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了什么？”海莲娜问。

    “死人。”桑德似乎被吓坏了，说，“我看到他们了……他们……死人……他们的营地在一个半里格之外，翻过那道山脊就可以看到，在下面的山谷里，紧邻着一条已经冻上的小溪。我已经靠得很近了。他们总共有八个人，男女都有，都是战士，我看到他们有战斧和刀子。他们背靠着大石头，搭起来毛皮帐篷。”

    “营火还在吗？”波普问道，“他们死了多久了？”

    “没有营火，头儿。”桑德解释说，“但是我可以看到火堆的痕迹。他们没有任何动静，不像是睡觉，也不像是在休息。我不认为活人会躺的那么的安静……”

    “现在怎么办？”乌尔问道，“既然他们都死了，我们回去？”他说着还打了下寒颤，道，“我总觉得这地方的气氛不大对劲儿啊……”

    “死人的地方鲜有气氛对劲儿的。”海莲娜咬着嘴唇低声说，“我倒觉得奇怪，这帮人死了……他们会是怎么死的？”

    “我觉得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话题吧……”桑德说，“我们的任务是寻找他们的大部队。如今这里只有八个人，我想这个数目和‘大’部队扯不上关系吧。”

    海莲娜觉得很奇怪。桑德经验丰富，她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暗夜骑士团的一位军士长了。他是一个弓马娴熟的图库特人而且非常善于在冰天雪地里追踪猎物，侦察能力无人能敌是天生的斥候。她很难想像他居然会“害怕”。

    “桑德，你有没有发现血迹。”波普想了想之后问，“或者说发现什么野兽的踪迹？”

    “没有，头……呃……殿下……”波普迟疑了一下，之后对海莲娜也点了点头，紧接着说，“我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干掉他们的动物的痕迹……他们的尸体都很完整，没有被啃食的痕迹……”

    “所以还有什么能杀了他们？嗯？”海莲娜脱口而出，“如果是狼、雪熊或者说洞狮的话，他们应该会啃食尸体留下惨不忍睹的伤口，如果是内讧也会有打斗的痕迹。为什么都没有呢？”

    “我同意海莲娜公主的看法。”波普吐出一口气，呼吸在冷风中结雾，“不可能是内讧或者说猛兽。那么……”他看向杰夫和乌尔，“你们二位觉得是谁杀死了他们呢？”

    “能杀死他们轻而易举，杀死我们绝非难事。”乌尔说，他的坐骑也是局促不安，“而看不见的敌人其实更加的可怕。”

    “我想是严冬杀死他们吧。”一边抖落一片落在他头上的。早已经结霜的落叶，杰夫低声说，“我不止一次见到过活人被寒冬冻死，而且也有几次我就在被冻死的边缘……我是说……寒风和暴雪尽管冷，但是还好，而低温无声无息却无比致命。它会如同鬼魅一样接近你，而你最开始除了发抖和牙齿打颤不会有任何感觉的。最开始，你会梦见滚烫的酒，温暖的营火。很烫人，是的，再也没什么像寒冷那样烫人了。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温暖，如同来到了南滨的海滩。但只消一会儿，它便会钻进你体内，填满你的身体，过不了多久你就没力气抵抗了。你会觉得很累，想睡觉，似乎雪地就是羽毛床。你打算坐下休息或小睡片刻……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桑德救活的。他们说，冻死的人到最后完全不觉痛苦。你只是浑身无力，昏昏欲睡，然后一切渐渐消逝，最后，就如同积雪在阳光下消融一般，安静地死去。”

    “你不是说你不识字吗？”海莲娜说，“没想到你是个做诗人歌手的天才。”他说的是实情，海莲娜很清楚。她一个姐姐就在睡梦中被冻死——那可是在冰宁城里！这个小分队，波普、自己、杰夫、乌尔和桑德，而同行的威尔早在几天前就冻死了。他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令人看着不寒而栗。

    “殿下，寒冷并不是开玩笑的，严寒真的很可怕。”杰夫说，“我那个队有个被冻掉了两个耳朵，外加八个脚趾和三根手指的家伙，还有不少站岗的时候被冻死的……这……”

    “大人，我亲身体验过严寒的威力，”盖瑞往后拉开他的兜帽，好让威玛爵士看清楚他耳朵冻掉之后剩下的肉团。“两只耳朵，三根脚趾，还有左手的小指，我这算是轻伤了。我大哥当年就是站岗的时候活活冻死的，等我们找到他，他脸上还挂着笑容。”

    “无意冒犯，”波普的声音响起来了，“你们难道真的觉得有多冷吗？你们还记得我们钻过风吹谷的时候看到的冰瀑，以及度过飞虹崖的时候看到的雪桥吗？”

    “冰瀑还在渗水，雪桥也有水渗出。还没有冷到那个地步。”海莲娜说——风吹谷和飞虹崖是暗夜骑士团对于沿着被称为冰封大道的那条干涸的河道北上侦察经过的一处山谷的名字。那里某种程度上说比这里冷多了——威尔就是在那里冻死的。

    “是的。我承认这个时候是挺冷的，但是在他们那个有营火而且避风的地方，一次性冻死八个人这绝对不可能，况且这帮人还裹着生皮大衣。只怕是有原因的，诸位。”波普微笑着说，但是海莲娜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说不上为什么，但是总觉得这里不是几个人分析的这么简单。波普干净利落地下了命令，海莲娜带着乌尔，从一侧接近，而他则带着另外两个人从另一侧逼近。

    此时天色渐晚，暮色渐沉。原本澄澈湛蓝的无云天空转为了深蓝色，绛紫色，最终是如同空无一物的黑色。几颗星星在两个人的头顶上闪烁，而新月的光辉是这些人唯一的照明之物。一里外很快就到。他们找到了一处林子较为密集的地方，下马。海莲娜很清楚这里面不适合策马作战。

    海莲娜的马是冰宁城送来的战马——这也许是她始终不被称为“暗夜骑士”的原因。冰宁城定期会给她带来一些很多人无比羡慕的美食和果酒，以及战马和优质铠甲。这匹高大的战马自然比其他人的驮马要俊美许多。她抽出鹰血剑——这也是所有的人都对她有些忌恨的原因。暗夜骑士团里，能佩戴鹰血剑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色利亚钢，而且是少鹰王生前的佩剑。但是作为鹰血皇族，她一来所有的人都不用争了……

    “殿下，这里的树长的很密，可能会挡住你的剑。”乌尔低声说，“还是用短剑吧。”

    此时他手里就拿着匕首。

    “我还是习惯于佩剑。”海莲娜说。她紧紧地握着鹰血剑的剑柄，在这树林间寻找一条小路。但是……海莲娜想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是因为重量吗？自己也不是没用过这剑……到底是为什么呢……她隐隐地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但是她却不知道害怕的原因是什么……

    乌尔和她一同穿越浓密树丛，爬上低缓斜坡，朝山脊走去。这里地上是薄薄的积雪，潮湿而泥泞，极易滑倒，石块和暗藏的树根也能绊人一跤。海莲娜时刻被锁子甲的铁环碰撞声，叶子摩擦声以及分支树干构住剑鞘的声音困扰，有些羡慕乌尔可以悄无声息地爬上山坡、她最终爬上山坡的时候，往下看……一瞬间她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且好一阵不敢呼吸。

    桑德没有撒谎，她想到，靠近冻住的溪流，背风的山脊后面，还有营火和毛皮帐篷……唯一的问题是，她想到，所有的人都不见了，所有的人！

    没听说过死人也会转移阵地的。

    “诸神保佑！她听到乌尔的祈祷声。两个人相视苦笑，打算下去搜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她想到找到一些自己可以理解的东西去解释这一切，却是徒劳无功的。两个人从山坡上下来，紧握长剑仔细地搜索，连风声都可能当做敌人。恐惧像肚子里一顿难以消化的饭菜，翻江倒海而久久地挥之不去。海莲娜发誓自己的手此时一定骨节发白——她紧握手中的剑，这是她唯一可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东西……

    她搜索着营地里的一切。最终她看到营火似乎是熄灭不久，还没有落上冰霜。而火边躺着一柄战斧和两把剑——其中有一把已经断成了两节。她拿起来一看，这是一把军械库里流出来的手半剑，不是锻炉部的，更不是城市里铁匠铺子的……怎么可能呢，什么东西会把如此一把利剑弄成两瓣？难道……她发觉自己的嘴唇都被咬出血了，还有那把战斧，这也是铁的。按说这东西挺值钱的，为何他们会将其扔下？

    树叶沙沙作响，狼、雪熊以及鹰枭，各种动物的叫声在夜晚响起。两个人，她和乌尔只能背靠背，紧握着武器。她双手紧握鹰血长剑而乌尔则从地上捡起来战斧。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一个影子从树林里穿过，却不知道是什么……

    她只感到彻骨的寒冷。而那东西最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所有的人的面前……

    海莲娜第一反应是一个穿着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铠甲的人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那个人体格高大，皮肤白如雪而且不含一丁点血色，如同幽灵一般，他的脸似乎被一层硬壳遮挡，如同骷髅一般，至少海莲娜可以 确信他的下颌骨是露在外面的，和尖锐的牙齿融为一体。他的眼睛很蓝，如同蓝色的火炬一样……海莲娜想说什么，但是言语冻结在喉头。他第一反应认为这是幻觉，可这真的是幻觉吗……无比的真实……

    他只能双手握剑，紧盯着他，应该是个“他”吧……她想到。

    那个怪物只是安静地向前滑行，手中握着长剑。就在这个时候，海莲娜突然间听到身后有尖叫声。她转过头去，这才惊恐地发现乌尔被一个怪物拖走到了一边。那个怪物正紧紧地捏着他的脖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那个怪物身上穿着黑色的罩袍，尽管不满了血迹和刀痕。看身形……桑德！一瞬间海莲娜可怕地想到，桑德……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杰夫呢？波普呢？

    行尸！一瞬间那个可怕的名字在她的耳边响起来……

    她看到那个“桑德”，他衣物尽毁，容貌尽毁，眼睛里烧着蓝火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以及乌尔……她知道自己救乌尔要紧，便接着雪的光滑“滑过去”，同时手里的鹰血剑重重地砍过了那个“桑德”的脖子。别怪我，桑德，她在心里念叨着，吃惊地看着桑德如同被火烫了一样发出来一声又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她紧接着又是一剑，桑德居然被火焰吞噬而火焰正是来自鹰血剑那色利亚钢的剑刃……

    “解决了……乌尔！”她刚想说解决了这家伙，却看到乌尔已经死了。她看着那个家伙，他还是赤手空拳，但是依然令人不可小视。“既然如此，那我们来较量较量。”她说，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懂。可是就在这个时刻，她突然想到了波普和杰夫。于是迅速往另外几个人逼近这里应该走的的方向过去……

    她看到波普正在和已经变成行尸的杰夫搏斗。她一边将波普救下，一边说：“我们得赶紧撤……”

    “你撤，殿下，我来掩护你撤退！”波普说。

    “你疯了，这……”

    “我走不远。”波普说，“但是你行。你有色利亚钢，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

    “可……”快跑啊！波普大声地说。

    此时，海莲娜看到更多的那种白色的家伙走了过来……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出现了六个。他们中的四个人还骑着坐骑。不是马也不是骷髅马，而是一种很奇怪的，不像牲畜的物种。他们的手里拿着武器，很难说清楚正在武器的材质，海莲娜想到，这种刀剑如同薄水晶一般，闪着神秘的蓝光，带着波浪的纹路……她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但是她感觉那东西非常的尖锐。地上的剑碎裂和那些东西没准有点关系……

    “快跑啊！”波普大声地喊道，“告诉……告诉……告诉大团长，我们麻烦大了！”说着，他站起来，呼吸在空气中结雾。他双手握剑，大吼着冲了上去。而对手的速度之快也出乎海莲娜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