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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嫁妆(一)

    经过一夜,宋运的身子已恢复如常,锦秋熬了一宿,现下站着都能睡着,伺候完汤药,交代了淡雪几句,这便打着哈欠出了主院,准备回去补觉。

    回廊上,只见前头两个婢子双手举起趴在墙上,两只脑袋一动一动,似乎在说着什么秘密。锦秋这便放轻脚步走过去,终于听得几句。

    “咱们沏的茶压根儿不烫,二小姐为何要责罚我们?”

    “你傻呀,小姐想罚奴婢,你便是光站着喘气,她都能说你的喘气声吵着她了,二小姐今儿哪是为茶水生气,分明是为的国公府提亲的事儿?”

    “怎么说?”

    一身草绿色夹棉裙的丫鬟四下张望,回头时恰好望见锦秋立在身后不远处,吓得瞪大了眼,忙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大小姐恕罪,奴婢一时口没遮拦,说错了话,求您饶了奴婢!”另一个婢子也颤颤巍巍跪下来,有样学样。

    “起来说话,方才你们说到哪儿来着?”锦秋抬了抬手。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惊扰了银杏枝头几只燕雀,现下扑拎扑拎展翅高飞,几个黑色的影子在灰白的空中划出一道道交错的弧线。

    锦秋听完那丫鬟的话,便对今日之事了解了个大概。有些事儿就是用脚趾头想都能都能猜着了,国公府压根不是真心想娶鸣夏,而是要用她冲喜。

    锦秋绞着帕子,若有所思,迈着缓缓的步子继续往汀兰院走。

    经过鸣鸿轩的事儿,锦秋算是彻底看清楚了。人同人是不一样的,她觉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成了,名利地位有也好,没有也不妨碍什么。可是鸣夏心气儿高,就愿意嫁高门大户,说不定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若是劝了保不定鸣夏还像上回那样以为她坏她姻缘呢!既然如此,谁也别干涉谁了,各自去走各自的路。

    路过跨院时,一个背着医箱、灰白胡须的老人家从廊上过来,恰好与锦秋擦肩而过,锦秋不由驻足,多瞥了他一眼。

    奇怪,难道府里又有谁病了?他是从另一侧游廊上过来的,清溪院和藕香榭便是在那一侧,难道是她们哪个身子不爽利了?可是也不该呀,李氏这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让韩大夫过来看诊,怎会突然换了人?

    锦秋虽疑惑,却没深究,她打了个哈欠,快步回了汀兰院,进了门,倒头就睡……

    今日,赵臻失踪的事儿京城里已经有一小撮户部的官员知晓了,由于当初是周劭举荐的他,所以便有人禀报了周劭。

    周劭右臂上的伤已没有大碍了,但听见来人禀报这消息时,正写字的手一抖,好好的一个“敏”最后那一捺捺得太长。

    周劭搁下狼毫,将案上那墨迹未干的宣纸一抓,揉成个团往外一扔,道:“退下!”

    来人忙虾着腰,轻轻退着步子,退出了七录斋。

    他咬了咬牙,靠在椅子上望着案上那黑檀木刻菡萏的笔筒出神。

    前几日才出了刺杀的事儿,现下他举荐的人又出事儿了,难道真是流年不利?而且这两日朝上不见宋运,想必他也是知晓了此事病倒了。宋运病了,未婚夫又失踪,满心欢喜待嫁表哥的锦秋不知现下该如何伤神了。

    周劭手肘压着案台,拇指按揉额角,身子微躬,似乎很是疲惫。

    若现下他到锦秋跟前晃悠,她八成又以为他要趁虚而入,所以她那儿他去不得,只能靠她自个儿挺过来了。

    “韩栋,韩林,”周劭突然喊了一声。

    “属下在!”两个玄色劲装,身材精瘦的男子从外头进来,拱手听令。

    “立即启程去儋州打探赵臻的消息,无论死伤,把人带回来!”周劭吩咐。

    “是,”二人拱手退了出去。

    屋子里霎时静下来,只有那上下蹦跳着的鹦鹉用爪子敲打笼子,发出叮叮的响,周劭那颗原已抚平了心也跟着叮叮地响。

    或者他的心从未宁静过,只是他刻意将某些声响都掩盖了,然而现下盖不住了,喜欢一个人,就是一颗心发烫发颤,怎么盖得住,怎么停得下来呢?

    “守德,你进来,”周劭突然吩咐。

    守德猫着腰走进来,打了个千儿,微抬首问:“爷,您有什么吩咐?”

    “本王平日待你们如何?”周劭抬首。

    “王爷您心地宽厚,奴才们犯了小错您从不会像别家的公子似的动不动就打板子,可是遇见什么大事儿您也决不姑息,奴才们背地里都是说您的好,没一个不对您死心塌地的……”守德脸不红心不跳滔滔不绝地说着周劭的好话。

    “行了,”周劭嘴角一弯,摆手道:“你是本王的家仆,自然奉承着本王,问你也无用,下去罢。”

    “奴才绝无半句虚言,”守德立即伸出三根手指来,就要指天发誓了。

    “下去罢,”周劭又说了一句,他这才退下。

    待人一走,周劭微微摇头,翻开《礼记》,喃喃着:“可本王现下,怎会有这样卑劣的想头?”

    次日,李氏没等来那吴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鸣夏比她还急,央求李氏放下面子去一趟国公府。李氏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按捺不住去了。

    不去不知道,原来近日好些个京中贵女都往国公府跑。单是今儿,朱府大门前就有三辆马车,李氏认得其中一辆,那是文选司郎中孙璞府上的,还有另外两辆,看着也都不甚华贵,瞧来与宋家比还是差着些的。

    李氏气得脸色都青了,闹了半日,鸣夏就只是个备选而已。

    她现下才明白,国公府只是要个人来冲喜,只要家世上勉强够看,能早日成婚的就成。

    李氏站在朱府大门前,眯着眼望着那朱色大门和门前那巍然屹立的铜狮子发怔。这屋顶上盖的瓦是皇亲贵胄才能用的绿琉璃瓦,就连门上的钉子都是纯金的,可是这个门,却不是那么好进的!

    秦氏不待见鸣夏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朱奥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也只有鸣夏自己心里明白了,若是此番亲事成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反悔不得。

    李氏绞着帕子,在大门口来回踱步。太阳从云层里冒出头里,匾额上那两个大字熠熠生辉,闪着金色的芒荧。

    李氏转念一想,将来朱奥袭了爵,鸣夏就是未来的国公夫人了,这个门第,这份荣耀,委屈个几年又有什么要紧呢?

    李氏举步踏上了台阶,大步往门内去了……

    天边那才探出头来的太阳又躲进云层里去了,天渐渐阴沉,像是要落雨,北风呼号着,将朱府门前那孤零零的几架轿子的毡帘都甩了起来。它们陆续离开了,待到黄昏时分,最后一架绛紫色的宋府的轿子才离去。

    虽然有许多备选之人,但都是三品以下官员家的女儿,家世好些的,或者人才出挑的,因着冲喜的缘故,都不愿意。所以这些人里,秦氏看来看去,还是鸣夏好些,而李氏又同意早日完婚,秦氏也就定了鸣夏。

    暮色四合,宋府游廊上的红皮灯笼都好似洋溢着喜意,李氏连自己院子也没回便疾步往藕香榭去了。等了一日的鸣夏得知媒婆明日再来提亲的消息,欢喜得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娘!”鸣夏拉了拉梳妆台下的抽屉,里头光华灿烂的都是些稀罕物,拳头大的东海珊瑚珠,沉香手串……她望着李氏,道:“我若是嫁过去了,这些东西都得带上!”

    “行,行!都带上都带上!”

    其实这些个东西都是她幼时从锦秋房里一件一件搬过来的,她一直私藏着,却骗她说都弄丢了,找不见了。鸣夏知道自己家世上配不上朱奥,便恨不得将自己所有好物都拿出来添嫁妆,好让她能在朱家抬得起头来。

    “娘,我的嫁妆都有些什么?”鸣夏一面翻箱倒柜,一面激动地问道。

    “娘明日便去清点出来,娘记得有十间铺面,郊外五十亩旱田,还有金银首饰不等,都拿出来,都拿出来……”李氏拉着鸣夏坐在炕上,又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面有愧色,道:“这些年填了好些亏空,也没剩下多少了。”

    李氏听了她那妹妹的教唆,前些年一直在外放印子钱,有两回数额巨大,利息颇高,却遇着了亡命之徒,银子收不回来。她是官家夫人,又不敢闹大了,这嫁妆便去了一小半,所以当初才会连三百匹红绸子都要从公账上划。

    鸣夏听到这儿,面色立即阴沉下来,从李氏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怨道:“娘,都是您大意,当初就不该听姨母的,将银子借给不相识的那些个人!他们哪能靠得住呢!”

    李氏叹了口气。

    “不过,”鸣夏望着那些个从锦秋那儿得来的珠宝,眼珠子一转,立即又拉住李氏的手肘,道:“娘,锦秋的嫁妆不是在祖母手里握着么?现下赵臻出了事,她能不能嫁出去还不一定呢,不如……”鸣夏目光灼灼地望着李氏。

    李氏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怕鸣夏的背,道:“这事儿我来同老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