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兴骤然昏倒，十方吓了一跳，上前便欲去扶。

    不过旁边的宫人比他反应更快，已经先一步上前查看状况了。

    太子见状伸手拉住十方手腕，看了一眼裕兴，开口道：“兄长不必担心，裕兴体虚经常晕厥，今日大概是天气热中了暑气，应当没有大碍。”他说罢示意宫人将裕兴抬着送去了太医院。

    待裕兴被人抬走，十方转头看向少年，面上带着几分欣慰。

    十方听闻裕兴对太子殿下的评价时，心中尚存了些许疑虑，如今看来却觉得裕兴说的不错。少年贵为一国储君，竟连一个小内侍的身体状况都了如指掌，可见确实算得上是个“宽仁”的太子。

    两人一同进了宫门，守宫门的侍卫俱是一脸忐忑，待两人走近时齐刷刷跪了一地。太子见状眉头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待十方转头看过来时，却立刻敛去了情绪。

    “兄长今日进宫，他们这是在恭迎兄长。”太子开口道。

    十方闻言看向那些侍卫，侍卫们福至心灵地齐声道：“恭迎十方师父入宫。”

    十方在寺庙里待惯了，面对这情形一时有些无措，忙让众人起身。

    众人战战兢兢抬头看向太子，见太子微微点了个头，这才纷纷起来。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安，我还以为是在怕我呢。”待两人进了宫门后，十方开口道。

    “兄长吃斋念佛为大宴祈福，宫里人人都景仰兄长，怎会怕你？”太子忙道。

    太子话音一落，便见路过的几个宫人忙止住脚步垂首立在了路边。十方目光打量着路边的宫人，总觉得这些人面上都带着惧色，看起来确实是很忐忑的样子。

    十方暗道，太子性情宽仁，这些人定然不是在惧怕太子，难道真的是在惧怕他吗？

    “兄长怎会突然愿意回宫了”太子开口，打断了十方的思绪。

    “想回来看看。”十方道。

    太子脚步一顿，开口道：“可惜孤如今尚一无所成，兄长定然很失望。”

    “怎么会？”十方开口道：“你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样样事情都要做到最好。我从不担心你会做不好太子，只怕你这性子太执拗，会变得孤僻冷厉。今日见你如此，又听宫人说你性子宽仁，我心中很高兴。”

    太子面上略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了一瞬，不过立刻便松开了。

    而后他一脸乖顺地朝十方笑了笑，那模样带着被夸奖后的愉快和满足。

    候在路边等待的宫人，其中有个胆子大的，趁机偷偷抬眼看了一瞬，正好望见了太子那笑意，顿时呆住了。

    要知道太子殿下素来冷厉淡漠，那双眼睛里终日都蓄着寒意，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不安。可太子方才那一笑，却像是掩去了浑身刺人的棱角，眼角眉梢都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少年气。

    那宫人半晌没回过神来，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了。

    “我方才看到殿下笑了。”待太子和十方走远后，那宫人朝身边的另一个宫女道。

    “你肯定是看错了，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笑？”那宫女一脸不相信地道。

    “我真的看到了。”那宫人道。

    “别做梦了！”对方根本不想听这天方夜谭，提步便走。

    那宫人一脸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暗道自己难道真的看错了？

    十方入宫，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去拜见皇帝和皇后。

    他幼年时曾被两人收为义子养在宫中，与帝后还是颇有情分的。

    大宴国男子与男子可以成婚，他们的一国之后便是个男子，曾经还是个颇有名望的将军。帝后两人如今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宜，因此看上去还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两人一个英武沉稳，一个随性优雅，看着十分般配。

    “知道你入夜就要休息，我特意让人将宫宴安排在了中午。”皇后对十方丝毫不显生疏，伸手在十方手臂上捏了捏，而后道：“太瘦了，这次回宫好好补补。”

    十方朝皇后拱了拱手道：“多谢皇后殿下惦念。”

    “从前都是叫父后的，如今倒是客气上了。”皇后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道。

    十方闻言淡淡一笑，并没有解释。

    “这次回宫打算住多久？”一旁的皇帝开口道。

    皇帝此言一出，旁边的太子登时有些紧张地看向了十方，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关心。

    十方闻言看了一眼太子，他此番回宫，最紧要的事情便是朝太子说明自己出家一事，并且确认太子不会对此有异议。来之前他尚没有什么把握，但如今已经知道太子殿下很好说话，想来不用费什么工夫。

    于是他开口道：“三五日吧。”

    十方觉得当天来回多少显得有些急切了，也不太礼貌，所以待个三五日的工夫先相处一番，然后再朝众人提自己出家一事，想来应该是合适的。

    太子闻言眉头拧了拧，却没说话。

    倒是皇后开口道：“这么着急？”

    “五六日也是可以的。”十方又道。

    皇后是个很随性的人，对十方也很了解，所以不愿让他为难，便道：“都好，你想何时来去都可以，不必太拘着。我一早便让人将霁月居收拾出来了，那处清幽雅致，夏天也凉快，你便住在那里如何？”

    十方正欲回答，一旁的太子却开口道：“孤的偏殿刚着人打扫过，兄长若是不介意……”

    太子说罢转头看向十方，目光带着几分询问和期待。

    十方这趟本就是冲着太子来的，自然没理由拒绝，闻言便点头道：“如此也好，正想与殿下说说话。”

    十方话音一落，太子面上顿时露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喜色。

    一旁的帝后两人瞥见太子那神情，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中都带着几分“震惊”。

    他们的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表情？

    十方去沐浴后换了身衣服，便被人带到了宫宴上。

    他刚走进厅内，便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兄长，我好想你。”少年仰头看着十方，一双眼睛微微泛红，眼看就快哭出来了。

    十方垂首看着抱住自己的少年，不由有些恍神，心道不愧是亲兄弟，三殿下这神情和太子殿下见到他时简直一模一样。不过这神情放在一个三四岁的少年脸上，倒是比在太子脸上更自然一些。

    “我今日原是想去宫门口接你的，但是二哥不让，他……”三皇子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觉身后一凉，下意识便忍住了话头。

    “三弟，兄长今日赶路累了，莫要让他在这里站着说话。”太子开口道。

    三皇子闻言忙点了点头，伸手想去拉十方，却被太子不动神色地挤到了旁边。

    这三皇子性子极好，也不着恼，乖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宫宴开始前，宫里的两位公主也过来依次和十方相互见了礼。

    一番寒暄之后，十方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如此一来，他右手边是太子，左手边是三皇子。

    帝后念及他在茹素，所以今日宫宴上安排的都是素食，十方心中颇为感动。

    “兄长，你在清音寺吃得好吗？我这次见你又瘦了不少。”三皇子坐在十方旁边，言语间很是关切。

    十方闻言笑了笑，忙道：“殿下不必担心。”

    “我倒也不是担心，只是见兄长如此清瘦，很是心疼。”三皇子一边说着一边帮十方夹菜。

    三皇子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照顾起人来却跟个小大人似的。十方记得他幼时便很好相处，与太子的脾性完全不同。不过好在如今太子殿下性子也极好，倒是让十方颇觉欣慰。

    “殿下，你怎么不吃？”十方转头看向太子，便见太子面色似乎不大好。

    太子勉强一笑，开口道：“孤……没有胃口。”

    “二哥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三皇子凑过来问道。

    太子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对方，但随即便恢复了一脸笑意，道：“孤想陪着兄长。”

    “多少吃一点东西吧。”十方给太子夹了菜，面带歉疚地道：“陛下和皇后殿下为了迁就我，倒是让你跟着一起吃素，着实为难你了。”

    太子闻言一怔，面上短暂地现出了一丝错愕。

    他本意并非如此……

    “这倒是，二哥不喜欢吃素，兄长你若是住到他的寝殿，多少有些不方便。”三皇子道：“不如你到我的寝殿里住吧，我那偏殿也很宽敞，还有许多经书呢，最重要的是我也喜欢吃素。”

    他话音一落，便闻“砰”地一声，一声瓷盏碎落的声音从太子那边传了过来。

    十方紧张地转头看去，便见太子那案几上的茶盏不知为何竟碎了，太子一手缩在衣袖里掩着，神情带着几分不安。

    “我看看手。”十方伸手握住太子手腕，便见对方食指被瓷盏碎片划破了一块，血流了满手。十方眉头一拧，问道：“疼不疼？”

    太子抬眸看向十方，放软了声音开口道：“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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