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敞开的窗户，我看见太阳重新升了起来，在天空中徐徐蠕动，真像一个熟意毕露的橘子啊，令人垂涎欲滴。大概十二点钟了吧。我不知道。我没有时间的观点。时间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一段已消失的流水，一支燃烧殆尽的蜡烛或者一首贝多芬未完成的交响曲。终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生活早已使我变得麻木不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除了吃饭，睡觉，我无事可做。我到底怎么了？难道生病了吗？

    这是一个经年未见的好太阳，我起身，慢腾腾踱到把西瓜切成两半的窗子前，目不转睛地长久凝视它。

    “想睡就睡吧。”说完，她用厚厚的嘴唇亲吻了一下我那有点湿漉漉的嘴唇。她轻轻地哼着歌，目送我沉沉入睡。那是一年前的事儿。当初，一块面包，一杯奶茶或者一款游戏都能令我们一整月回味无穷。

    我走进了一家外表看起来很富丽堂皇的小饭店。虽然肚子饿已经超过1天的时间了，但我依然想不出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还能慰劳我疲惫不堪的灵魂。

    “先生，你要啤酒吗？”我点了一份牛肉及一份白菜后，老板娘又回荡在我的耳边问。

    “来两瓶吧。”我瞧了瞧她，低声说，“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你怎么了？”老板娘问。

    “没什么，”我无精打采地回答，“只是有点儿心烦。”

    啤酒，牛肉以及一盘白菜全都一股脑端上来了。这不是一顿丰盛的午餐，比某些程序员们就餐时点的山珍海味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但也不能算太差。

    我乘的是凌晨一点钟的火车，有这样的理由，于是吃完午饭后我又回到旅馆继续睡觉。我一连睡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华灯初上时分。洗漱完毕之后，我赶到了火车站。售票厅冷冷清清的，只有寂寂寥寥，疏疏落落的几个乘客。

    “你好，”我对年轻的女售票员说，“请给我一张凌晨一点钟去s市的车票。”

    年轻的女售票员正对着镜子专心致志梳理着她那看起来有些凌乱的头发，我的到来似乎让她不太高兴。

    “231块。”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直盯着我说，语气十分冷淡。

    我给了她钱，接过她给我的车票，然后直接转身走出售票厅。我并没多说什么话。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为了能及时赶上最近的一趟公交车，我跑着去公交车站。天气很热，加上一番小跑，等我挤上公交车时，汗味和汽油味儿一下子就把我弄得昏昏沉沉。我几乎昏了一路，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离旅馆只有一小站的距离了。

    我下了车，迈步往前走去。我真想立刻回到旅馆。但门卫拦住了我。他说有我的一封信。他正忙着，于是我多等了一会儿，后来他终于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掏出一封带有花边的信递给我。他是个小老头，佩带一副老大过时的老花镜。我对他表达了我的谢意。

    “这封信是女孩子寄来的吧，”他和蔼可亲地面向我说，“我收到它的时候手上还有清新可人的余香呢。”

    我看了看信，然后又看了看表。

    “是一个女孩子写来的，”我回答说，“不过我们正准备分手。”

    他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他好像是想责备我什么，就赶紧向他解释。

    “这并不是我的错，”我说，“我们只不过是想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而已。”

    我向老门卫致意，准备转身离开。他领着我走出去，然后又转身对我说：“小伙子，要好好珍惜眼前人，不要使自己将来后悔。”

    我回到了旅馆的房间。原则上，火车应该会准时准点到达，于是我又小睡了一会儿。我计算了一下，现在是20点钟，扣除收拾行李用去10分钟时间，以及打车去车站用去30分钟外，我大概还可以睡4个小时。事情就这么安排好了。

    我进入了睡梦之中。房间里很亮，有晃眼的灯光在四面雪白的墙壁上照耀，还有几把小椅子，我在其中一张最好的椅子上坐下来。我本来想睡足4个小时的，但实际上一个钟头后我就睡醒了。我睁开双眼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的天花板，然后起身刷牙漱口。水有点冷，但我没多想。这不是我考虑的范围，我只把它们当做一项本能，随后我打了一个电话，换好衣服接着出门去。

    我累了，从精神到**都十分的疲惫。我在一棵带有一股盐味的梧桐树下等着。树下有点黑，只有透过月光以及从百叶窗漏出来的灯光才朦朦胧胧地望见东西。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最难熬的时辰，我不得不得闻着从梧桐树散发出来的盐味和听着一些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来打发时间。我想到了早已躺在土里多年的外公。这个时候他应该睡得很安详了。人为什么要死呢？为什么要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呢？地狱下面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竟值得他们英勇不屈地前赴后继呢？外公的死意味着以后世界上又少了一个与我认识，跟我有紧密关系的人了。有的时候我也常常在想，我死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会不会变成一副藏羚羊的骷髅？太阳高悬在天上的时候会不会晒得我两脚发热？勤勤勉勉扶贫了一年的村长在发几百万年终奖的时候会不会顺手带我到他的办公室去看一份报纸，或者让我在他的几张文件上签名?我看见了一个穿着灰衣服和灰裤子的蒙古人，他走近我说：“当年我征服四方，屠戮人民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我的脚下，所有人都变成了我的奴隶。今天，你看见了吗？亚洲已经有十几亿人成为了我的子孙后代。”

    她来到了我的身后。她大概是跑来着的，因为我觉得她来得太快了。

    “你还有什么事么？”她问，语气有点儿结巴。

    我走近了她。

    “让我再看你一次吧。”我说。

    她闪身躲开了。

    “你不想？”我问。

    “不想！”

    我愣住了，觉得很难为情。

    过了一会儿，她看了看我，问道：“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

    “收到了，”我说。

    她的眼睛很漂亮，很迷人，眼眶里还有些发红。

    “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她说。

    “我明白。”

    我们默默地在黑暗中互相对望了好一会儿。两天以前，她出门以后，剩下我一个人很不自在。我告诉了她我将要离开这座城市的事实。

    “我今晚就走。”我走到她的面前轻声说。

    树下依然很黑，只有夜风在窸窸窣窣地像只蜜蜂叫着。

    “我感到困了，”她朝天空望了望，厌倦地说，“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儿，我就不陪你了。”

    她已站直身子，准备走。她今晚穿了一件连衣裙，身材很白，身形很美。

    “好吧，”我对她说，“祝你以后生活愉快。”

    “谢谢。”她回过头，望着我。“我走了，再见！”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她走，不过我理解她的心情，在这个地方，在这么令人伤感的夜晚，的确容易令人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