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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摘星楼(一)

    周劭去工部衙署,路过此地,听得吵闹声便掀了帘子探看,正巧见着锦秋与鸣夏两人在这儿拉扯,大约看明白了意思,想着时辰还早,便下了轿来。

    锦秋回头一望,竟是周劭!不由愣了一愣,微垂下眼,便见一双纤尘不染的栗棕色鹿皮靴子往自己这儿走过来。

    锦秋的脸登时红了,想着自己方才那泼妇一般的模样被他瞧见,真恨不得从地上刨个土,将自己埋了得了。

    鸣夏也不挣扎了,乖乖立在一旁,甚至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人目光也都挪到周劭身上,他外头罩着一件鄂尔多进贡的孔雀羽绣的大麾,行走间颇有皇孙贵胄的气派,引得周围人惊叹连连。

    周劭立在锦秋身前,朝身边的守德使了个眼色,他立即朝围观的众人挥手,喊道:“都散了,都散了啊!”

    行人这才渐渐散了。

    “官道上拉拉扯扯,不成样子,”话语虽是斥责,声音却平缓,他瞥了一眼锦秋那粉色的小耳朵,问:“可是要回府?”

    “是,”锦秋朝他一蹲身,目光仍落在他那鹿皮靴子上,不敢抬头看他。

    周劭于是抬手示意守德:“抬两位小姐去宋府!”

    坐王爷的轿子回府,原本不大妥,但想着好不容易周劭镇住了场子,先领鸣夏回去要紧,不然她待会儿因羞愧又做出什么傻事来,回去就更难交代了,于是锦秋应道:“谢王爷。”

    鸣夏望了周劭一眼,也蹲身说了一句:“谢王爷,”便不情愿地拖着步子,随锦秋一同走到周劭的轿子前了。

    锦秋入轿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周劭,恰与他四目相对,锦秋有些窘,右手揪着袖口,立即钻进轿辇中了。

    周劭则背手侧对着锦秋,目光与她相对时垂了垂眼睑,面色并无异样,大大方方地看着她入了轿。在他看来,这个女子,迟早有一日会成为他的王妃,对此,他十分笃定。

    轿子颠颠地往宋府方向去了,周劭则信步往反方向走,走着走着,眼角余光便瞥见一个大红色的身影。

    他站定身子,抬首望了望对面的牌匾——鸣鸿轩。

    “你也会来这酒楼喝酒的么?”周劭看向朝自己疾走来的朱奥。

    京城里的酒楼也分三六九等,这鸣鸿轩从来就不是他们这些贵公子会光顾的地方,朱奥这样挑剔的更不可能在这儿喝酒。

    周劭上前来,四下张望了一阵,没见着锦秋和鸣夏,才呼出一口气,道:“还不是被我娘逼的,那些酒楼的掌柜的被我娘吓怕了,多少银子都不敢留我过夜,我千辛万苦才找着这么一处!”

    周劭便开始问他上回的书看得如何,一说起这个,朱奥便头疼得很,忙岔开话道:“书中又无颜如玉,我看它做什么?诶,王爷,跟你说个趣事儿……”朱奥压着声对周劭说了几句。

    太阳冲破云层,几缕阳光投在周劭那身孔雀麾上,流光溢彩,原本瓷白的脸被这一片灿烂衬得更白了,再加上他轮廓本就尖锐,侧面看去,显得冷意十足。

    “显易,”周劭顿住脚步,瞅了正笑得开怀的朱奥一眼,道:“你平日里光顾花楼赌坊便罢了,现下越发放肆了,竟将主意打到三品大员的女儿身上。”

    京城里朱奥这样的纨绔子弟多得是,只要没犯大事,周劭不过年长他三岁,本是懒得劝的,可前几日国公爷去他府上央了他许久,他这才多嘴劝一句。

    “王爷!”朱奥的笑意敛了,掸了掸袖子,道:“这宋二小姐可不是我招惹的,我不过随意说了几句好话她便要许身于我,她都主动走到跟前了,我若是将她推开,我还是男人嘛?”

    周劭不言语了,朱奥与女子间的那些个烂账,算不清楚。

    “你还得空捉弄宋家小姐,可见是那些书还不够,明日到本王府上,再给你取些。”

    “诶,王爷,您这就太不地道了,王爷,王爷……”

    周劭撇下他,已经走远了。

    那边厢,锦秋同鸣夏回了府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如何料理此事,只能暂时让鸣夏回了藕香榭,又同门房打了招呼,一旦鸣夏要出门,首先来禀报她。

    这事儿不好告诉人,可不说,又怕她再做出今日这样败坏名声的事,即便是要说,也不知该给谁说。李氏与锦秋不对付,一想到要同李氏说话,锦秋都觉着心口闷得慌,祖母那儿也说不得,告诉了祖母那事情就大发了,思来想去,终究去了主院。

    冬日里万物萧条,主院里头就只有那棵女贞树还绿着,然而叶子也蔫蔫的。锦秋抬首望见枝叶间零落的几颗果子,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二十多年了,这树终究是结了果!

    淡雪进去禀报了宋运,出来时面色有些为难,对锦秋道:“大小姐您改日再来罢,老爷今儿身上不爽利,谁也不想见。”

    锦秋无法,苦笑一声,怏怏地回了汀兰院。

    周劭这半月来一直不得空,也就没约锦秋出来,今日在街上见过锦秋后,便想着三日后是冬至,正巧得闲,于是立即给宋运下了帖子,邀他于冬至那一日,阖家到摘星楼去看焰火,宋运自然应下了。

    锦秋得知此事后,歪在榻上忖了半晌。她与表哥明面上还未议亲,但那是迟早的事儿,也就不该再与王爷有什么攀扯了,这约按理她不该赴。可若是回绝了,父亲那儿会怪她不晓事不说,还恐惹周劭笑话,毕竟他又不是只请她一个,她不去反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于是她便也应了。

    这三日,鸣夏倒是没再出门,那日的事锦秋也就没告诉任何人。

    到了冬至那一日,除了老太太身子不便,其余人等都穿上了平日里不轻易穿出来的衣裳,什么紫貂毛、鹅绒披风都往身上套。锦秋出院子时,却只穿着一身素净常服,与迎面走来的李氏和鸣夏一对比,锦秋觉着自己像是个误入天鹅群的鸭子,转身便要回去换衣裳。

    “既然到了还回去做什么,老爷就来了,你这是要让你父亲等你?”李氏乜了她一眼,站在她身旁的鸣夏则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锦秋,也不做声。

    锦秋轻嗤一声,侧过脸去不看她们。

    可是李氏说的这一会儿却足有两刻钟的功夫,最后宋运走出来时,约是酉时。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簇新直?,很显精神,可脸却是绷着的。

    “父亲,”锦秋走上前去朝他行礼。宋运却淡淡嗯了一声便从她身旁走过了。李氏勾了勾唇,与他并行。

    锦秋不由纳罕,她与表哥的婚事已说定了,表哥又已是皇商,他的气早该消了才是,为何对她仍是冷冰冰的?

    几人出了府门,天沉沉罩下来,北风呼号着将路人的兜帽都给卷飞了起来,几个穿短打长棉裤的轿夫缩着脖子,两手插进袖子里,不住跺着腿,见李氏等人过来,忙伸手将人迎进了轿里。

    ……

    冬日的天黑得早,周劭和朱奥到摘星楼大门前时已是暮色沉沉,甚至摘星楼门前已挂起了灯笼。

    摘星楼是京城里最高的楼,有京都第一楼之称。来这儿喝酒的大多达官显贵,今日冬至,大门前更是香车宝马堵了道,华服贵人往来不绝。

    即使是在众多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中,周劭和朱奥也尤为突出,他们不紧不慢地进了门,并未发觉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只是说着他们的话,喧闹声盖过了一切。

    “你跟过来做什么?”周劭淡道。

    “我就是来凑个热闹,今儿府里的饭不好吃啊!”朱奥叹了口气,他现在被母亲逼着成婚,被父亲迫着读书,过得十分憋屈。

    周劭轻笑一声,右手食指轻敲着挂在腰侧的香囊,似是在斟酌什么,最后终于道:“显易,半月前你爹来寻过本王。”

    朱奥步子慢下来,敛了笑意道:“所以王爷您联合他一起,逼着我读书?”

    周劭抬了抬眼,望着前方,声音低沉下来,“本王记得小时候,国公爷还教过本王骑马,可现下他连上马都难了,显易,他对你寄以厚望,”周劭拍了拍朱奥的肩,道:“你是家中独子,今后朱家得靠你撑起来,过了年随我去南边,你就把那些个纨绔习性都改过来罢!”

    朱奥没回话。

    周劭便又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先成了婚再随本王去,上回你说的那宋家二小姐,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总之是先安了国公夫人的心。”

    朱奥一路都没应声,与周劭一道上了摘星楼顶楼顶,入了座,朱奥才笑着接了话:“王爷不就比我早生了三年么?怎么说起话来同我爹似的?”

    周劭轻笑,扭头望了一眼今日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像是一块漆黑的幕布,突然“嘭”的一声,空中绽开了一朵缤纷绚烂的花,继而碎成星星点点,照亮了夜空。

    才走上顶楼的锦秋也望见这一幕,眉眼间盛满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