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仁死了，宫彤也没回来。

    宫雪不知道她对爸爸的死有没有一丝难过，也许她是有的吧，但那微末的难过跟长年累月，看不到希望的带孩子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而宫雪也不在乎她会不会难过，都与自己无关。

    六年前，奶奶过世，宫雪为了在丧席上蹭顿好吃的，伪装成悲伤的模样，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吃鸭食来填饱肚子。

    六年后，她早已经不需要讨好谁，只是默默披麻戴孝，没有一丝表情。

    宫仁死的蹊跷，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出了车祸，更让人疑惑的是宋喜的态度。

    她一向视财如命，却没有狂收礼金。甚至对肇事逃逸者，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

    灵堂里，廖父穿着极不合身的西装和皮鞋，见廖江城回来，劈头盖脸的骂道：“你还知道回来！”

    廖母思子心切，免不了提醒了句，“今天宫仁出殡，不要在人家的葬礼上吵吵闹闹。”

    廖父不满的收回目光，其实这不满里，掺杂着无数关心。

    廖母将廖江城拉到一旁，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人民币。

    “我和你爸开的废品收购站赚钱了，这些钱你拿着，不够妈再给你，你一个人在外边别苦了自己。”

    “我不要，妈！”廖江城将信封推了回去，他整个心思都在宫雪的身上。

    怕她难过，怕宋喜娘家的人为难她。

    “我在外面打游戏赚钱了。”廖江城怕她不放心，又补了一句。

    “打游戏能赚什么钱啊？你还是趁着现在年龄小，去学点手艺。

    前年你四叔回来了，你不如跟他去学开挖掘机吧。

    爹妈也不指着你以后赚大钱让我们借光，只要你能养的起老婆孩子就行了。”

    廖母说着话，便将装了钱的信封塞进他的怀里，拍了拍。

    廖江城怕这钱他要是不拿着，妈妈会担心，索性收着了。

    他现在虽然在各地打比赛，但俱乐部也不是很有钱。

    勉强支付队员的来回机票和酒店钱，工资却是好几个月也没发了。

    而因为打比赛要忙于训练，他也没有时间像从前一样，做游戏代练赚钱。

    左右不过是以后赚了钱再给父母寄就是了。

    看见爸爸身上穿着的那套西装，就算不是名牌，也是价格不菲，看来勤劳的爸爸是真的混得不错的。

    想到这里，廖江城又安心了不少。

    “你呀，要争气！小雪明年就考大学了，你也努力找份正经事儿做，这么好的闺女，就是没摊上个好父母，妈等着你把她带回来，当咱们廖家的媳妇呢！”

    廖母知道不该在灵堂，露出喜笑颜开的表情。可想起宫雪以后会成为她儿媳妇，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趁着妈年轻，还能给你们带带孩子，你努努力，争取生一个之后，过两年再要个二胎，两个孩子在一起还有个伴儿。”

    “得了！”廖江城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撇下她，早往宫雪那桌赶。

    宫雪坐在席上，跟宋喜的娘家人坐在一起，只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弟弟陌生的很。

    邻座是的钩弋村的老邻居，说了很多宽慰的话之后，还是不忘问了一句：“撞死宫仁的司机找到了没啊？”

    “早跑了，不过我们也不找了，那司机也不容易。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啊。”宋喜妈大义凛然的说完，惊骇四座。

    宫雪也免不了将目光从她脸上略过，不敢相信，这还是曾经那个为了一分钱，也会跟人大打出手的小市民吗。

    倒是宋喜，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茫然又麻木，时不时低头喂儿子一点罐头汤喝。

    宋妈脸上洋溢着悲壮又略带喜悦的神情，一杯烧酒下肚，舌头也有点大，“要我说啊，我们家小喜嫁给宫仁，这辈子没受过什么福，不过临了，到他死了，还终于男人一回。”

    “别说了！”宋喜爸用胳膊肘杵了杵她，宋喜妈正在兴头上，哪肯闭嘴。

    “对了，小喜，宫仁之前买的保险理赔了吗？我记得那保险上不是说了吗，如果买保险的人死了，它赔偿六百万呢！”

    宋喜妈夸张的说完，宋喜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看向身旁的娘家表弟，“宫彤有消息了吗？”

    表弟人到中年，做生意赔了个精光，也没个好心情，“上哪找去？再过两个月说不定孩子都给你造出来了。到时候管你儿子是叫哥啊，还是叫舅啊？”

    宋喜听见他这难听的话，心里憋着一口气，却也不敢反驳。

    “要我说，你什么时候拿到保险的钱，行行好，赶紧把我的钱还给我，我退出行吧！我不想搞什么传销了。”

    宋喜唯唯诺诺，还在强撑着嘴硬：“钱又不在我这，你跟我要，我跟谁要啊。”

    “嗐我说你钱给谁了，就跟谁要啊。我钱给你了，我就跟你要！”表弟耍起横来，宋喜悲从心来，终于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宫雪看着这出大戏，不吃饭也饱了。

    丧席接近尾声，有身穿制服的男人开着警车过来，推开门直接吼了句：“谁是宋喜啊？你涉嫌杀人骗保，跟我们走一趟。”

    宋喜无声的松开儿子的手，祈求的看向周围的人。

    然而除了她的母亲挺身而出，其他人都抱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我说警察同志，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都是良民，怎么会拿人命骗保险费呢。”

    “少啰嗦，走！”几个男人将宋喜带走了，这场丧宴热闹收场。

    宫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比宋喜的爸妈更快离开了封城，免得这个跟自己一毛钱关系没有的弟弟，会落到自己头上扶养。

    她没有扶养的义务，可如若宋喜的爸妈逃之夭夭，把孩子扔在了宫仁和宋喜从前的家，宫雪是做不出来将一岁的孩子关在房间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的。

    离开封城前，有从前钩弋村的老乡将宫仁留下来的信给了宫雪。

    信上，宫仁的字写的乱七八糟，勉强还能认全：

    宫雪，是爸对不起宋喜和彤彤。这两年我和你宋姨做传销借了不少钱，根本还不上。

    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人中龙凤，你弟弟，爸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帮你宋姨一起把他抚养长大。

    他是咱们宫家的希望。

    我这条烂命不值钱。爸走了，债务不用还了，你宋姨还能拿到一笔钱，很值。

    宫雪冷笑了一声，拉开汽车的窗户，将这封信从窗口扔出去，任由秋风不知吹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