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动了她的铠甲。海莲娜·柏莱顿只觉得打个冷颤，腿阵阵抽痛，头也一样。
莫说打仗了，她想到，她虚弱到连杀猫都难。她可以看到这些天战斗激烈的战场。在白雪城的城下，城门左边几码之外，仍被龟盾的残骸堵塞，一头长毛象的尸体在里面腐烂。这里还有其他尸体，人和马匹，以及别的，散布在碎木桶、凝固沥青和烧焦的草地之间，被白雪城城墙的阴影所遮盖。她沿着攻城营地的边侧走去，途经一具尸体。那几具尸体横卧在一头战象边，也就是凯拉所说的“巨人”，他的脑袋已经被石头砸碎了，食腐鸟们正在争夺破碎的颅骨间一点点脑浆子。看到海莲娜来了，这些黑色的家伙很明显吓了一跳，嘶叫着展翅飞走。
又走了一步，海莲娜看到对面的营地里出现了一个骑者，迎面而来。仔细地看了看，此人……那大秃头，一把铜红色的大胡子……两相一合计唯一的可能是铜须。此人看到海莲娜，直接大喊道：“啊……女王小姐，我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女王小姐……海莲娜想到，红发公主、女王小姐、陛下……我这是收获了多少“爱称”了？“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对待对手就好像对待食物一样呢，”她揶揄道，“铜须克尔瓦？”
“奥尔瓦。”铜须道，“我并不怎么喜欢那个克尔瓦，我发誓。城堡里的人，你的人打的很顽强，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你们都很棒……我的营地里损失了两百多人，我看到至少半打……啊不，接近一打战象没回来……凯拉一定心里很难受吧……自从她回来，她就一直有心事。”
“也许吧。”海莲娜说。凯拉的确，回来之后面色就一直不好。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事情。她开始想问她，但是怕触到别人的伤口就没有再问些什么了。她每天都在摆弄着小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这些天她也有心事。那横尸冰原的战马，那燃着蓝色火焰眼睛的家伙向自己杀了过来。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边了。
铜须此时从马鞍上取下一个水袋，拔出塞子。“这能让我们暖和些。”他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海莲娜。海莲娜知道这里面是蜜酒，可以驱寒能让她感到舒服些。她喝了两口，不得不说，极烈的蜜酒令海莲娜的眼睛水汪汪的，胸中如有条条火蛇盘踞。这些天寒风吹着，如今灌了两口这个她觉得很是受用。
铜须拿回袋子，又喝了一大口，擦擦嘴之后说：“爬城墙的家伙……呃……应该是艾瑞克，他发誓他要打开城门，让我们从城门直接钻进去，唱着高歌夺下白雪城。他确实摧毁了……呃……不过是一部分。”
“何解？”
“砸下来砸在他的头上，脑袋都砸回腔子里去了。不知道是因为城墙太脆，还是因为……”
一般来说，攻城的时候守城军队都会准备石块来砸企图攻城的人。海莲娜想到，看来这个倒霉的家伙还没爬上城墙就被石头砸下去了。不过仔细地想了想，人都死了，还是不要把话说的太直白了好。铜须正在喊着“为了艾瑞克”然后大口饮酒呢。
“为了艾瑞克。”海莲娜说。但是刚刚喊完的艾瑞克居然接着说：“哈！说实话，我从不觉得艾瑞克的主意有什么靠谱的！他以为城墙就是女人的床，爬上去轻而易举吗？如果是这样，战争绝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他骑马缓行，海莲娜紧跟其后。她没有骑马，走路有些吃力。“你似乎气色不好。”铜须道，“昨天晚上不会是……”
“去……”海莲娜没好气地说，“这些天你们攻城，我跟着神经紧张。”
“凯拉怎么样？”
“她……不好说。”海莲娜说，“她……总是觉得有心事。”
“啊哈，我知道原因了。”铜须哈哈大笑，“我们的凯拉已经成了某人的凯拉了！唉，真浪费，便宜了一个充满繁文缛节的家伙。”说着他再一次喝了一口蜜酒，弄的海莲娜都很好奇……他那蜜酒袋子里是不是装着喝不完的酒啊。“如果我年轻十岁，我会亲自去偷她……唉……可惜啊，娇小甜美的秋苹果就这么便宜了一头猪……”
“那帮该死的家伙啊！”铜须的声音虽粗哑，却相当温暖，“我的妻子，哈啊，妲埃娜，是我从隔壁部落里偷出来的，当时直接从她的帐篷里偷走的，她的四个兄弟都在那个，可惜都从头睡到尾。她倒是反抗，可是我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帐篷……呃……这就有了我的女儿和四个儿子。不过好景不长，我妹妹被也被个叫里克的小子偷了……不过里克被打裂了嘴唇，我听说他背上的抓痕多得穿不上衣服。”
即便此时此地，海莲娜也不由得发笑。往里走，她看到索顿策马走过来。看到海莲娜，他和以往一样称了一声“陛下”，紧接着想都没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找个人，去和城堡里的人谈判。”他说，“能不能……”
“我不认为格雷格爵士会愿意和你谈。”海莲娜耸了耸肩说，“他极端厌恶原住民不是什么秘密……况且……你的损失并不严重啊。”她看了看军营，有人还在那里准备要建造云梯。战象也存活了不少……
“我的人流了足够多的血了。”索顿说，“也许在这里不能说的上严重，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你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行尸？”
“鬼兽和行尸。随着白昼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冷，当极夜来到，末日也将会来临。它们先杀人，然后驱使死者。任何一个部落，无论是锻炉部、冰斧部还是战象和雪狼，都无法抵挡他们，谁都不行。”
“你也不行?”
“我也不行。”他承认的口气中有种愤怒，一种深深的苦涩，无法以言语表达，“我想去告诉他们，打开城门，让我们通过。这样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不去的话……我们变成行尸，那将是真正的凛冬寒风。”
打开城门，让他们通过。说得容易，接下来呢？海莲娜想到。难道要这些战象拥挤在冰宁城下？难道要让战车劫掠沿途村落，难道要让这些人成天打别的城镇的贵族和平民，工匠和渔民妻女的主意？只怕是谁都不敢下这个决断。卡尔国王不会同意，即使是自己也不会同意的，任何一位回贵族都不会同意！如果真的只是小孩子大家，握握手玩两个游戏就可以将矛盾消弭于无形，历代北境之王也不至于和这帮家伙打的如火如荼了。
“你是不是真正的国王?”海莲娜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但是话说到一半，在索顿的笑容中，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是个事情。什么叫真正的国王，什么叫真正的女王？她是鹰血存续，她身穿白色的，镶着钻石、珍珠和宝石的长裙，头上带着王冠，坐在银色王座上。她的军械库里放着属于自己的，精心设计的铠甲，王座下有骑士和廷臣，有乐队和弄臣。但是这里有吗？他没有骑士，没有卫队，没有一切。
这些人从来不追随姓氏，也不在乎哪个兄弟先出生。他们相信强者。
“你可以杀光敌人来证明你是个强者，但是你能否控制臣民？”海莲娜说，“法律。你能否约束他们遵守律法，不犯下罪行。没有人想放一群土匪进去的……”
“陛下，你我都清楚这不可能。”索顿哈哈大笑，“需要律法的话，我们自己会定。你们的旨令和税收就留着吧。我要交出的不是自由。我们不会对那个国王下跪。”
那这下子可麻烦了……海莲娜想到，自己的父王如果活着，他可能会考虑考虑，但是让这么多这种名声不大好的家伙进去谁心里都不好受啊。如果是别的人……至少卡尔国王不会同意的。别说他，凯瑟琳女王，海莲娜女王，两个女王，如果还是女王话，自己也不会同意这档子事情的……千万个念头闪过自己的脑海。这好不容易来到了极北之地，本来以为可以躲过北境的权力的游戏，没想到寒风居然吹起，自己生的真不是个时候……不及细想，便听见另一只号角隔着皮帐篷低沉微弱的呜咽。
到了外面，号声更为响亮。整个的营地骚动起来。咬着唇，海莲娜看到人端着长矛匆匆跑过。马匹有的嘶鸣，有的喷息，空气中碰撞着北地通用语、晚期刚铎语和古语……还有狼嚎、狮吼和战象的嘶鸣……
“行尸没有白天出没的，”索顿看着营地，嘀咕道，“妈的，他们究竟想上哪儿去?传我的命令，让这帮笨蛋各自回位。把我的马牵来。我还要盔甲，还有剑和号角……骑兵出动，奥尔瓦，你准备长矛……守住中军大帐……”
“好的。”铜须奥尔瓦说着大步离开。
海莲娜看到看到营地里的人们各自为政，有些组成队列，似乎要进攻长城，另一些则溜进森林。女人们驾狗车往东去，长毛象则游荡向西。一小列松散的黑骑士出现在三百码外的森林边缘。他拔出剑来，警惕地看着那些穿黑锁甲，戴黑半盔，披黑斗篷的骑手。他们如同刚刚解冻的蜂蜜一般流进面包营地，对着敌人们劈砍。索顿没有说什么，但是海莲娜看到一列骑兵隆隆地奔过，骑在马上的人是克兰，铜须克兰，想把他和铜须奥尔瓦分清楚可不容易。海莲娜想看清楚来袭的这些人从哪里来的——她失败了，这些人军阵整齐训练有素，即使他们现在是散兵队形。海莲娜总觉得不像暗夜骑士。哪里不像……她说不出来。
她听到有人在喊“一个军团的铁人”。一个军团……正想发问，但是面容很快就不好看了。她看到一队骑士，一队人马披甲的重装枪骑兵。面对新的威胁，那些骑兵不得不重新组队。但是想来也清楚……她想到，看着克兰冲出去。以后不用担心分不清哪个铜须是哪个了，她在心里有些悲凉地想到。这些重装骑士从哪里来的……
“我觉得你得离开了，姐姐。”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来。海莲娜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却看到远处有三个穿着板甲的武士。她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的妹妹吗？“凯瑟琳？雅莲恩、雅夏拉，你们这是……”
“赶紧撤吧，姐姐。”凯瑟琳低声说，“这次那帮家伙可惹上难对付的对手了。”
四下传来号角声，洪亮尖锐，且绝非是这些北地原住民的信号，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极北之地的原住民们困惑地东奔西跑，有的加入战团被骑士们屠杀，有的远远逃离。战象炸了群，踩过羊群、帐篷和倒霉蛋，雪狼四处逃窜，狼嚎声听上去只让人觉得胆战心惊。他们慌乱地组成并不合格的方阵，但是还没等支起来长矛敌人边已经杀到了。除了面对白雪城的方向之外，其余的方向都杀出来大军，是三队训练有素的铁甲枪骑兵，都穿着闪闪发光的板胸甲、腿甲和臂铠，且戴着头盔。这不是暗夜骑士，这是七国之地的骑士，不是风暴骑兵就是海间铁骑。问题是……这总不能少鹰王从坟地里爬出来了吧？海莲娜和身边的人一样不解。
“我就烧个帐篷，不至于派骑兵抓我吧。”凯瑟琳紧握佩剑，无辜地说。
说时迟那时快，分毫之间，一队骑兵冲入长矛阵侧翼，一队骑兵和克兰的骑兵阵搅在一起，还有的人杀入步兵当中开始屠杀。战象和雪狼尽管足以让战马胆寒，但是前者过于稀少而后者也怕长枪。而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家伙此刻特别的狂暴。海莲娜眼睁睁地看着有人被淹没在了战象的巨大的腿脚下面。在另一边，成百上千的妇女儿童急匆匆逃离战场，有些直接撞到马蹄下。营地搅作一团。
“姐姐……撤吧……不管是谁我们都没好。”凯瑟琳低声说。
“我得去找凯拉。”海莲娜低声说，“这是我……”
“凯拉丢不了。有人在找她呢。”凯瑟琳低声说，“咱先撤退吧……”
海莲娜这边心中琢磨着，谁要去找凯拉啊？凯拉到底经历了什么，那边看到索顿从骑士中杀出一条血路，拼命指挥反击。一头战象驱散了对方中间一队人马，其余两队则像钳子一样夹拢，投枪不断地射中在长毛象的身上。营地另一侧，一些弓箭手在朝帐篷放火箭。
海莲娜正想问凯瑟琳是谁想找凯拉，但是很快她就看到，一头刚刚把一个骑士从马鞍上扫飞的战象被弩炮射中了头盖骨。还有的人鱼贯逃窜，多半是惊慌的老弱妇孺。有人面色阴沉地望着她，但是没人敢招惹四个顶盔带甲的武士。
越来越多的人从森林里涌出，不仅有穿板甲骑士，骑射手、枪盾兵和剑盾兵。他们组成方阵，高举战旗。旗帜飞扬中，海莲娜看到了鳝鱼、各种鹰、珠宝、狼还有铁锚……还有火焰……这都是谁的纹章呢？她想着，一边跟着妹妹们撤退，一边看着索顿的战马死在了骑枪下，钢铁洪流将他们淹没。尽管北地原住民们人多势众，但如果数目决定胜负的话，世界的统治者应该是老鼠。
铁甲和高头大马对付皮革轻而易举。结束了，海莲娜心里难过地想，他们崩溃了。败军和妇孺弃械逃亡，无论是哪个部落的什么人，全都撒腿开跑。一头雪狼撞在骑枪上，飞出去发出哀鸣，还有一个骑士在商量要剥掉雪狮的皮来装饰铠甲。有人提着铜须克兰的脑袋在那里奔驰，此外还有莱特顿的脑袋，也许还有别的酋长的……海莲娜看到远处有一个躺卧的人，看打扮是哈弗莱。有人在喊达彻里的名字，他是生是死，这谁知道呢。战车被掀翻，火焰从一座帐篷窜到另一座，有些大松树也燃烧起来。
最后冲阵的是一队呈楔形队列的骑士，都是人披着全身板甲而马也披着重甲，和前面那些人比起来更加的可怕。带头的骑士穿着一身黑色的厚重铠甲，骑着一匹北地骏马。身后是一排白骑士和黑骑士，其中夹着一个金骑士。还有一个红甲骑士。身后是清一色的白骑士。他们的头顶飘扬着战旗，蓝色的，画着飞鹰和银色星星。谁会用鹰做纹章？这是谁家？卡尔国王？不像啊……
海莲娜看着一个骑在马背上，穿着压了皮革的锁子甲和银色胸甲的骑士和其手中的利剑，看着那个骑着北地骏马的的骑士。再看看别的骑士，在军号声中，他们开始冲锋。
他们大声喊的名字是：“海间地，天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