”

    李飞辰也是一愣:“她没有回来上班么？”

    “没有啊。刘寒这几天正要去银风看她呢。”

    李飞辰浓眉拧起来，脸色也冷了。他挥手示意主管回去工作，又立刻拨打陆舒彤的电话，被告之关机。

    这个犟女人，怎么就是这么倔！

    他也没有多想，本能地就掉转车头往永福巷赶去。赶到她家，却吃了闭门羹。他才想起来，这个时间，陆舒彤应该不会在家的。正要回头，却听见身边擦肩而过的两个人提起陆舒彤来，仿佛还带着哭腔。

    “桂芬和陆舒彤怎么就这么傻呢？现在可好，可到哪里去找哟！”

    “妈，您别着急，咱不是报警了吗，警察会帮我们找到她们的。”

    李飞辰不由得心里一紧，连忙拉住左侧的那个中年男子，急切地询问:“请问您刚才是在说陆舒彤吗？”

    中年男子红肿着双眼，看来很久没休息过了。他狐疑而警惕地打量了李飞辰一眼，答道:“是啊。”

    “她怎么了？”

    “你是哪位啊？”中年男子不满地退后了一步。李飞辰几乎要撞上他了。

    李飞辰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汇，支吾了片刻，随口绉道:“我是她远房表哥，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好不容易才联系上。”

    中年男子一听，虽有些半信半疑，却也立刻将情况据实相告，希望这个有钱人能帮上忙。

    原来中年男人的妻子桂芬在做家政服务的时候巧遇多年前的小姐妹。当年的土麻雀陡然成了金凤凰，不仅穿金戴银，还成了一家企业的副总经理。那人对桂芬一番说教，说什么一个月就能成万元户，一年就能开轿车，竟把桂芬的魂都勾去了。桂芬第二天就去那公司报道，还拉了陆舒彤一起壮胆。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中年男子去那个公司寻找她们，却早已经是人去楼空。

    “这桂芬，平时虚荣一点也就算了，这次居然连人家陆舒彤都给害了！陆舒彤就是心好，别人都不愿意陪，就她去了。”中年男子说着，握住李飞辰的手，眼睛红了，“大兄弟，哥真是对不住你，把你妹子……”

    李飞辰冷冷地抽回手来，沉声道:“如此明显的传销陷阱，竟然也上当！我看她是让钱迷了心窍！”

    “谁说不是呢。可是现在咱不说这个，最重要是赶紧把人救出来啊！哎呦，这两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萌萌讲哦！苦命的孩子！”中年男子的母亲在一旁捶胸顿足地哭泣。

    李飞辰冷眼看着，问道:“知不知道那家所谓的公司经营什么样的产品？”

    “不知道。”中年男子沮丧地摇摇头，“我好像听桂芬说起过，说他们主要在归合区进行产品推广。”

    归合区除了区中心，不过是经济欠发达的郊区，哪里有什么购买力？连豪购这样采取无孔不入政策的大超市，都不打算进军归合。李飞辰冷哼一声，一记凌厉的横眼让中年男子都有些发颤。

    李飞辰几乎立刻拨通欧翔的电话，想让他安排人手前往归合区守株待兔，希望传销组织在控制陆舒彤外出出售商品的时候，能被他们撞上。

    电话刚接通，他便又立刻摁断了。

    真真是幼稚的行为！

    陆舒彤早已经不是豪购的员工，她亦不是他的家人挚友，他有什么权力动用公司的员工，让他们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帮忙营救一个与他们、与豪购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况且语柔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这样尽心尽力地为另一个女人忙碌，又让语柔情何以堪呢？再说有警察在，他这么掺乎，外界的人会怎么看？难道这几天他为豪购带来的负面新闻还少吗！

    第319章

    那么他自己去！

    他冲出门去，上了车，却又惘然。

    他去？真是笑话。手下的人都不方便去，他去又算什么？向全世界宣告陆舒彤对他有多么重要？

    李飞辰猛然怔住了——重要？

    心底有一种猛然翻涌起的情愫，瞬间如燎原之势胀满整个心房。

    原来他努力压制的那个开始，早已不受控制地抽枝发芽。

    他忽然觉得轻松，心中绕成一团的烦乱和复杂的情绪终于豁然开朗。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反复过，这样拖泥带水、磨磨叽叽实在不是李飞辰式的风格。但是他并不觉得厌恶，反倒觉得庆幸。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坚定地认为，推翻了最初的那个决定是对的。

    不再伤害语柔，就应该意味着不再让她的一片深情空付流水。纵然他娶她为妻，她也不会幸福。语柔那样的女子，一生追求完美无瑕，又怎么可能不在乎一个没有心的丈夫，一段没有爱的婚姻？即使她爱他至深，宁愿抛弃原则，委曲求全，他也不忍心，不愿意。他欠了她十年，又怎么能继续毁她一生！

    他爱陆舒彤。是的，他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样一份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从最初的新鲜感到同情，再到怜惜，不知不觉便向她敞开的心门。也许仅仅是因为她和母亲共同的境遇，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无所畏惧和倔强，也许是因为ktv晦涩的灯光下她柔弱颤抖的身躯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也许是因为她对女儿那样无怨无悔的付出，也许是因为她自尊自爱那般清洁高雅……但是爱了就是爱了，他不能否认也不想否认。看到她丈夫的照片、被萌萌排斥、感觉到她对丈夫的深情和思念，他总是忍不住心里泛酸，闷闷的堵得慌。想到那两次意外的吻，想到她拥抱他的那份温柔和温暖，他又情不自禁感到快乐和悸动。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想念起她来。想念她淡寞倔强的笑，想念她艰苦工作的汗水，想念她不轻易落下的眼泪和她身上的累累伤痕。

    真的很好笑，想念一个人，竟然不是想念她最美好的一面。

    但或许这样的想念，才是真正的想念，深刻到连她伤口的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份爱，也许才是个开头，但那也是爱情，真真切切是爱情。

    他拨通了欧翔的电话，以私人身份请求他的帮助，希望他组织一些人手前往归合区，并且为他保密。

    欧翔很聪明，只是应承。这么多年跟随李飞辰，他早已经明白李飞辰的每一个决定都有自己的用意，绝不多问也绝不多说。!

    泡沫红茶，原是曾语柔最喜欢的饮料。然而在茶吧里坐了一个下午，她面前的杯子依然被无情地忽视着。她甚至不想伸手去碰一碰。

    吴承涣早已离开多时，然而她始终觉得他阴戾狡诈的眼睛正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好整以暇而胸有成竹地看着她。

    他就这么笃定她一定会答应他？

    也对，为什么不答应他？他说的话，哪一句不对？

    李飞辰欠了她整整十年，毁了她整个青春。如今还要因为一个陆舒彤，将她的败局毫不留情地展现在眼前。她不服，不甘！(!≈

    但是她爱他，就是爱他啊！她怎么能容许别人对他不利，又怎么能亲手将他苦心经营的事业尽数摧毁？

    “李飞辰失去天下，还是你失去李飞辰，这样简单的选择题应该难不倒你。一旦我成功了，你就可以完完全全拥有李飞辰。这便是我的承诺，也是我付出的筹码。”

    吴承涣最有力的一击还在她心头撩拨着一丝又一丝的震颤。

    完完全全拥有李飞辰，不再需要揣测他琢磨不定的心，不再担心他随时会走掉，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吗？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终于被夜幕的浓墨染黑。路灯次第亮起来，照亮了笔直宽阔的马路，却点不亮曾语柔的眼睛。她的眼睛藏在宽大的墨镜后，淡漠而迷惘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只觉得双手冰凉。心里的天平在倾斜，倾斜……

    约会迟到这样的事情从前是绝对不会发生在肖思阳的身上的。廖颖洁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一个小时。看来着小子是不迟则以，一迟惊人啊。她有些不耐烦地以手指叩击着桌面，无聊得四下观望。视线扫到门口，正看见肖思阳牵着江萌萌走进来。

    “颖洁，对不起，我迟到了。”肖思阳俊朗的笑容看上去有点憨。

    “萌萌，你怎么会跟着哥哥来了？”廖颖洁白了他一眼，决定以后再找他算账。

    江萌萌紧紧抿着嘴，眼眶泛红，一言不发。

    “我是在朝言宫路口看到她的。她一小屁孩，乱穿马路，好在交警及时把她拉了回去。”肖思阳解释道，“她说她要找妈妈，她妈妈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电话也打不通。”

    “蒋阿姨？”廖颖洁摸了摸萌萌的头，关切地问道，“萌萌，妈妈不在家，害怕了对吗？说不定妈妈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了，一时间顾不上打电话回家。别担心了，啊。”

    江萌萌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肩膀却是耷拉着的，嘴唇依旧咬得很紧。

    “是啊。萌萌，刚才我送你回家的时候，那些邻居不也说了吗，你妈妈和桂芬婶婶一起出去挣钱了，过几天就回来。”

    “你送她回家啦？”廖颖洁问道。

    “嗯。不过这丫头不肯一个人袋子呆在家，非要跟着我。我看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就把她带过来了。”

    “廖老师，你要是不喜欢我在这里，我可以自己回家的。”江萌萌忽然眼巴巴地望着她，小脸上写满让人心疼的委屈。

    廖颖洁立刻心软得不行，连忙说道:“老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来来，快坐，老师点冰淇淋给你吃好不好？”

    江萌萌捧着冰淇淋，小心翼翼地看了许久，直到粉红色的奶油都融化在手指上，也没有动口。

    “怎么了，不喜欢草莓味吗？哥哥帮你换。”肖思阳摸摸她的额头，柔声说。

    江萌萌淡淡地看着奶油一点点滑下手指，低声缓慢地说:“不是的。我好喜欢吃冰淇淋。妈妈也喜欢。妈妈喜欢紫色的。可是我们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冰淇淋了。大哥哥，为什么我觉得手上抓着的是玩具呢？”

    肖思阳和廖颖洁心里都是一痛，相互看了一眼，只觉得词穷，不知道该对这个心理年龄与实际年龄严重脱节的孩子说些什么。

    还是由江萌萌缓解了两个大人面面相觑的尴尬场景。她放下冰淇淋，指着马路对面公园外延的沙坑说:“老师，我想去那里玩一下。”

    这是一条步行街，偏窄，沙坑周围聚着许多孩童，又有为数众多的家长守卫。廖颖洁看了一会儿，才放心地让萌萌去了。

    “嗳，你不是带萌萌去看爸爸了吗？怎么她看上去还是这么不快乐？”廖颖洁问肖思阳。

    肖思阳遗憾地耸耸肩:“我是带她过去了。不过顾江瑟因为救火受了重伤，被送去医院重症病房，外人不得探视。我不敢告诉她，只好又把她骗回来了。”

    “救火？看守所也有人纵火吗？”廖颖洁扬眉。

    “那倒不是。因为天气干燥，放置竹编、木器制造物品的仓库不慎失火。救火的时候，顾江瑟冲在第一个。”

    “唔，看来这个顾江瑟还是个好人啊。”廖颖洁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也不一定。或许他是想借这个机会减刑呢？”

    “我看你是学新闻学出了职业病！”肖思阳在她鼻梁上敲一下，道，“听我爸说，这个顾江瑟在看守所里表现一直不错思想改造很积极，也从不闹事。看守所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减刑。这次他立了大功，看来结果不用猜了。”

    “那萌萌一家不是很快就可以团聚了？有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萌萌？”

    “事情还没有确定。我想等爸爸那边下了文件，再告诉她。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又害她难过。”肖思阳喝了一口凉白开，接着说，“对了，你不是说有事要帮忙？”

    “差点忘了。老师让我参加新闻大赏选拔赛。我想以看守所作为切入点，你要帮我！”廖颖洁这才想起正事来。

    肖思阳微微蹙眉:“这角度是比较新。不过要写好这个题目，就必须和犯人打交道。你一个女生，太不安全了。”

    廖颖洁哈哈笑道:“你当你爸的看守所是放那装好看的啊？看守所里那么多武警，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本小姐学过空手道，谁能把我怎么样？”

    “看守所不是我爸的，是国家的。”肖思阳严肃地纠正。

    廖颖洁不耐烦地挥挥手，根本没心思纠结这个问题:“随便吧。你帮我跟叔叔打个招呼，让他通融通融呗。我也会让学校写推荐信和说明函的。说不定我还能见到萌萌的爸爸呢！你就不希望我拍点照片给萌萌看？”

    肖思阳挣扎了一会儿，照例是妥协。面对廖颖洁的要求，他向来是没有拒绝的能力的。不过他也明白，廖颖洁虽有些野蛮，却是那种识大体的女孩子，从不会提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两人在休闲小站坐了一会儿，起身到外面去看江萌萌。江萌萌正望着自己亲手建起的小沙堡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