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铿锵响彻校场。

    婧妤看到镜雅一只手拎着武装剑而另一只手擎着盾牌，在校场上转圈。她这次并未穿着那绣着貂皮和黑狼皮的蓝色披风，仅仅是一身蓝色的罩袍，且在罩袍外露出锁子甲的纹路，可以看到她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向前进逼，手腕一抖而长剑直直地刺过去。她的对手则有些脚步不稳地后退，同时举起盾牌格挡。镜雅找准了机会，一剑刺击其下盘，击中了后者的腿并且让他步伐踉跄。紧接着镜雅是两次攻击，一次击中肩甲而另外一次击中头盔。在这个机会，镜雅躲过了一个打算从她背后发起攻击的人，并且用盾牌重重地撞在了那个人的胳膊上。被厚重的硬盾牌来一下，那个人当场失去了重心并且跌倒在地上。

    “小灵，”一边梳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喊过站在自己身边的婧灵，婧妤道，“去，去给你姐姐点厉害的尝尝。”

    “啊？我去？”婧灵那双漂亮的眼睛忽闪了两下，睫毛如同两只黑蝴蝶。此刻穿着深蓝色的棉袍和染过色的皮革背心，并且在皮革背心外面罩着锁子甲和鳞甲。她握紧自己手边的长剑，说，“姐姐……我去……不合适吧？”

    “你去最合适。”婧妤笑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卡兰蒂斯紫堡的卫队长的，况且，别人可能放水而你……永远不可能。别人打伤了她会担心屋里那货会不会去和他拼命……你不会。”

    “好。”郡主点了点头，紧接着从城墙的一侧的台阶快步跑下去。婧妤看着她走到镜雅的身后，和镜雅的交谈以及小玲从人群中借了一副盾牌然后两个人开始寻找机会。估计是美人打架是件稀罕的事情，很多人都围了上来。有的人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好。她看到镜雅率先发起进攻，可以听到她身上那脆硬的皮革发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个人利剑相交，盾牌相撞，一上来便进行了两次锋芒毕露的交手。在两次进攻被抵挡后镜雅选择了暂时停止进攻，取而代之的是开始缓步绕圈并且寻找对方的弱点，同样的事情小灵也在做。

    婧妤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想到，在那个瞬间她不确定自己在哪里。她有的时候就是会这样，感觉自己走在故乡，在宫廷那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没有任何人，没有女官侍从，没有廷臣禁卫。她喊几声，可是四壁反射着只是她自己的声音，却无人应答。婧妤我加快脚步，在禁宫的一间间宫廷一个个房间里穿梭，打开一扇扇门，喊着其他人的名字，却无人答应，甚至……婧妤根本就不知道她自己究竟要找谁，想找谁，会去找谁，也许去找父亲，找姐妹们，找自己的老师或者说找铎纲那货，但是没有找到人，一次也没有，宫殿里永远是空无一人的，连宫殿里养的鸟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鱼塘里随处可见金鱼的枯骨，有点像铎纲那货每次吃完烤鱼后剩下的那一堆，但是个头小很多。

    有的时候她却发觉自己并不在一个空荡荡的宫殿中，而是在宴会厅上，桌子上放着一道道美食而四周都是奏乐的声音。她看到铎纲一袭武官的打扮，正在盯着面前的肉食，他的脸年轻了一些，黑发中也没有那几点银色……他似乎嫌弃这肉有点硬，掏出匕首来切肉弄的满座大惊。指责的议论的都有……她想说什么，这次却说不出来了，如同声带被人割断了一样……

    “你妹妹很厉害。”耳边响起来一个声音，而婧妤转头看去。瓦莲莉雅公主——洛特西恩家那个正站在自己的身边。她穿着长棉袍并且腰间悬着一柄匕首。她说，“听说……她一个人把望海城的护卫都给打了？”

    “她有的时候不会很注重礼节。”婧妤微笑着说，“所以和卫队起了冲突。”

    “铎纲大人的在望海城的卫队也不可能是酒囊饭袋吧？”瓦莲莉雅公主笑道。

    “她是女孩，又是大人的卫队，我想他们手下留情了罢。”

    “赢了就是赢了。”瓦莲莉雅公主笑道，“你妹妹武艺高强。”

    “有话直说吧，殿下。”婧妤说，“您来找我……”

    “我只是来随便看看。”瓦莲莉雅公主微笑着说，“不然的话，一直呆在房间里……我距离心智失常只怕是不远了……我喜欢骑着马出去看看，当然了走路也不错……让马驮着我走的更远……”

    婧妤的眉头皱了皱，她不喜欢骑马，不会骑马也不擅长骑马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公主并未多说，只是盈盈地站在婧妤的身边，看着军阵里的士兵和比武的人。此时小雅无比精确地打在了婧灵的盾牌上，并且在婧灵格挡的时候用盾牌击中了婧灵的右肋，打的婧灵一步步是连连后退。人群中的欢呼声大了很多。但是这个时候，婧灵发起了反击。她的剑无比精准的击中了小雅的手腕、大腿和小腿，迫使小雅不得不连连保持平衡以防摔倒。婧妤略微皱了皱眉头，而她表情的变化被身边的公主很快捕捉到了。

    “怎么了？”瓦莲莉雅公主关切地问。

    “没什么，不舒服……”婧妤优雅地说，“也许是……中午的肉太腻了？”这不算谎话，姐妹三个人和所有的鹰血女孩午饭都是一起在王后塔的大厅里吃的。这里是最接近七国之地的城堡的地方，甚至有舞厅！

    伙食只能说凑合，比不得望海城，更比不得玉女城和冰宁城，婧妤想到，但是午餐还是可以称得上丰盛，前菜是搭配了酸奶油的面包就着烟熏三文鱼而正餐是装在用薄荷叶点缀过的盘子里的，用大蒜、药草和香料烤的羊肉，以及浸在奶油里黄薯泥和炸苹果片。除此之外，桌上还有用卷心菜、一些豆类、新鲜虾蟹肉和一些冷荤做的凉拌沙拉，还有涂抹了冰镇的蓝莓和甜奶油的蛋糕作为甜点——听着架势就知道了，肉和甜奶油都是很腻的东西。

    “……是的，的确是这样，但是这里是白雪城，不是冰宁城，只能说凑合一下吧。不过，其实你是担心镜雅小姐落败，对吗？”瓦莲莉雅公主轻轻揉着自己银色如同月亮一般的头发，笑着说。铎纲那货和自己聊过，他认为最早海莲娜王后的头发之所以是银色，是因为头发中缺乏黑色素而这种情况是会遗传的——如果是从小就是一头银发的话，考虑到世代内部通婚，这种银发只会越来越明显。这种情况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霍莉小姐和三个瓦莲莉雅小姐中的两个，再加上艾利耶家的三姐妹等等……都很难分出来谁是谁……

    “她之所以下去和他们训练，不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武艺在战争爆发之前，而是为了树立威信，省得有人怀疑她的权威。”她说着而婧妤吃惊地转过头去。是的，是的，婧妤想到，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小雅也许可以在贵族中通过言谈和得体的礼仪——她在宫廷中长大，礼仪得体优雅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以及过人的才能赢得尊重和权威，但是贵族间的默契并不一定适用于爵士等级之下的人。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便是这个道理。这也是她和这些人一起训练，并且在战斗中将一个个敢于挑战她的人用剑击倒的原因。

    铎纲曾经说，这世界不是平等的，每个人一出生注定享有的资源就是不一样的。血统、天赋、教育等等都设定。如果一个人只是血统比你好而剩下两项都不如你，你可以称之为二代公子哥；如果这个人的天赋和血统比你好却最终没能在优于你的教育中做到比你优秀，这种人叫不努力且糟蹋资源；如果一个人三项都优于你，你只有认命的资格。而镜雅要做的就是告诉那些人，我并非完全靠着铎纲的宠爱走到今天，如果在战场上走一遭你们一样走不了几个回合。

    “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小姐。”当婧妤扭过头去的时候，瓦莲莉雅公主微笑着说，“您的手法其实……呃……无意冒犯，但是却不能称得上非常……隐秘，任何人都可以想到……不过……你却不得不承认，其的确是可行的。”

    “有话就直说吧，殿下。”婧妤微笑着说，“您说话似乎经常喜欢话中埋着些东西？失落的宝藏让我去发掘吗？”

    “也许是宝藏，也许不是。我在玉女城收藏了一本少鹰王时代的诗歌集，历史悠久以至于我很吃惊这居然没有变成灰尘。但是如果一个不识字的农汉得到了他，就无法发现这其中的价值。”瓦莲莉雅公主笑着说，“所以，全看殿下您的。”

    “我们不是说好有话直说的嘛？”婧妤不满地说。

    “我们的敌人并不仅仅是行尸。”瓦莲莉雅公主说，“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赫尔曼和派普两个人会如此的胆大妄为，敢于顶风作案吗？这两个人，说赫尔曼是个莽夫我信，但是绝非蠢货；说派普是个地痞流氓我信，但是绝非是头蠢猪。有的人是为了抵抗敌人而来而有的人则认为那不过是些精灵古怪……”

    婧妤眉头一动——这些事情她也想过。

    “并非所有的人都是铎纲大人这般正人君子……我见过正人君子，比大人还公正且有荣誉感的人也有。他们有的死于阴谋诡计，而当时却没有一把剑为他而战，一个标榜为荣誉的人为他仗义执言。”瓦莲莉雅道，“世界上有四种人，没脑子没底线，没脑子有底线，有脑子有底线以及有脑子没底线，中间那种最重要，而最后一种则无比的可怕……”

    婧妤想到了另一个银发的瓦莲莉雅，叶纳家的那个说的话……如果灰烬可以统治，他们会研制出最可怕的火焰武器。

    “如今，就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独行死，群聚生……”公主喃喃地说，声音融入了极北呼啸的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