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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摘星楼(二)

    这还是锦秋头一回上摘星楼的顶楼,她四下张望了一眼,没觉着这儿有什么特别之处,相反,四面敞开像是个亭子,大冬天的在这儿吃酒四面来风,简直是活受罪。唯一新奇之处在于凭栏远眺时,万家灯火皆收眼底,仰望夜空,又颇有几分手可摘星辰的妙趣!

    “宋大人、宋夫人,天寒地冻的将你们请到这儿来,实在是本王思虑不周,”周劭站起身看过来。

    宋运快步上前拱手寒暄了几句,锦秋这才收回视线,朝周劭蹲了蹲身,道:“见过王爷,”周劭的目光似是不经意从锦秋脸上划过,双手去扶宋运,道:“宋大人不必多礼,快入座罢。”

    众人告了座,又问候了朱奥几句,这便开席了。

    十多个藕粉色冬装的侍婢鱼贯而入,每人捧一道佳肴上前,一一奉上。其实连这酒菜也不必吃,单是这几名婢子便秀色可餐了。

    周劭和朱奥与宋运仍在寒暄,锦秋和鸣夏因着先前的事,都不大敢看对面两人,双眼只盯着婢子布菜。

    水晶肘子……

    酒酿清蒸鸭子……

    清炖蟹粉狮子头……

    最后端上来的是古董锅,木炭铜锅里爆红的汤汁咕嘟咕嘟响,还未入口便令人觉着喉咙都辣了起来,锦秋终于明了为何要在这四面来风的楼阁上用饭了。

    “去岁北边黑水、绛州、江城三省遭灾,粮食匮乏,运粮船只须经交城内河,但河道口却只可容两艘平底船并行穿过,据说是大人提议拓宽河道?”周劭问。

    “并非下官一人的主意,乃下官与张昭吴举几位大人一同商议,最后联名递的折子,这运河迟早是得拓宽的,不如趁如今国库充足,疏通一二,正好方便运粮船只往来,”宋运回道。

    周劭连连颔首,亲自站起来为宋运斟了一杯,道:“此乃造福万世之事,宋大人的谏议提得好!”说罢他向宋运举杯。

    “王爷谬赞了,谬赞了!”宋运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李氏也陪笑着举杯。

    身旁侍奉的婢子忙过来斟酒,几人的杯子都倒满了,唯有锦秋捂着杯口,连连摆手道:“我喝不得酒的。”

    几道目光射向她。

    头顶上压着一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她扫了一眼众人满溢的酒杯,终是缓缓移开了手。

    周劭还记得当日罚酒后她那副站起来都费劲的模样,于是道:“本王记得宋大小姐是喝不得酒的。”他淡淡瞥了一眼锦秋,心里想着若以后做了他的王妃,宫宴时难免要敬圣上的酒,到时便只有自己替她喝了。

    众人这才移开眼,笑吟吟地举杯敬酒……

    锦秋眸光微动,看了一眼周劭,以茶代酒与众人碰了杯。

    鸣夏也免不得起身,目光与朱奥对了个正着,她羞赧地垂下了眼,举杯的手都发起了抖。朱奥倒是坦荡得很,大大方方看着她,毕竟他当日不过是伸进她衣裳里抚上了那么一抚,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接着几人便又说起了那运河的事,锦秋见周劭从始至终并未留意自己,便以为是自己多想,兴许他这回真只是为请宋运喝酒的,她心下从容了几分,这才动筷,夹起了眼前那碟玫瑰莲蓉糕。

    这糕较别处更为软糯,咬一口,甜味适中,莲子香浓郁,锦秋夹了一个便停不下来,一连吃了三块。

    周劭虽在同宋运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锦秋,又瞧了一眼那菱花小碟,里头只剩下五块了,不由嘴角一勾,心里想着果然女孩儿家就喜欢吃这样甜腻腻的玩意儿。

    锦秋吃着吃着突然抬头一望,望见周劭敛目饮酒,那眼睛半阖着,眼尾上挑,而浓眉又压住了这一丝魅气,妙不可言。他放下酒杯与宋运攀谈,举手投足间卓然绝俗的风姿,真乃是锦秋所见男子中第一清贵风流。

    锦秋的心跳得厉害,忙垂下眼,假作无事去夹了古董锅中的一片羊肉放入口中……

    锦秋辣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徐徐吐出一口气,忙夹了一块莲蓉糕入口,压了压那辣味儿。

    这可真是魔怔了,明明不吃辣的,方才怎会往铜锅里夹?难道是被周劭那张俊脸勾了魂魄?锦秋心里暗骂自个儿肤浅。

    其实方才锦秋目光投向周劭时,他恰好也在看她,幸而快速敛目,不然便叫她察觉了。他余光中瞥见锦秋的筷子伸向铜锅,这才半掀眼皮子,再瞧她,正瞧见锦秋辣得满面通红,眉头紧蹙的模样,忍不住又勾了勾唇。

    在鸣夏和朱奥这儿则恰好反过来,朱奥专心致志听着周劭与宋运说话,全然没注意到鸣夏,鸣夏却是时不时瞟他一眼。

    她不甘心被白占便宜,决意无论如何也要够着眼前这个人。

    “嘭——”

    “嘭嘭嘭——”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到天上,好几束焰火升上夜空,绽开一朵朵光华灿烂的花,随之碎成星星点点的光亮,如瀑般飞流直下,夜空重归宁静,接着便是新的一轮花开,花落……

    这一场焰火落幕,周劭便提议道:“今日集市上必定十分热闹,不如宋大人与本王一同下去走一走?”

    “多谢王爷美意,只是下官身子不适,需早些回去歇息,这便先告辞了,他日若有机会,下官必要与王爷彻夜长谈,”宋运欣慰含笑,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今日之前,宋运只知广平王声名在外,却以为那不过是众人对他的奉承,可这一番攀谈下来,他大为改观,打心眼觉着广平王聪明俊杰,名不虚传。

    但李氏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赶忙道:“王爷,小公爷,我家老爷与妾身确实不便前去,但这时辰尚早,若不嫌弃,鸣夏倒是可以一同前往。”

    “求之不得,”周劭笑道,目光却望向锦秋,他挑了挑眼尾,问道:“宋大小姐以为呢?”

    锦秋全部心神都在自己辣得冒火的舌头上,只想赶紧回府,被他一问,自然蹲了蹲身,道:“谢王爷抬爱,不过锦秋也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王爷,还是随父亲回去的好。”

    周劭嘴角的笑意冷了几分,他瞅了一眼朱奥。朱奥立马会意,笑道:“大小姐怕不是厌烦我,故意装病不愿同往的罢?”

    “小女不敢,”锦秋垂下眼。

    “既然如此,那便一同前往罢,”周劭淡淡说了一声,压根不给锦秋反对的机会,立即转身往楼道处去。锦秋瞧了宋运一眼,不得不与鸣夏一道跟上……

    入夜后,朔风凛凛,侵肌裂骨,然而摘心楼大门口仍是人声鼎沸,官道上也是熙熙攘攘,一个个携儿带女,赶集似的。

    锦秋紧了紧猩红色织锦披风,跟在周劭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往前,风被他挡住了,一段亮光也被他高大的身子截住大半……再往前灯火昏暗下来,他那鸦青色披风便与夜色融为一体,黑色流动,在风中猎猎作响。

    “走在后头,被人掳去了本王都觉察不了,还不快上前来,”周劭驻足,侧头看她,故作严厉。

    其实他怎会察觉不了呢?方才走的这几十步,他的耳朵没放过任何一点儿她的声音。走过他身旁的人那样多,脚步声各不相同,可他偏能认出她的来。耳朵背叛了他,心也背叛了他。

    “小女与王爷并肩而行,不合礼数,”锦秋望了周劭一眼,突然意识到一直跟在他身旁的朱奥不见了,她又左右张望了一阵,惊道:“王爷,小公爷与鸣夏去了何处?”

    周劭嘴角勾起一丝笑,道:“两个大活人,难道能走丢了?”

    “可是……”锦秋想起上回在鸣鸿轩的事,心下焦躁难安。

    “显易虽顽劣,这回却不敢再放肆了,兴许他们两个也有话说,”周劭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是他提前打好招呼让朱奥带人悄悄“跟丢”的。

    锦秋觉着他这话也有些道理,于是朝他蹲身道:“既然如此,那小女便先回府了,改日再……”

    煌煌的灯火下,周劭面色渐渐阴沉,他举步走来,隐在夜色的眼睛像是被什么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锦秋愣住了,到底没把话说完。

    他在锦秋身前站定,微微俯下身子,挡住了头顶上投下来的光,锦秋现下所能见的唯一的光,便是他点漆的眸子。

    “你知道本王为何要请宋大人来摘星楼么?”周劭的声音与方才饭桌上的谈笑不同,绵绵的,化不开似的糯。

    锦秋脑子里嗡的一下,心想:难道原先猜的果然不错,他是为了我?可方才用饭时他从容与父亲攀谈,甚至都没搭理自己一句,这……似乎说不通啊。

    “王……王爷,”锦秋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道:“王爷该知道,小女与表哥就要议亲了。”

    “那不是还没定亲么?”周劭语气明显冷下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都要嫁人了他仍不肯罢休?

    “王爷,小女以为您是遵守道义之人。”

    周劭直起身子,嗤笑出声,道:“难道在宋大小姐眼中,这是不遵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