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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离别

    嘭——

    锦秋抓着白瓷碗往桌上重重一砸,站起身,怒道:“我表哥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若敢再说一句,今日你别想走出我汀兰院的门!”

    “你……你敢!”鸣夏昂起头,声音却颤抖着。

    “你看我敢不敢,”锦秋侧身对着大门口,也不去看她,捡起饭桌上的象牙筷子把玩起来,道:“平日里你说我几句,背地里做些对不住我的事儿,我就当你年纪小不懂事儿放过了,可你要牵扯上我表哥,”锦秋抬首瞥了她一眼,将那象牙筷子往地上重重一掷,道:“惹恼了我,我这后半辈子就搁这儿,跟你斗,跟你们斗,斗到底!”

    鸣夏一怔,瞪着她,咬唇不语。就连红螺都被吓住了,她跟在锦秋身边这些年,还没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于是赶紧走上前,斟了一杯茶呈上去劝息怒。

    锦秋接过茶盏,望着门口的鸣夏,道:“怎么的,不走还站在这儿做甚么?”

    鸣夏这才回过神来,脚下不由退着步子,可又觉着这样灰溜溜逃走面子上挂不住,于是低下声来,不说赵臻了,转而炫耀道:“哼,你就横罢!看你能横到几时!你嫁到江南那蛮夷之地,做你的乡妇,那时我却是在国公府的高堂大屋里,差遣你们这些小商贾,你就看罢,今后有你求着我的时候!”

    “路没走到头,谁是乡妇谁是贵妇人还真不一定,话别说得太满,”锦秋缓缓走上前,觑了一眼趾高气扬的鸣夏,笑道:“做姐姐的便给你个忠告,那小公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最好去打听打听,别说你攀不上,便是攀上了,今后坐在高堂大屋里,恐怕不是使唤人,而是抹眼泪,望妹妹,”锦秋一字一顿:“好自为之!”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鸣夏丢了个白眼,心想这锦秋不就是不得小公爷的喜欢,嫉妒自己么?还说得一套一套的,当她是傻的会上她的当?

    鸣夏冷哼一声,昂首挺胸跨出门槛,眼睛望得太高,不防脚下一绊,身子差点儿就栽下去了,幸而右手扶住了门框这才稳住了身子。

    红螺在一旁掩面笑起来,锦秋却是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弯腰拾起地上的象牙筷子,坐回位子上。

    对于鸣夏,锦秋向来不喜的,有时真恨不得她一出门便被绊一跤,摔得三五天起不来床才好,但到底都是宋运的女儿,人生大事上,锦秋还是不盼着她栽跟头。毕竟只有儿女好了,父亲和宋家才能好。

    可是鸣夏心气儿高得很,不服气锦秋嫁了皇商,自己的婚事却还没着落。

    这些日子她与朱奥处得不错,便一心寄望嫁入国公府。可朱奥这人滑不溜手,跟条泥鳅似的,一面说着她的好话,一面又与其他姐姐妹妹玩得不亦乐乎。单就这些日子鸣夏见过的听过的与他有旧的女子,便不下二十个,秦楼楚馆,正经人家的小姐皆有。

    她按捺不住了,想要个准话,便往朱奥常去的一处酒楼——鸣鸿轩寻去了。这酒楼二楼天字号客房是专为他一人预备着的,据说他每月不重样的往里领女人。

    鸣夏到的时候,是个大清早,酒楼才开门,她便走进去,点了一壶酒坐到巳时,目不转睛地盯了客房门口几个时辰也没瞧见人,于是她再按捺不住了,径自上了二楼最中间那一客房。

    她站在门口观望着,抬起手,又放下,不敢敲门。

    恰在此时,两扇门从里头打开了,一个以幕离遮脸的女子快步走出来,瞥了她一眼便往楼道里去了。她从鸣夏身旁经过时带起一阵风,那风里有一股子酒香,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闻着便叫鸣夏红了脸。

    里头正坐在榻上,只着了件白绸中衣,敞着领口的朱奥觉着有风溜进来,往门口瞧了一眼,恰好便见着木鸡一般立在那儿的鸣夏。

    朱奥起了捉弄人的兴致,便朝外头懒懒地招了招手,道:“是宋二小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他笑着,嘴里还含着方才那女子肌肤的芬芳,现下却又忍不住想另一个了。

    鸣夏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进去,一股冲鼻子的暖香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腥味儿。

    “宋二小姐找我有何事?”朱奥故意再敞开些领口,斜歪在榻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困窘得脸都红了的鸣夏。

    “她原本是想问:小公爷上回说喜欢我,不知是什么意思。可现下,她却不敢开口了,只能嗫嚅着:“小……小公爷”。

    “有什么话过来说,”朱奥仍是笑,朝她勾了勾手。

    “小……小公爷,”鸣夏微抬起眼来,恰瞥见他那裸露的胸膛,吓得慌忙捂住眼,逃也似地推门跑了出去,只余下朱奥在后头哈哈大笑。

    此事过后,鸣夏才终于消停了几日,锦秋那儿则忙着预备赵臻南下的事宜。

    天擦亮,渡口醒得比京城里的人早,几十个船工来来回回地往大船上搬货,大口大口吐着白气,江面上那远远的一团白雾好像就是他们吐出来的。

    赵臻站在渡口眺望,带着雾气的风从湖面上刮过来,他那件簇新的藏青色披风在风中猎猎翻飞。锦秋与他相对而立,满头青丝被吹得乱了,她拢了拢耳边的发,将剔花提匣递给赵臻道:“这是芙蓉糕,你留在船上吃着解闷。”

    “表妹送的,我舍不得吃,”赵臻接过提匣。

    锦秋听得面色含羞,笑道:“表哥近来越发喜欢打趣人了。”

    二人都笑,在矮堤上并肩而行,船工们搬着货在二人身旁穿梭。阳光驱散浓雾打在湖面上,粼粼水波泛起一层碎金,倒映在水中的山峦随着那水纹摇曳起来。

    “表妹安心在府里等着我,回了家我便将此事告知母亲,再着媒人过来,三媒六聘迎娶你,”赵臻侧头看她,便见她原本垂在耳侧的流苏被几缕青丝缠住了,他于是伸出手来……

    锦秋瞥见他抬起的手,猛地歪过头去,自己用手理了理发髻,道:“会的,我会等着表哥过来的,你在路上要当心。”

    赵臻嗯了一声,神色落寞。

    两人便在这长堤上又走了一段,说了几句闲话。赵臻虚虚应着,全部心神都聚在挨着锦秋袖子的那只手上。他时而握拳,时而松开,这样大冷的天儿,手心里竟渗了一层薄汗。

    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将那手伸出去时,突然身后传来黄莺般的一声喊:“赵公子,锦秋姐姐!”

    二人皆是一惊,回头,便见一身浅金桃红对襟棉裙,外罩大红色织锦披风的罗裳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一面追一面喊:“小姐,您当心脚下。”

    赵臻和锦秋对望一眼,迎上前去。罗裳恰好脚下一歪,身子往前一扑,被赵臻伸手搀住了。

    罗裳抬首,与他对望,又垂下头,拿捏着声气温声道:“多谢赵公子。”

    见罗裳站稳了,赵臻赶忙抽回了手,道:“不必多礼,”一双眼瞟向锦秋,却见她面色无异,反倒心里不是滋味。

    “大清早的,你怎么过来了?”锦秋含笑问罗裳。

    “你们真是的,要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我从爹爹那儿听了几句,只怕赶不上为赵大公子送行,”罗裳嗔怪道。

    锦秋拉着她的手,又说了几句旁的话便已到巳时了,赵臻不得不告别二人,登了船。

    三艘满载井盐的大船驶离渡口,锦秋和罗裳站在岸堤上,朝他挥手,赵臻也挥手。

    一阵大风掀起波涛万顷,将船推远了,站在船头的赵臻渐成了个小黑点,没入山水间。

    “锦秋姐姐,我忘了问赵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了!”罗裳叹惋,两眼仍直直望着远方。

    锦秋侧头看她,良久,忽然道:“我……我对你不起。”

    罗裳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望着锦秋,道:“姐姐说什么呢?”

    “这世上的事,变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同你说,我……我要与表哥定亲了,”锦秋望着罗裳,一手去搭她的肩。

    “等等,你等等,”罗裳退后一步,躲开她的手,问:“你说你们要定亲了?”

    “妹妹,真对不住,”锦秋上前一步,终于拍着了她的肩。

    她单薄的肩微微颤抖,眼眶立即就红了,接着便是又打雷又下雨的捂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像是个小孩子。

    锦秋将她往怀里带,扶正了她发间略歪的宝蓝点翠钗,歉道:“好妹妹,是我对不住你。”

    “不……不是,”罗裳抽抽噎噎地说:“是风太大了,吹得……吹得我眼睛疼。”

    锦秋将她搂得更紧,心里头的愧疚比眼前这条河的水还多,她一叠声地向她致歉:“对不住,妹妹,真对不住……”

    罗裳却是从她怀里挣出来,直接卷了袖子望脸上一抹,道:“姐姐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只是以后你们的喜酒,记得同我说一声。”

    “一定的,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