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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姜汤

    “你哭什么?”他无措地将手伸入广袖掏帕子,指尖触及一片湿冷,才恍觉自己的衣裳湿透了。儋州虽不比京城冷,可是到底春寒料峭,他一身湿坐在她床上,万一将她冻着了可怎么好?

    他蓦地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命道:“本王命你,莫要再哭了!”

    锦秋将眼泪一抹,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盯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坚硬如石:“我哭我的,与你有何干系,你若是听不得,还赖在这儿做什么!快走啊!”

    周劭浓眉压下来,心想自己这是太纵着她了,纵得她无法无天,竟敢对自己不敬!这要是放在以前,他早便命人掌嘴了。

    可……周劭一见她落泪,便觉着,罢了罢了,暂且放过她,他堂堂王爷与小女子计较什么!

    周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嘭”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房里霎时静了下来。那只杂色小猫这才从书桌下蹿出来,对着锦秋喵了一声。

    “小姐,小姐!”外头传来红螺的脚步声。房门再次被推开,红螺冲进门,往锦秋身上扑过来抱住了她,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小姐,王爷有没有对您怎么样?您怎么哭了?”说罢抽出手帕子为她拭泪。

    “无事,”锦秋挡下她的手,望着门口,道:“他便是王爷,也不敢对我做什么。”

    红螺连连点头,昂着头道:“是了,咱小姐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说罢又垂下头来,红着眼,道:“方才奴婢被守德那小子拦在院外,无论怎么求怎么打他们都不放奴婢进来,还说若不是因为小姐,他们王爷不会淋成这般模样。”

    “什么?”锦秋眉心一跳,抓住她的手肘,让她抬起头来。

    “奴婢也不大清楚,就听见说王爷去了盘龙渊,奴婢想着,该不会王爷去寻小姐了罢?”红螺抬眼,望着锦秋。

    锦秋肩头一松,身子颓下来,盯着绣花开富贵的褥子面上那滩水渍出神。

    “他走时可还好?”

    “面色不大好,绷着一张脸,守德还想搀他来着。”

    锦秋没言语了,一手抓着那绣被,揉搓着,许久,她才掀被下了床,转到美人屏风后头。

    “红螺,你换一换被褥,”锦秋一面吩咐,一面将一身秋香色的褙子往身上罩,红螺立即动手将那洇湿大片的被套拆下来。

    锦秋穿戴齐整后,见红螺还在忙,便自己去了小厨房,转悠了一圈,只看见灶台上一白瓷碗里搁着几片生姜。

    锦秋记起自己幼时着凉,奶母汪妈妈便会做姜汤,喝下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出一身汗便好了。那时她也看汪妈妈做过几回,现下便自己动手烧火、切姜片……

    虽说折腾了半个时辰,到底做出来了。她将姜汤放入食盒,拎着出了孙府往四方馆走去,两府相隔不远,行了一刻钟便到了。

    可到了府门前,望着高悬的门匾,昏昏暮色里,匾额上的几个金色大字像被蒙上了一层灰,失了光泽。

    锦秋犹豫着不敢上前,方才她还与他吵得不可开交呢,现下又亲手做了姜汤巴巴地送去,他见了,心里还不定怎么得意,怎么笑话她呢?可是不去看看,她又放心不下。

    恰在此时,守德送大夫出门,一眼正望见了阶下徘徊的锦秋,而锦秋听见说话声,也抬眼望见了他。

    周劭从渡口一回来,首先就去了孙府,那时守德正巧在孙府门前问韩栋王爷的下落,便亲眼看着周劭浑身湿透一脸怒容地闯进府门。

    守德那时心里就纳闷,王爷这样一个对女子敬而远之,连眼神都不愿多给的,何时竟对女子这样上心了?所以虽然周劭不说,他也知道锦秋在周劭心里的分量不轻。

    “宋大小姐,”守德恭恭敬敬走上前,打了个千儿,笑问道:“您这是来看王爷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锦秋只得上了两步台阶,道:“正是,方才那大夫便是给他瞧病的?”

    守德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迎进门去,道:“正是呢,那大夫说这样冷的天儿在外头冻了几个时辰,寒气入体,得躺好些日子,若不是爷身体底子好,只怕早就晕过去了!”

    锦秋一听,脚下步子迈得更大了,真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

    守德从她手中接过那食盒来,领着她入了内院,道:“我们爷呀,什么都好,就是太闷着,对人好得都掏心窝子了,偏偏他还不告诉人,”守德小心觑着锦秋的神色,道:“您呀都没瞧见爷才刚回来的那会子,脸上身上的水能拧出来,一听见您已经回府了,欢喜得差些儿没蹦起来。”

    其实那时周劭是又喜又怒,不过这话守德自然不能同锦秋说了。

    一番话说下来,锦秋心里的愧疚更甚,她一手捉着衣绦,缠绕,又松开。

    穿过跨院,终于到了东厢房前,房门却紧闭着。方才恨不能飞过来的锦秋现下却是连步子都不敢迈了,然而守德见状却故意朝里大喊一声:“王爷,宋大小姐来看您了!”

    守德口中那位寒气入体的人此时却正靠在床头端着本《盐铁论》在看,除了面色不大好看,其余好的不得了,连热都没发。

    他一听见守德的那一声,嘴角微微一勾,却假作没听见,一声儿不言语。

    等在外头的锦秋一颗心又提起来,心想:糟了,怕不是正昏迷不醒罢?那自己可真是个罪人了!

    就在守德走了两步准备进去禀报时,里头传来不紧不慢的一声:“进来。”

    锦秋立即从守德手中接过漆红食盒,手上紧了紧,才推开门走进去……

    芳润的龙涎香扑鼻,拔步床右侧的香几上放着个鎏金貅貔香炉,袅袅细烟与暮色融为一体,看不真切,床上的人也看不真切。锦秋只能收回目光,将食盒放在八仙桌上,揭开盖子,将那碗还温着的姜汤端出来,道:“王爷,这是小女亲手做的姜汤,驱寒补气,您尝尝?”

    锦秋端着姜汤往拔步床那儿走去,周劭一双眼自始至终都盯着面前的书,可书上的字却一个都识不得了。

    锦秋搬了个杌子坐在床沿边,右手握着汤匙在碗里轻搅,望着纹丝不动的周劭。他半披着发,几缕乌发落在深紫色的交领中衣上,半个身子露在外头,锦秋这才发觉他虽看着不显壮,却背宽腰窄,结实精壮得很。

    锦秋斟酌着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一声“啪”的翻书声打断,她继续搅着姜汤,望着他。想来是身子还未好的缘故,他的唇色仍是苍白,鼻尖挺翘却不锐利,如凸起的山峦,而他垂眸看书时,眼尾尤其挑,像一把锐利的弯刀。

    “在看什么?”周劭突然放下书,一双琉璃眼望过来,虽面色不佳,但这双眼睛却不显半分疲态,仍能击穿人心。

    锦秋被他这突然的盯吓得差些把碗撂下,她咽了口唾沫,将碗双手端过去,道:“王爷您喝了这个,病就好了。”

    周劭狐疑地瞥了一眼这栗色姜汤,缓缓伸出手,食指却正好与锦秋的冰冰凉凉的小指相碰,锦秋立即便烫了似的收回手,周劭却不以为意,接过碗来舀了一勺姜汤入口。

    辣而冲鼻,周劭不由紧蹙眉头,低头瞧了这姜汤一眼,笑道:“你怕是想毒死本王罢?”

    “绝没有的,”锦秋忙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他道:“小女幼时受寒时喝了这个,次日便能大好的,这是民间方子,王爷没喝过所以才觉着味道奇怪。”

    “是么,那你喝喝看,”周劭不耐地将碗递过去。

    锦秋急于自证清白,压根没多想,便舀了一勺入口……

    周劭却是看着锦秋两瓣红唇抿在方才他抿过的汤匙上,一时间喉咙发紧,两只手指捻着书页,轻揉,揉得那书页沉闷地响。

    锦秋尝后也不由得皱眉,心想这味道确实有些怪,想来是自己手艺不好做砸了,但大体上还是一样的,况且味道什么的不打紧,只要喝着有效就行。

    于是锦秋一本正经地道:“姜汤就是这么个味儿,王爷您没喝过才觉着奇怪,”说罢又将碗递过去。

    周劭忙别开眼,接过碗,直接对着碗口一仰而尽。一碗火辣辣的姜汤下肚,他看向锦秋的目光便清明了许多,只是声音仍是沙哑:“你怎的转了性子,特地给本王送姜汤来,是有事相求?”

    锦秋忙站起身,朝周劭蹲了蹲,道:“王爷,锦秋现下又欠了您一份情,今儿您去渡口寻我,怎么不同我说……”

    “既知道欠了人情,就该还才是,”周劭敛目轻笑,将空碗递还给她,道:“你想怎么还,一碗姜汤就了了?”

    锦秋望了周劭一眼,心想那桩桩件件加起来,自己确实欠了他许多,他真要自己还,那也没法子。于是她重新坐下来,正色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锦秋能办到的事儿,赴汤蹈火也去给王爷办!”锦秋说得斩钉截铁,很下了一番决心的样子。

    “做本王的王妃算不算伤天害理?”周劭凑过身子去,盯着她的眼睛,道:“方才本王闯了你的闺房,这么多双眼睛瞧见了,你不做本王的王妃也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