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工厂，彭文谦连忙迎上来，面色难看：“都过了四天了，排队领米的人不增反减，听说还有别的城市来的。给了不合适，不给也不合适。咱们不缺米，但若是每一个赖在门口的咱们都无偿补助。咱们厂也别盈利了，净给乞丐们干活。”
穆迟迟面色严肃：“问清楚谁是带头人了吗？”
都四天了，乞丐们没吃没喝。看不到希望的早走了，能留在厂门口，还是这么多人。少不了带头人鼓动。
这时候解决了带头人，危机就解决了一半。
彭文谦点点头：“问清楚了，这群乞丐非常有纪律，带头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找带头人谈了，他说一人一斤米连塞牙缝都不够，冬天这么难过，乞丐死的多，希望咱们厂子能提供过冬的衣食。我紧急抽调了退役的战士守在厂门口，他们暂时没动静。”
还过冬的衣食，胃口真大，怪不得彭文谦这么生气。若是答应带头人的要求，他们厂子这一年真算白干。
穆迟迟想对策的时候，霍廷之声音冷冷的开口：“把带头人叫来见我。”
彭文谦看向穆迟迟，不知该不该听霍廷之的话。
虽然他觉得让霍廷之解决是最好的方法。
霍少帅是谁，平城没有不认识的。别说一个乞丐头头，就算是平城新一任的混混头子宋麻子，见了少帅也得赔笑脸，点头哈腰，无有不应的。
但穆迟迟才是给他发工资的人。
他殷切的望着老板。
穆迟迟挥挥手：“不必了，杀鸡焉用牛刀。”
似是想到了好主意，她嘴角带着冰冷的笑：“不是要我们包吃包住，帮他们度过寒冬吗？就答应他们，你把领头的几个人都带过来。”
领头的乞丐是个中年男子，长着一脸大胡子，体格健壮，看着不像缺衣少食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包着布的木杆子，昂首挺胸还挺骄傲。
跟随他来的有三个乞丐，都是青年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大胡子乞丐进了办公室，往三人身上扫了一眼，就发现两个男人都暗中看着中间的那小姑娘。看来小姑娘是主事的人。
大胡子乞丐对着穆迟迟鞠了一躬，嘴里说着：“善人救苦救难。”
说完抬头期盼地望着穆迟迟。
在乞丐的规矩中，他们说了这句话，围观的人就要给一些钱财了。
可是在场的三个人，彭文谦家境好，又是从国外留学的，对此市井小事一概不知。穆迟迟所在的小城安城还没有形成规模的乞丐队伍，因此也不了解。
霍廷之就更不知道了。
三人都是奇怪的望着大胡子乞丐。
穆迟迟冷淡的说：“提要求吧。”
她愿意救助人，可是不想被威胁着救人。
再看着领头的脑满肠肥的样子，心里就不高兴，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大胡子乞丐嘿嘿一笑：“我们还是原来的要求。今年大家都不好过，知道你们富民纺纱厂心善，所以想求一条活路。咱们做叫花子的命苦，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父母双亡的孤儿。也有残疾人，抽鸦片耗尽家财的人，年老色衰的妓女，没了地又没一技之长的农民。”
诉完了苦，他说道：“姑娘，您心善，往常报纸上撒钱撒的厉害，一万两万的大洋撒出去眼都不眨一下，现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一条人命不比你单纯撒钱来的有价值？”
虽然是穷人，态度却十分恶劣，穆迟迟尤其看不惯。
“这不合规矩。”她淡淡说了一声，话语间的拒绝还是能听出来的。
大胡子乞丐脸色一变：“真不给？”
“不给。”穆迟迟摇头坚决道。
大胡子乞丐立马给身旁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这年轻人在脖子间用绳子挂拴了两块砖，接到乞丐头子的命令就跪下来。拿两块大砖头砸胸脯，边砸边说：“善人救苦救难！”
砸的胸脯通通响，年轻人望着周围注视的目光来了劲，脱了上衣露出干瘦的胸膛，用了大力气继续砸。
边砸边喊，不惜力气。
大胡子乞丐得意地望着穆迟迟。
穆迟迟不为所动。
大胡子乞丐眼睛一眯，又给一个女乞丐使了个眼色。
女乞丐手里拿着碎瓷片，殷切的望着穆迟迟，哀求道：“善人救苦救难。”
这句话是他们乞讨时常喊的口号，如果围观的人不受触动，他们就要伤害身体逼迫别人给钱。
穆迟迟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女乞丐望了望大胡子乞丐，又看了看周围人。知道自己不能不做。
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口号，愤恨的瞪了穆迟迟一眼，接着就拿着瓷片狠心在脸上划。
瓷片锋利异常，一个照面就把女乞丐毁了容，脸上被划得鲜血淋漓，一道从左脸跨过鼻子到右脸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
穆迟迟惊叫一声，立刻被霍廷之捂住了眼睛。
大胡子乞丐得意洋洋：“善人救苦救难……”
他知道威胁已经见了成效，对地上哀哀哭泣的女乞丐视而不见。
做他们这一行的，分为要钱的乞丐，要饭的乞丐，卖艺的乞丐，也有恶讨的乞丐。今天带来的三个年轻人就是恶讨的乞丐，没有一技之长又没长相，正值年轻饭量还大，也就只有这一条路走。
大胡子乞丐在逼穆迟迟答应他的要求，不答应，就是逼着这三个年轻乞丐去死！
小姑娘心肠软，长得漂亮，肯定在意容貌。
这不，女乞丐的招数一使出来，小姑娘就溃不成军了。
大胡子乞丐又说：“现在这些只是开胃菜，您要再不答应，我们可直接拿刀往心口捅了。”
好像伤害自己逼迫他人是件多光荣的事，穆迟迟恶心的很。
她把霍廷之的手移开，眼神冰冷的望着乞丐头子：“今天不管是谁派你来的，平城都少不了你的牢饭吃！”
她咬牙切齿，语气恶狠狠的。
两个人当着她的面变成这样，确实给她带来了很大的触动。
大胡子乞丐听了这话恼羞成怒，他还从没碰过这么硬的茬子。
他年轻时体格健壮，一表人才，做事又讲义气，就拜了当时乞丐中的大杆头为师，做了小杆头。
他们这组织还是从明朝传下来的，据说是开国皇帝朱元璋要报答小时候救过他的两个叫花子，想给他们官做。但是两人不想当官，只想当叫花子。皇帝就赐给他们一人一根木棍，外面包上布，下面垂着黄蓝颜色的穗。就叫“杆”。
后来的乞丐就以持杆者为头领，称为杆头。
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乞丐，一般商家是不敢惹的，大商店每逢过年过节都要给杆头送“节敬钱”。
大杆头收到就仿制许多杆子挂在商店外面，乞丐见了就不会来这家商店讨钱。
大胡子乞丐来富民纺纱厂其实是经人授意，办得好了有赏钱，今冬吃穿不愁，他的声势还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扬。
办不好，办不好就坏了富民纺纱厂的名头！
穆迟迟先前厌恶的态度就让他心中不舒服，如今态度这么强硬，大胡子乞丐心中有气，怒道：“还想让我吃牢饭？那你得看看我成百上千的兄弟们同不同意！”
“呵。”穆迟迟眼神蔑视：“那你就看看你的兄弟们现在在哪儿，听不听你的话！”
大胡子乞丐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三个人，不相信能把这么多的乞丐同时赶走，而且刚才外面也没有大动静啊。
他觉得这些人是在骗他。
敢骗他？今天一定要让着小姑娘吓的哇哇叫！
大胡子乞丐下了决心就给第三个年轻人使了眼色，这第三个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连标语都没喊就往自己心口捅。
霍廷之冷哼一声，一脚把人踹翻。
短刀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拿出枪拍在桌子上，语气不耐烦中带着厌恶。
“不想活的话，我立刻送你上路。”
这个“杆头”和乞丐分类的描述，是来自余钊写的书《北京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