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底下有多暗潮汹涌，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过去，重阳大典那日到底还是来了。

    天才蒙蒙亮，婵娟就迫不及待地跑进来唤醒明璎，“姑娘，今天是大典的日子！奴婢得给您好生打扮打扮！”

    明璎还没睡够，迷糊着打了个哈欠，任由婵娟把她从被窝里拖起来，按在梳妆台前。

    这些天里的桩桩件件，无不让她预感到重阳大典上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为了防患于未然，明璎连着好几日趁着夜里偷偷爬起来，把前世的记忆整理出来，记在纸上。

    这并非无用功，因为一番梳理下来，倒真让她发现许多疑点。

    虽然不知道这一世的情况会不会有改变，但也让她多了个心眼，时刻提防。

    婵娟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还在兴冲冲地替她张罗着。

    “姑娘，今天要穿哪件衣裳？……对了，您那天让奴婢挑了一件孔雀蓝的百合裙，瞧着很是华贵，不如就穿那件？”

    听到这个名字，明璎这才找回一丝清明，摇头道，“换一件吧，那件过于招摇了。”

    婵娟向来最听她的话，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多问，忙着进屋选其他衣裳去了。

    明璎轻轻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那件孔雀鸳衾精致华丽，就是太过于怪异了，让她有些下意识的排斥。

    因为想着它和明家的关系，她昨晚做了整宿的清明梦，醒来却全都忘记了，只知道额角胀痛不已。

    在宫中赏下的衣物中，明璎最后还是选了一件牙白朱红二色撒花对襟长衫，外头搭烟霞色牡丹薄纱衣，柔顺的青丝挽成惊鹄髻，用玛瑙攒金丝的凤尾钗点缀其间。

    她本就生得白皙，仅仅是唇上略涂了些胭脂，就衬得愈发肤光胜雪，明艳夺目。

    婵娟纵然可惜那件不能穿的百合裙，却也很快替明璎高兴起来。

    “今儿是姑娘第一次在人前亮相，是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件鸳衾虽好，却显得人老气，不穿也罢。”

    明璎看着婵娟，不由得露出个发自内心的浅笑。这丫头天真稚嫩，却忠心耿耿，她也愿意保护着婵娟一直这么单纯下去。

    那些腌臢不堪的事，有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两人都收拾停当，明璎去和长公主婉宁道了别，梅姑将她送出门，末了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殿下要小心。”

    明璎郑重地点点头。

    梅姑办事一向稳妥。她既这么说，那就是先前交代给她的事情已经做成了的意思。

    只待今日见了明珠，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了。

    ……

    明璎和婵娟到时，午门前已经停满了诰命夫人和官家小姐们的车马。当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京兆尹家的嫡大小姐董玟的软轿。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便也在此下了轿。

    重阳大典是天家设宴，皇上在保和殿宴请群臣，皇后则在飞霜殿宴请臣子们的夫人和千金，宴席过后才是重头戏的才艺大赛。

    眼下宴席未开，女眷们皆在前头赏菊。

    引路的宫人带着明璎一路往御花园走去，道路两旁开满了金灿灿的秋菊。白鸥逐波的花叶扁窄似鸟羽，浅紫白相簇、生得圆敦敦的叫二乔，红面银底、含羞欲放的是香山雏凤……

    重阳时节赏菊最宜，而这里各种稀罕名贵的品种又一应俱全，简直教人看花了眼。更别说花枝间还有形形色色的美人——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盛大日子，夫人小姐们的打扮也都格外隆重，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说笑逗趣，怎一个热闹了得。

    一路走着、一路瞧着，很快明璎两人便来到了御花园内。

    这会儿花园中已经来了不少人，花池边上，有几位贵女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小圈，悄声说着话儿，在散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

    婵娟也一眼就认了出来，偷偷拉了拉明璎的衣摆，“姑娘，那不是那天同你作对的董大小姐吗？”

    明璎循声看去，那被贵女们围在正中的，正是京兆尹家的大小姐董玟。

    只见她身着一件碧蓝色的飞鸟祥云曲裾裙，飞仙髻用金钗高高绾起，鹅蛋脸上神采飞扬，正眉飞色舞地向旁边人讲述着什么，引得一群人连声附和。

    京兆尹是京中一品高官，董玟又是董家嫡出的大小姐，不难想见，那些凑上前来的有不少想同她攀上些关系的贵女。

    而在董玟身边，同样十分受追捧的，应该就是尚书府的二小姐明珠了。

    明珠气质清丽，在京中是颇有才名的淑女，原本就有着不少手帕交。更别说尚书府明家眼下在朝中炙手可热，连带着明珠的地位也在贵女圈中攀升了许多。

    不过因为人多的缘故，明珠的身影一直被一众贵女团团遮住，只能闻见其声，却不能得见其人。

    远远听见姑娘们银铃般娇声笑着，明璎这头却冷冷清清，婵娟颇有些焦急。

    “姑娘，要不要上去同她们说说话？”

    明璎却是摇摇头，自顾自地寻了个石台坐了下来，神定气闲地拾起桌上的黑白棋子，开始同自己对弈。

    “不必，她们自会过来寻我的。”

    婵娟忧心忡忡了一阵，然而只见红衣少女的动作不慌不忙，每一着棋都走得有序而缜密。在她的纤纤素手下，黑子呈围堵之势，很快将白子绞杀。

    最后一颗黑子落定之时，一道娇俏而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姐姐？！”

    明珠故作讶然的声音拨开重重人群逐渐接近，明璎轻轻吐出一口气，缓慢地抬起头。

    “明珠，别来无恙。”

    少女沉着的声音如同一潭清澈的湖水，嘴角勾起的弧度依旧是那么冷静，丝毫不见任何波澜。

    这让明珠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泛起了滔天的怒意。

    而明璎身边的婵娟早在看见明珠的那一刻就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不为别的，只因明珠身上所穿的，正是一件孔雀蓝的鸳衾百合裙。

    她不记得这件百合裙有一模一样的两件，而晨间她明明刚刚在明璎房中见到过，现在怎么会穿在明珠身上？！

    察觉到婵娟陡然加重的呼吸声，明璎自知她在想什么，暗中勾了勾她的食指，示意她不要出声，而婵娟也听话地安静下来。

    明家两个小姐的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此时，御花园中的众人纷纷闻声赶来瞧热闹。

    明珠不得不维持住面上甜美的笑意，继续拿出情真意切的口吻劝道，“大姐姐，你这些日子究竟去哪儿了？就算和父母亲生再大的气，也不能不回家啊！”

    这一出小妹心疼长姐的戏码看得明璎想笑，她也确实忍不住笑了一声，眉眼弯弯宛若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回家？恐怕我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就要被明大人捉去成亲吧！”

    “大姐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明珠佯装吃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你不满意父母亲给你选定的婚事？”

    明璎嗤笑一声，也懒得同她继续打嘴架，继续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的棋盘上。

    “看样子你很满意这门婚事。那当姐姐的不嫁，刚好将这门婚事让给你。”

    明珠的脸色难看极了。从前在明府，明璎凡事都被要求让着她，也从没跟她绊过嘴。她先前还以为是自己能耐，眼下看来，却是明璎不愿意同她计较罢了。

    明珠一时心慌气短，不知该如何回嘴，只能求助地向周围望去，楚楚可怜的杏眼里盈满了泪水。

    董玟自恃仗义，最看不得明珠这副受气的模样，立马横眉出言道：“明璎，你别柿子捡软的捏！本姑娘倒要问问你，你先前不是当街与明府划清了界限吗？怎的如今又舔着脸出现在这宫宴之上？”

    不愧是京兆尹的千金，一向牙尖嘴利。围观众人听了，心中也都不得不觉有几分道理。

    重阳大典是宴请宫中官员们的家眷，明璎公然违逆明家说给她的婚事，已经算是同明家划清了界限，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

    周遭议论声一时鼎沸，人群自动自觉地将明璎所在的石台隔出了一个圈，仿佛避着瘟疫一般，生怕皇上怪罪下来会波及到自己。

    明珠见了，不由得暗自窃喜，同时也有些许懊恼。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倒白白让董玟出了风头！

    不过这样也好，借董玟的手除掉明璎，她就只管作壁上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面对众多贵女和夫人的指指点点，明璎泰然自若地拨弄着棋子，声音清泠如泉水。

    “我能在这儿，自然有在这儿的理由。”

    董玟却将她的淡然会错了意，以为明璎在强撑面子，柳眉倒竖，继续不依不饶道：“那你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随着这声娇喝落下，人群忽地静了一瞬。

    拖尾长裙迤逦在地的声音簌簌响起，数十位宫女率先开路，整齐地开出一条道路，一个庄严秀美的明黄色身影缓缓现身在众人面前。

    “本宫的外甥女儿来赴宫宴，诸位贵女可有什么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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