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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喜宴

    元宵佳节的后一日,便是鸣夏嫁入国公府的日子。宋府五更天已经忙活起来……

    红绸子翻飞,红灯笼摇曳的游廊上,婢子们端着漆盘疾步赶往藕香榭,进进出出,快要将门槛都踏破了。

    这一回较几月前的寿宴还要隆重,真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事。

    巳时,迎亲吉时,外头朱奥的迎亲队伍已经堵在大门口,连着的东兴大道被从头堵到尾。周围路过的百姓们一面夸排场大,一面在心里骂他们只顾排场,堵了道也不知疏通。

    因着上回锦秋与李氏她们闹翻了,所以该交给她办的事宜都交给了李氏娘家的几个外甥女。李氏还生怕锦秋会坏事,除了让她跟去喜宴上露个脸,旁的什么一概不许她沾手,所以锦秋倒落了个清闲。

    巳时一刻,鞭炮齐鸣,鸣夏被喜婆背上了花轿。前头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朱奥冷着脸调转马头,锣鼓声阵阵,吹吹打打地往国公府去了。

    送亲的人里头,锦秋一个人坐在最后头的马车里,马车行得极慢,锦秋便撩了帘帷往外探看。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朝着这儿指指点点,前头的一片耀眼的红,好似当年在南边看的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

    锦秋想起来上回表哥便同她说:随我去南边罢,那儿春天里开满了映山红,你定会喜欢。

    锦秋不禁开始想象那个场景,自己穿一身红嫁衣,走在映山红铺就的大道上,一路绵延不见尽头的红……还有身边的男子牵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厚实温暖,他的肩膀宽阔,他的模样……

    锦秋突然一个激灵。

    为何她想象中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却是那个提着个竹筒子,坦坦荡荡向她信步走来的男子。

    不该是他,与她成婚的该是表哥,这次喜宴过后,她便要亲自去儋州寻他,她要做的是赵夫人,不是广平王的王妃!

    锦秋猛地将那绣开屏孔雀的大红色帘帷一放,身子一软,靠在车壁上。她拧着眉,用自己微凉的手轻拍了拍两颊,好让自己清醒些。

    行了大半个时辰,迎亲队伍才终于到了国公府门前,大门口客来客往,锣鼓鞭炮声震耳欲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刺目的红。

    锦秋没多瞧,下了马车便微垂着脑袋规规矩矩地跟着人往大门口走过去。门口客人摩肩擦踵,锦秋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而就站在雁翅影壁前观望着大门口的周劭,一眼便瞧见了锦秋那乌黑发髻,像是金腰燕灵巧小脑袋从树叶间探出来,又像是海里的一只小鱼,时而探出头来,时而又隐没下去。

    “王爷,”周劭身侧,大理寺卿戴瞻走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这儿人多挤得慌,王爷请上锁春堂去。”

    这坐席也颇有讲究,锁春堂里安排的都是三品以上大员的位子,周劭理应去哪儿坐上席的,可他与朝中那些老古董平日里在朝堂上就见得够多了,有什么话在朝堂上在王府里也议得够够的了,何苦人家办个喜宴他又跟他们窝在一处?

    周劭于是忙摆手道:“本王就不去了,戴大人请便,”戴瞻这才独自去了。

    然而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锦秋的身影,周劭于是一路往迎春堂寻去……

    迎春堂左边坐着女方的亲戚,右边则是国公府这边的人。锦秋已经坐在这儿好一会儿了,听着身边的妇人你一句姐姐我一句妹妹叫得好生亲热,她深觉自己在此处是扰了人家说知心话,遂起身与红螺一起往门口去。

    偏偏右侧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这说来也怪了呵,宋家的那位大丫头今年也老大不小的了,竟是一点儿消息没有,反倒是妹妹先出嫁了,难不成那姑娘有什么隐疾,直等到如今?”

    “嘘,悄声些,人就在这大堂里坐着呢,小心叫人家听见了。”

    “你也太小心了些!这儿乱哄哄的,都在说着话,她怎么就偏能听见我说的?”

    红螺撅了撅嘴,锦秋却是自顾自走着,连看也没看她们一眼。

    京城里的妇人们平日里闲的慌,一扎堆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这样的话锦秋也不是头一回听见了,实在懒得理了。

    可是偏偏那人又说了一句:“诶,我听说她母亲是江南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得病死了,如今的宋夫人是她继母。想必她在家中不得宠,母家是个从商的,又不得父母亲喜欢,这样的姑娘呀,能在京城里找好人家才怪道呢!”

    锦秋猛地顿住步子,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她终于回过头去瞥了一眼那一桌穿红着绿、簪金带银的夫人们。一看还都是当初在宋家寿宴上露过脸的翰林院和户部大臣的几位夫人,而正在说话的那个就是当日寿宴上拾掇宋运投壶的翰林院编修江铳的夫人。

    锦秋盯着她打量了好一阵,那人模样生得倒是不错,梳了个灵蛇髻,这样的髻只簪两三支银钗便显韵味了,可这个夫人偏是满头珠翠,富贵雍容没看出来,倒显得凡桃俗李了。

    那江夫人扶了扶簪在一侧的水蓝色流苏银钗,那薄薄的两片红唇又开始活动起来,道:“还有这宋家二姑娘那嫁妆你们可见了?只有十六担,国公府可是抬了二十四担聘礼过去的呢!”她一面说一面比划着。

    “小姐,您?”红螺见着锦秋那半带嘲讽的眼神,凑过去压着声问:“您该不会……”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罢,我便是再莽撞也不至于搅了国公府的局,得了,咱们走罢,”锦秋虽然满肚子的气,也不得不咽下。

    其实像是国公夫人那样的,在京城众位夫人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她们看人反倒更在意女子的才德是否出众,其次才是家世。便是卢春生他娘,不危及到她的利益之时也是满口的一视同仁,绝不会轻易当着人的面说叫人难堪的话。

    反倒是那些个低阶的官家娘子,凭着跟国公府沾了那么一点儿亲,就洋洋得意起来,还以为自己个儿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哪个都看不起。这样的人,可惜没逮到机会,不然锦秋绝不会心软客气。

    锦秋心里闷得慌,于是携着红螺出了厅门,正巧望见不远处正疾步往北边甬道处去的李氏,锦秋心生一计,压着声在红螺耳边说了几句……

    锦秋故意领着红螺往李氏那儿快步走过去……

    因周围还围着其他几位夫人,李氏便没瞧见锦秋往自己身边来了,只隐约听见了红螺的声音:“小姐,那个江编修的夫人好一张利嘴,居然说咱们二小姐的嫁妆只有十六担,配不上国公府,这话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定要将那江编修降成七品小官。”

    “瞎说什么呢?翰林院的人事升降又不是爹爹能左右的,她说了便说了罢,谁还能奈她何?”

    听了这两句话的李氏眉头紧蹙,四下一张望,正巧望见锦秋和红螺往反方向去了。她不由得想:又没说到你锦秋身上,你自然说无事了。这江铳,当日寿宴便很看他不惯了,现下他夫人还敢在鸣夏的喜宴上这样说话,可见是这眼里没人,当别人都治不了她了!

    于是李氏改了道,转身进了迎春堂……

    锦秋和鸣夏回头看了看李氏的背影,相视一笑。

    院子里沸反盈天,锦秋嫌吵,却又不敢与红螺乱走,只好走到左侧回廊上。回廊尽头被一株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遮住了光,幽幽暗暗的,锦秋打那儿一望,隐约间竟见着个人。

    “宋大小姐,”那儿突然传来熟悉的一声,锦秋觉着像有一滴甘泉落在自己的心尖尖上,呆头鹅似的立住了,望着树荫里里走出来的风姿翩然的周劭。

    周劭一身月白长袍,衣袂翻飞,一旁的朱色廊柱更衬得他的肌肤透明似的白皙。他今日半披发,头顶束一紫金小冠,右侧的还有一丝长发散下来,隽秀飘逸,倒没了往日那份深沉端凝的气度,却添了几分少年风流的恣意。

    远远隔着几个来往的宾客,锦秋向他微微蹲身。

    周劭背着手,信步朝她走过来,越过几个人,终于走到她身旁,含笑道:“宋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没想到在这儿又遇见了王爷,您上回受的伤可好了?凶手抓着了么?”锦秋睃了一眼他的右臂,手指不断摩挲着那帕子上微微凸起的一朵杏花。

    “伤已痊愈,案子刑部仍在查,”周劭道,眸底一抹温柔之色。

    锦秋哦了一声,便不言语了。她手心里已沁了一层细汗,脑子里便是方才坐在马车上想象的二人牵手的画面,越想她越觉着羞耻。

    可她的眼睛却不受控制似地往他垂在身侧的手瞄过去,他的手分外白皙,拇指上戴着个古朴的翡翠扳指。

    “离开席还早,不如本王陪宋大小姐走一段罢?”周劭说。

    “好。”

    “清秋院人少些,”周劭说着,这便引着锦秋往右侧回廊上去了。

    迎面时不时走来几个人,都向周劭行礼,周劭微微颔首示意。

    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锦秋,则是垂头盯着自己的锦鞋,桃红色的鞋面上,那彩线绣的喜鹊栩栩如生。

    现下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了,一面怕跟在他身后落人口舌,所以垂着头不愿见人,可方才偏偏又应了他,想陪他走一段。

    这个人,好像他朝她招招手,她的身子便由不得自己,会随着他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