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城, 九井巷。

    天刚刚微亮, 仲家的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自从仲庭和颜欢欢离开后，这院子就空下来。院子一空着杂草就像疯了似的长，从房前长到房后，院子里角落里到处都是。便是屋子里, 每年都会冒头一些来。

    房顶上，杂草长了又枯，枯了又长，年年岁岁往复。

    一个声音道：“李二狗, 你是没吃饭吗？拔个草像个娘们似的。”

    另一个道：“程一桶, 你再说我就请你吃便饭。”

    两人一人一边, 正在拨院子里的草。要不趁着早春把冒头的小草拨了，等到天气越发的暖和, 杂草的长势就收不住。若不还不处理，长到盛夏人都进不来，还会藏蛇。

    是以每年草木开始发芽的时候, 两人都会来除一次草。过段日子再冒出来，又来一次。一直到院子里没有杂草为止。

    “仲大哥走的时候交待过咱们，让咱们好生替他看好这院子。我说他们一走六年，还会回来吗？”

    “这可说不好，我听说大长公主当了那重阳山的圣主, 仲大哥不仅是驸马还是圣主的丈夫。他们那样的人物，还惦记着这小院子，肯定也是念旧情的, 指不定哪天就会回来看一看。”

    “说得也是，仲哥就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咱们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再说每年仲哥都让人捎来银子给咱们，咱可不能没良心。”

    程一桶哼哼，这个道理还用他李二狗说，他当然知道。仲哥捎来的银子不是小数目，凭着那些银子，他们两人都已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正因为感恩图报，拨草这样的事情他们都亲历亲为，没有花银子找别人干。

    “咱们九井巷现在可是名气大得很，都说咱们这风水好。出了王爷公主驸马还有周大人，我家的宅子前些天还有人问价，说是要出这个数。”

    程一桶比划两个指头。

    李二狗惊呼，“二百两银子？”

    程一桶翻个白眼，“看你那没出息的样，是两千两银子。你说那都是什么人哪？怎么会出两千两买我家的院子？”

    “甭管什么人，你卖吗？”李二狗很激动，两千两啊，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

    “不卖！”程一桶斩钉截铁，“你没听别人说，咱们这九井巷人杰地灵。我可是打听过了，巷子口那家的老宅子卖了一千八百两，照我看价格还有得涨。再者咱们这辈没什么出息，风土宝地怎么着也要留给子孙后代，保不齐祖坟冒青烟，出个大人物，你说是不是？”

    “倒也是这个底，什么都不如老宅好，这可是要传给子孙的。你说得对，不能卖，出多少钱都不能卖！”

    正说着，隔壁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位老妇人低眉顺眼地送一位老头子出门。两口子在门口说了一会话儿。老妇人刚搬来时自称是仲家的亲戚，街坊们也有些印象，似乎曾经见过。

    她不是别人，正是韩婆子。韩婆子送走老头，探着头在门外左看右看，然后打着吹欠扭着腰进院子。

    程一桶撇撇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成天不和别人着嘴。上回我偷偷趴院头看了，还是个雅致人，院子后面种了不少的花，开得怪好看的。”

    “行了，人家和咱们就不是一路人。那家还有一个妹妹，听说是镇国公府的妾室，很是得宠。那些个世家老爷，口味还真是奇特。不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偏喜欢半老徐娘。”

    “你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赶紧拨草吧。”李二狗一看天色不早，赶紧催他干活。

    两人埋头干起活来，院门外传来动静。他们听到马车的声音，丢下手中的活齐齐扭头看去。只见清晨的微光中，一对神仙容貌的男女推门进来。男人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男孩子，身后跟着几个着黑衣的随从。

    “仲…仲哥！”李二狗认出来人，惊呼出声。

    程一桶也认出来，连忙用衣服擦手，迎上前来。

    “辛苦你们了。”颜欢欢笑道，命人把备好的礼拿出来，“正好你们都在，我们就不多跑一趟。这几年，多亏你们收拾照应。”

    “不…不辛苦，就拨个草，这活轻快。”程一桶不自在挠着头。

    她记得他们以前的长相，六年不见，腼腆的少年都已是成家立业的男子。这一眨眼六年过去，时间过得可真快。

    “拿着吧，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仲听风被仲庭放下来，他们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感叹着长得真像仲哥，一看就是仲哥的儿子。

    “娘，这就是你们以前的家吗？”仲听风问。

    “对啊，以前爹和娘就住在这里。”

    母子二人说话的时候，李二狗和程一桶有眼色地告辞。隔壁的韩婆子听到人说话，从屋子里打开一道门缝。

    听到颜欢欢的声音，她心里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个丫头还会回来，不是说当上重阳山的圣主，连公主都不稀罕了吗？

    颜欢欢和仲庭此次下山，一则是因为带仲听风回故里看一看，二则是最近嬴国新冒出来一个逍遥门。这名字一听莫名熟悉，她一听到对方的行事风格就知道幕后之人是周北。

    逍遥门处处针对重阳山，抢重阳山的生意，挖重阳山的人。听说金木两位长老被拉拢过去，成了门中的两位门主。

    若只是抢生意，倒是不用惧怕。毕竟钱不是一家赚的，他们重阳山屹立那么多年，不可能被一个新冒出来的门派给挤到没有活路。

    而是最近嬴国风行的极乐之药逍遥散，此药服之使人飘飘欲仙烦恼全无，价比白银却深受世家大户的喜爱。

    颜欢欢来自后世，她知道这种东西的厉害。

    是以，才有此次夜歌一行。

    他们带的随从有八人，都是山门里数得上的高手。仲家院子小，他们并不打算在此住下。重阳山在嬴国存在多年，颜欢欢身为圣主自是不用担心住处。

    不过为给嬴国面子，他们打算住进公主府。公主府早已修好，就在应王府的隔壁。应王虽然仙去，但他在嬴国地位尊崇，他的府邸无人敢动。

    一会儿的功夫，仲庭已带着儿子进了屋。屋子小且光线暗，小孩子到了一个新鲜地，还是自家爹娘以前住过的地方，跑前跑后很是开心。

    那边的韩婆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来请安。

    见到她，颜欢欢并不意外。得知她就住在原来吴家的院子时，心下微动。吴家的院子在他们离开之前，是卖给周北的。她是哪里来的路子，居然能让周北把院子相让。

    “几年不见，韩妈妈还是那么硬朗。”

    “托殿下的福，老奴近几年身体还行。一别六年，老奴还以为殿下不会回来，不想您和驸马都回来了，还有小主子。”

    颜欢欢听她自称老奴，微微一笑，“空镜门已经不在了，我以为你们会离开夜歌，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生活。没想到你们不仅留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托殿下的福，老奴的干妹妹在镇国公府里尚且有些恩宠。我们近几年得国公府的照应，过得还算不错。”

    她口中的干妹妹，就是露珠。

    露珠是颜欢欢的生母，不管当日在嬴帝面前有没有承认，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知道，大长公主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

    镇国公府眼看着后继无人，镇国公父子都不会再有后代，颜欢欢便是国公府唯一能传继香火的女儿。

    镇国公纳露珠为妾，镇国公夫人能接受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进门，很大部分都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何况，颜欢欢不仅是嬴国的大长公主，还是重阳山的圣主。

    “日子过得安稳了，要知道惜福。”

    “殿下说得极是，老奴记下了。”

    随着仲庭上屋顶的仲听风惊奇叫起来，“娘，你快来看，那院子有好多好看的花，我都没有见过。”

    韩婆子讨好道：“小主子要是喜欢，老奴去挖几棵送来。”

    她动作倒是快，不一会儿就捧着好几株带土的花过来。那花杆子细长，花儿开得极艳，确实是少见的很。

    颜欢欢接过来，瞳孔猛缩。

    “韩妈妈，你这花的种子是哪里寻的，我竟然没有见过。”

    “我是从一个故友手中得的一些种子，听说是外番传来的极为罕见。这花儿开得好，我就在院子里种了一些。”

    显然，韩妈妈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轻易把花挖过来送人。

    “你那朋友倒是见识广，还能弄到这样稀罕的东西。”颜欢欢装作不轻意地问着，招呼仲庭和儿子下来。

    韩妈妈敷衍两句，说那人是做生意之类的，多的似乎并不太愿意说。其实这花的种子来自京外的庄子上，她的老头子老阎就在那里替人看庄子。

    她见这花开得好看，央着老阎弄了一些种子。老阎叮嘱过她，让她不许送人更不许和人讲这花的来路。她想着不就是一些好看的花，还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以前侍候的这个丫头可不是一般人，既是大长公主又是什么圣主。她过去得罪得狠了，早就想找补一二。趁此机会，用几株花拉拉关系，划算得很。

    要没有那逍遥散的事情，颜欢欢也就信了她的话。许是真有人做生意走南闯北，不知情由把这花种在后院观赏。

    然而，逍遥散一出，这花便不可能是意外。

    她让随从将花收好，转眼一看仲家的外面围满了九井巷的街坊。大家行着大礼，口中高呼公主千岁。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也是她不会选择住在九井巷的原因。

    辞别巷子里的街坊们，夫妻二人前往公主府。仲庭抱着儿子，她仔细看着那几株艳丽的花，眉头紧锁着。

    “这花是有什么不妥？”仲庭问道。

    她点头，“很是不妥，这花本应是救人的东西，有人却用它来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