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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入宫

    从年少时跟随工部侍郎南来北去始,到如今已七八个年头。没了父皇,京城于周劭而言不过是个繁华奢靡的休憩之所,南边才有他的天地。

    所以今日朝堂上,周劭自请年后南下,皇帝也应允了。听闻此消息,太后立即便召了周劭入宫。

    太后的寿康宫位于隆宗门西侧,大殿正中设一木雕金漆宝座,背后座屏上绘五彩斑斓的百鸟朝凤图,两侧对称立着香几,其上摆放两个掐丝珐琅鼎式香炉,两缕细烟袅袅升起……

    下首,一张案几隔着三人,太后与周劭及春乔盘腿坐在猩红色绣喜鹊登枝的堆绒毛毡上。太后正捏着茶勺从茶叶罐中舀茶叶,她的手白得像是许久没见过阳光,手背上的皮肤已经松弛起褶,甚至还有些许黄斑,然而举手投足间仍轻灵优雅。

    “哀家好些日子没亲手烹茶了,生疏了,牧之可不要嫌入不了口啊!”太后笑说,双手将紫砂茶杯端给周劭。

    他接过茶盏,放在鼻尖轻嗅,啜了一口,闭眼细品了品才道:“这毛峰色泽光润,味爽鲜醇,甚好。”

    太后眉眼一弯,含笑着将另一杯端给了坐在周劭对面盛装打扮的女子,道:“来,乔儿也尝尝。”

    “谢姑母,”那女子落在周劭身上的目光这才收回,恭敬接过杯子,广袖一掩。

    温热的茶水徐徐入口,确实浓淳,只是……太浓了,压根不是周劭说得那般鲜爽。

    可茶虽涩,春乔心里却甜滋滋的,她想:王爷果然是个贴心的人,知道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口味重,喝茶喝得浓,所以故意说这茶水好,哄她老人家高兴。

    “如何?”太皇太后瞪着一双浑浊却天真的眼,问春乔。

    “果然如王爷所说,味淳香高,回味悠长,”春乔微抬眼瞧了一眼周劭,又垂下眼睑,面上的红好似要滴出来。

    太后左右瞧了二人一眼,抿着嘴笑,心道这回总该成了罢。

    春乔是太后亲弟的幺女,被家里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却全然没养出小姐的娇气来,反倒是识大体、解人意的一个姑娘。虽说姿色并不出众,但胜在贤淑温婉,太后觉着二人甚是般配。

    “听闻你年下又要到南下?”太后有些怅惋地道:“上回你被刺杀的案子还没有个定论,现下又去南边,万一再有什么事儿,可怎么好?”

    “母后安心,儿臣自有分寸,”周劭向她拱手,虽然察觉到对面火辣辣的眼神就落在自己身上,但他克制着不看她。

    “你若是有分寸,便不该去,你看有哪个王爷像你似的东奔西跑,就待在京城里侍奉侍奉你母后我不成么?”太后目光一沉,戴着个镶红珊瑚珠金戒指的右手伸出去,端起的紫砂茶杯,古朴的圆杯衬得那戒指光辉流转。

    “母后,儿臣本该几年前就派去封地的,是您留下了儿臣,儿臣感念这份恩德,自当为母后,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在皇城里为皇兄出谋划策的有满朝文武,儿臣自然就该深入地方,如此与他们相辅相成,才能辅佐好皇兄,安天下万民。”

    听了这一席话,春乔看周劭的目光越发炙热了。

    “唉,母后总说不过你,”太后又抿了一口茶,道:“你要去南边,母后也不拦你,但你的婚事若一直拖着,母后心里总不踏实,”太后一面说一面拿眼瞥着一旁的春乔。

    为了周劭的婚事,太后可算是操碎了心,她虽不是周劭亲母,却一直将他视如己出,见他迟迟不成家,比当年急自己亲儿子的婚事还急。尤其是让司天台的少监为他算过一卦之后,她真怕他这辈子都孤单一人,这回这个春乔是她特地先拿了八字去合,那少监说她命硬,这才敢为周劭说合的。

    然而周劭却是道:“母后,儿臣不急。”

    春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两个手指头抠在一起。

    太后则觉胸口又透不过气来了,忙道:“哀家突然觉着殿里闷得慌,想去御花园透透气。”

    身边的两个嬷嬷立马将太后搀起来,周劭和春乔也伸手去扶。太后将二人的手拂开,道:“你们两个就在殿中等哀家回来,哪儿也不许去!”

    “姑母?”春乔的声音软软糯糯。

    “天寒,母后拿个手炉去罢,”周劭知道劝不了,只好叮嘱道。

    太后接过嬷嬷递来的手炉,给周劭一个警告的眼神,道:“你们就在这儿好好说说话,若是待会儿哀家回来不见人,就罚你们去御花园剪梅枝去!”

    “是,”二人应道。

    太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了大殿。

    殿中就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还有两个伺候的宫女。

    周劭这才终于瞧了她一眼,心想这女子的眼睛不如锦秋的杏子眼大又亮,面上怎么红扑扑的,就跟锦秋喝了酒之后一个样子,不,太红了,太红了不好,身姿么?倒还与她有几分相似。

    春乔感觉到周劭正打量自己,虽然面上羞红,但想着这人是广平王,她今儿来不就是要让他看的么?于是强忍着不适,微微昂着头,任他打量。

    “敢问王爷这些年都去过哪些地方?”春乔搜肠刮肚地找了话来说,声音有些不自然,她自己也觉出来了,立即又抿了口茶,面上红得更甚。

    “江浙和琼州一带,”周劭淡淡应道。

    “那儿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么,王爷可否给小女说说?”春乔又道,这回声音要自然得多了。

    “其实本王事务缠身,没得闲暇四处去游玩,是以各处新奇玩意儿虽有,本王却见得不多,也说不出几个来,”周劭的语气仍是淡淡的。

    他盘坐着时,双手要么搭在膝头,要么便是去拿茶杯,身子也挺得板正,春乔总觉着他是在谈公事,自己也拘束起来。

    “那……那京城呢?京城王爷觉着哪儿最好玩,小女都不大出门,许多好玩的地方都不知道。”

    周劭嘴角漾起一抹笑,抿了一口茶,道:“摘星楼倒是不错,站在那阁楼上,皇城里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还有那儿的芙蓉糕也不错,你若喜欢吃甜,倒可以试试。”

    周劭好像又看见了某个人一块一块往嘴里夹芙蓉糕,吃得两腮微微鼓起来像只小松鼠的模样。她原本是不打算跟这女子多说话的,没想到一说到这个就忍不住了。

    春乔见周劭的话突然密了,抿唇一笑,道:“王爷说好,那必定是好的,改日小女必要去逛逛。”

    周劭立即恢复了那淡淡的神色,望了望殿门口,道:“母后怎的还未回来,待会儿还有工部几位大人要去王府同本王议事的。”

    春乔捏帕子的手紧了紧,她自然领会了周劭的意思,他这是待不住想走了。

    “王爷……”

    周劭一手撑着猩红色绒毯,缓缓站起身来,道:“不如你同母后说一声,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回府,若母后待会儿要罚,本王日后再入宫领受,若是连累了妹妹受罚,那你同祖母说,你的罚本王一并受了,”周劭说罢,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

    “王爷!”春乔在背后喊。

    周劭回过头来,对她一笑,道:“本王实在是个无趣之人,下回若母后再让妹妹来见本王,妹妹回绝了便是。”

    周劭再没回头,往外而去。

    他待会儿确有要事,不过是去国公府探望朱国公,再向朱奥贺喜罢了。

    周劭信步穿过清漪园的梅林,行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正要出月华门时,突然迎面撞上了朱贵妃的舆驾,周劭忙拱手向她行礼,道:“请贵妃安。”

    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的女子搭着公公的手,从步辇上款款下来,道:“这不是广平王么?好些日子没见了。”

    周劭一手背在身后,含笑道:“是有些日子没进宫来。”

    她对着周劭一笑,道:“又被母后拉过来说亲事的罢?据说今儿见的是林太傅的幺女?”朱贵妃虽打扮得大气雍容,然而那张脸却是媚气十足的,丹凤眼,眼尾上挑,一说话眉眼十分生动。

    周劭苦笑。

    “要本宫说,王爷这样万里挑一的人儿,追着赶着上来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呢,压根不必母后费心,说不定现下,王爷心里就装着一个,过不了几日啊,不消母后说,你自己都想成家了!”朱贵妃面上笑意更深,一双眼像是一条黏黏腻腻的小蛇,要钻进人的心里,窥探秘密。

    周劭也只是微微一笑,不言一声。

    “罢了,本宫也不打趣你了,今儿正巧有件事儿托你,”说罢她朝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立即将个漆红雕花提匣呈上来。

    “本宫在宫里,不能常常回去探望兄长,这几株冰山雪莲便劳烦王爷帮着捎过去罢,”朱贵妃说着,眼里隐隐有泪光。

    “是,”周劭双手接过,道:“那本王先告辞了。”

    “你去罢。”

    ……

    待到周劭走远,朱贵妃重新登上步辇,面上渐渐浮起一丝毒蛇吐信般的笑意,吩咐道:“回宫。”

    她今儿特地去寻他,一是为了让他捎带雪莲,二则是要看看周劭是否真与这林家姑娘对上了眼。

    当年皇帝的那一句话,像一根鱼刺鲠在喉间,时时提醒着她,所以她是绝不会允许周劭娶权臣之妻,壮大势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