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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3 海莲娜

    夜晚的北地森林比西领之地,特别是拉斯提亚的黑森林都要漆黑,当地人称之为“鬼林”。而夜色中燃起的的篝火,在彼端的山坡放光,犹如坠落的星星。其实它比群星更加明亮,甚至在风中和星星一样闪烁,只是这种闪烁是时而耀眼,时而暗淡,时而膨胀时而萎缩的闪烁。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暗淡而微弱的光绝非是自然所为……

    这火在前方很远,位于一座大山之上。这里应该是北地的第一座高山,也就是锻炉部所在的火焰洞所在的友者山。那里应该是山口,而被叫做“鬼哭峡”。那尊火就在鬼哭峡的山顶……不得不说没,海莲娜想到,那里就是个天然的瞭望台。距离地面至少一千尺的高度……也许是两千尺,其实很多瞭望台都没这么高的……

    “这是他们守望的哨兵。”略微思考了一下,波普低声说,“只是我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的大胆……难道不怕暴露了自己的目标吗!他们到底在怕什么呢?”

    “个人观点啊……他若知道这些杂种生火,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体格健壮,长手长脚的杰夫低声说。他背着此时从马上翻下来。和大部分暗夜骑士团的黑骑士一样,穿着黑色锁子甲和黑色皮甲,背着鸢盾而束着剑带。

    “高山上,火是生命之源,”海莲娜低声说。

    “也是死亡之音。”波普则提醒她。

    她说的没错……奉他指示,自深入山区后,队伍便不再弄出明火。白天,大家不生火做饭,只是以生冷的腌牛肉、硬面包和更硬的奶酪为食。晚上更不可能生火了,睡觉时只能挤在斗篷和毛皮下合衣而卧,彼此取暖。

    “我们干掉他们?”海莲娜问,“还是问问他们知道些什么?”

    “我觉得我们还是绕过去吧,他们一定带有号角,我可不想暴露目标。”桑德低声说。他穿着黑色的鳞甲,背着弓箭和弯刀。

    “一个他们永远吹不了的号。”揉了揉脸,乌尔说,“我们可以爬上去,然后干掉他们。”

    “好高的山,晚上爬真是既漫长又要命。”桑德还是表示反对,他指着那锯齿状的山峰黑色的影子,以及远处如同奔涌的兽脊一般的山影,“如果不慎,我们就得在这里为兄弟送行了。”

    “所以最好说找个不能被称为兄弟的。”海莲娜说,“我去吧……冰宁城的瞭望塔我爬过,这个应该差不多。”

    “只是高了一倍?”

    “冰宁城的瞭望塔高一千尺,是北境最高的瞭望塔。有人说在那里可以看到暗夜骑士团的一干堡垒。”海莲娜不满地说,“至少我还是有经验的。”

    “安全起见,我跟着你。”乌尔说——此人在山里长大,是难得的攀岩高手。

    狂风穿过头顶高高的峡口,发出哭嚎,伴随着鬼林树木的声音——如同千百厉鬼在惨叫着索命一般。

    “开始吧。”乌尔说,找出来了一袋铁钉,以及一对精钢打造的冰斧。海莲娜把头盔、皮板甲、锁子甲还有长剑一起留下,借了一把刀。并来到了山下。乌尔带头,海莲娜跟上。

    白天,群山一片铁青,覆盖冰雪,夜晚,一切则被墨黑色笼罩。当明月高挂,雪反射着月光,反倒是一片银装素裹。两个人就这么在这峭壁上艰难地行进,留下一片弯曲的轨迹。海莲娜知道,自己的呼吸肯定在漆黑的空气中结霜了,而自己的此时踩在没有依靠,和本能的受力方向相悖的平面……当然了会下陷……的平面上。她还没穿盔甲——这让海莲娜自己此刻弱小而无助。没有沉重的重量——锁子甲和皮板甲可都不轻——而在攀登中让自己可以坚持得更久也许是唯一的好处。这一路是劳累而缓慢,稍有不慎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粉身碎骨!乌尔是大山的孩子,至少他这么说,海莲娜相信他是本能地知道如何下脚的。但是这破碎不平的大地不是冰宁城城墙的石砖,海莲娜只能步步为营,加倍小心。

    为什么锻炉部的人不修建一座石墙阶梯呢……她想到,紧接着提醒自己要注意!注意安全!注意安全!还有,要是有阶梯他们也会把守阶梯!

    极北之地只是一个泛称,当他们来到山腰的一个小雪洞里,两个人短暂休息的时候,海莲娜想到,这里有一长串的漫长曲折的峡谷,有连绵起伏的雪山,还有浓密的森林。自从离开营地,一行人钻进雪山,除了自己的伙伴,海莲娜未见其他活人。有的人说这里是诸神所造的,最残酷无情之处,对人类饱含敌意。这话中的造物主,可能是至高之神,可能是众神,可能是北地诸神,也可能是野人所信仰的万物皆神……总之所有的神都觉得这里很残酷。

    这里风如剃刀,在寒夜中发出尖啸,仿佛受酷刑的人在哀求宽恕;这里的要么阴郁而枝桠繁盛令人厌烦,要么是矮小萎缩,狼狈地挤在岩缝和裂沟中。这里到处都是冰形成的景观,比如冰柱和冰锥,好似雪白的獠牙,但是有人悲观的说如同悬在的利剑。海莲娜比较赞同后者,但是她也不希望后者。这里也有些不满青苔和其他东西的石头,还有灌木丛,有的时候海莲娜有一种错觉就是这里面藏着一具尸体……

    即便如此,海莲娜并不后悔走这一遭,因为这里也是奇迹之地。他们走过陡峭的石壁边缘,见识了阳光在覆着薄冰的瀑布上闪耀的美景;甚至是直接凝结成冰的壮美的冰瀑!他们在一些难得的温暖的地方找到尽管出于困境但是依然坚守美丽的野花,有的白如雪不含一丝污浊;有的猩红明亮如同冬日火焰。有的是是金黄色,有的是霞粉色……有一种花是黄色的,不过小拇指肚大,很是瘦弱而长在冰缝里。海莲娜觉得这花和暗夜骑士团一样坚强,但是大部分兄弟们很明显……字都不识谈何诗意浪漫呢?

    深邃漆黑的洞穴,她简直以为其直通地狱;风蚀后的石桥和冰桥,有的是跨越天堑的通途而有的则是一块石头就能另起粉身碎骨。雪鹰在绝壁上筑巢,到峡沟中捕猎,在天上盘旋飞翔巨大的翅膀蓝白相间,几乎和天空融为一体。还有雪熊、雪地狐、有一回他甚至目睹雪地狮猎袭公羊。这是一种五尺多长的矫健的猛兽,有着厚重的鬃毛和尖锐的獠牙。他如同闪电一般扑倒巨大的野牛,即使是冰宁城的骑兵卫队最快的战马都没有它快!剑齿切开那大牲口的颈动脉……

    想到这里,他不禁在想,今天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呢?很有趣的想法……

    该继续走了。

    他们沿着小径走了许久,在山的侧面蛇行、蜿蜒、转折,不断向上、向上。某些时候,群山相互包庇,无从窥见远方的篝火,但只要走下去,它必在前方重复出现。乌尔挑选的道路根本不容马行,有的地方连海莲娜也不得不将背脊贴上冰冷的石头,如螃蟹般拖着脚一寸一寸地钻过去。

    路径变宽往往不是好事:那将出现大得能吞噬人脚的深洞,无数绊人的碎石以及白天流动、夜晚冷凝的水坑。一步一个脚印小心走,海莲娜告诉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我决不会摔落。

    然后再补充一句“众神保佑”——尽管她不知道众神是谁。不同于南滨和西领的信仰,北境人的众神没有面孔,没有声音和语言更没有名字,没人知道他们是谁,神殿在哪……

    乌尔将绳子绕上平滑突出的山石,人在旁边等候,一伺海莲娜接近,便又放松开来,继续前进。这一次当绳子拉张完毕,却没了适宜的岩石,于是他拿出一柄小小的,用毛毡包裹以免发出声音的锤子,轻轻敲打,将铁钉凿进山石。声音虽轻,但每一击都在岩壁间回荡,以至于海莲娜一些时刻担心那些野人们定能听见。当铁钉扎好,乌尔将绳子系牢,海莲娜便即跟进。

    别低头。重心放脚上。别低头。盯着眼前的石头。这钉子很牢,是的。别低头。撑到那块悬壁就能喘口气,所以快走!决不低头。她不断地提醒自己……

    他一度一脚踩空,胸膛里的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但诸神保佑,没有摔下去。他们向上攀登,向上,向上,犹如两道蠕动在月光照耀的岩墙上的黑影。

    海莲娜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也许是幻觉,她想到,那就是任何站在峡谷的人都能轻易发现他们,也许是高山遮挡了那些蛮族哨兵们的营火。此时应该很近了,海莲娜感觉得到,但她心中所想却不是毫无防备、等候着他的敌人。她心中所想的是神什么呢?海莲娜想到,她不知道或者是说她不想知道……但是她爬的越高,那种不好的预感就越明显……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束攀爬的。但是眼前尽管还有一些上坡和隐藏山路的大石头,却实在是继续向上攀爬的崖壁。两个人在岩石间左右穿梭,尽管路线崎岖但是好在不需要担心从崖壁上变成从城墙上扔下的滚木擂石。她不记得自己又穿梭了多久——只记得当两个人完成靠近敌人的事宜的时候,峭壁边缘可见昏暗的光芒……是亮橙色的……

    此时天已经亮了一些,但是火焰却依然耀眼。似乎那个醒着的人还在不断地添加柴火——这其实有些反常。野人们将营火生在谷口最窄处上方的一道浅凹里,其下有根垂直的岩柱,后方由山壁遮挡狂风。这却是确实可以防封,但是也可以隐藏一行人的行踪,他们就沿着防风壁缓缓而行,直到接近对手。海莲娜看到一人睡着了,紧紧蜷身,埋在小山似的毛皮底;第二人紧靠火堆而坐,正往里添树枝,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寒风;最后一人守望峡道,虽然现在没什么可看,只有环绕积雪峰峦的无尽黑暗,但他并未松懈。

    海莲娜注意到他的身边放着的号角和两个酒壶。号角是个要命的东西,这东西一响,鬼晓得会引来多少家伙。但是她也在想到了一些问题……这些人没有铠甲……

    这里应该是锻炉部的地盘,而锻炉部的人是有铠甲的。他们会穿玄黑色的鳞甲和皮甲——这种玄色不同于南滨军队所崇尚的黑骑士们穿的锖黑色,也不同于暗夜骑士团的那种暗黑色,而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海莲娜也不知道。她短暂地思索很快便被对眼下情况的惴惴不安取代了。这里有三个人……她本以为是两个,野人的哨位都是两个人。

    好在一人正睡着觉。

    不过不管下面是两个、三个还是二十个,这来都来了,她总不能不杀吧……乌尔碰碰他胳膊,指指持号角的野人,海莲娜则朝火堆边的人点点头。海莲娜早就不陌生于杀人了。她抽出弯刀,小心翼翼地接近。金属接触的刷的一声还是吸引了那个放哨的人,但是就在他发出声音之前……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事后海莲娜无比钦佩那名宁肯吹号角、不愿拿武器的野人的勇气。他本已把它举到唇边,但乌尔抢先一步掷出短刀将号击飞。海莲娜的对手跳起身,顺手抓起一根燃烧的木头挥舞向她的脸。她连忙闪躲,只觉热气扑面而至,祈祷着自己得亏没有毁容。她知道另外一个人会迅速反应,然后发起袭击,自己只能速战速决……抓准机会,在那个人第二次扬起棍子的时候一刀刺进那个人的胸膛,并且沉重地一搅。

    然后来不及拔出那把刀,抽出短刀同时将那个人的刀斧扔掉,剑抵住第三个人的脖子。

    “我们得准备接下来的行动,”乌尔道,“我个人建议你解决她。”

    海莲娜可以看到此人眼中的恐惧。

    “我……投降,我投降……”她说。

    “我接受你的投降。”海莲娜说,“但是你被控谋杀罪,你被控叛国罪,你被控有劫掠行为,你是否对你的罪行承认。”

    “波普没吩咐抓俘虏。”乌尔说,“你这是以何人的逻辑?”

    “以国王,格林夫与柏莱顿家族的卡尔十一世,冰峰城领主与冬境守护之名。”海莲娜说,“以及以我,柏莱顿家族的海莲娜五世,永冬守护之名,我宣布他为我的俘虏。”

    “遵命……殿下。”乌尔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不过给您个经验,她很危险……”他说着指指她刚才睡觉的毛皮褥子边放着的长柄斧,说,“刚才正要抓武器。您若慢半拍,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我想问的。”海莲娜说,“难道你没有发现问题吗?”

    “何解?”乌尔问。

    难道你没有发现,这柄斧子是锻炉部的杰作,而此人却没有锻炉部的铠甲吗?海莲娜想到,但是没有说话。她只是看向那个人,后者依然看着她。

    “你是柏莱顿家族的人?”

    “是。”

    “鹰血之后?”

    “算是我的最高成就吧。”海莲娜说,“现在该我问你问题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监视你们和其他的东西。”那个人说。

    “你是哪个部落的,为何会有锻炉部的东西。”海莲娜问。

    “我就是锻炉部的人。”

    “锻炉部管事儿的叫什么名字?”海莲娜突然发问。

    那个人答不出来了。

    “回答问题。”海莲娜说,“否则以国王的名义,我判处你死刑。峡谷那边有什么?”

    “不屈者。”那个笑道,“上万人,甚至会更多……”

    “三十个野人放在一起,他们就会打的剩不下几个。”乌尔表示怀疑,“我认为你在撒谎。”

    “不屈者……上万……”那个人说。

    也许不会他不会计数。海莲娜想到。乌尔似乎想问问他那些人的位置,但是海莲娜倒是觉得,她不一定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