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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糟乱

    回到京城时已近四月,日暖风轻,喜鹊闹春。

    锦秋从马车上下来,望着那块书“宋府”二字的门匾,竟生出一丝怔忡。这一趟儋州之行,送走了表哥,却迎来了另一个人,将彻底改变她的余生。

    “大小姐?”门房福子拉开府门,见着锦秋红螺二人,激动地大喊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锦秋回以一笑,这门房虽唯李氏之命是从,却也还有几分人情味。她与红螺进了门,并不回汀兰院,而是快步往主院去了。

    ……

    “爹爹!”人未至,声先闻。

    宋运正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忽而笔锋一岔,一副字就写坏了,他却无半分恼意,忙搁下笔走出去,便见立在门口的锦秋。她原本脸上就没二两肉,现下更是连下颌都尖了些,幸而她骨相匀称,脸盘子圆润,不然便要显得刻薄了。

    “去一趟儋州你怎的清减了这许多?”宋运愠怒道:“若不是为父寄信嘱你速回,你恐怕还要待上几个月罢?”

    锦秋愣住了,父亲怎会知道她没去泉州探舅母,而是去了儋州寻表哥?难道是阿大阿二给他报了信?她又打量了宋运一眼,觉着他较三月前还要圆润些,身子应当无恙,所以他来信命她速回,想必就是听闻她在儋州的消息,如此她这颗悬了一路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爹爹,”锦秋缓缓走到他身边去,勾住他的手肘,软下声音道:“横竖我是去了,您现在恼我也没法子,不如就当作我去了一趟泉州,您心里也舒坦些,”她一面说一面搀着他坐下。

    宋运瞧着她,轻叹了声,问:“他如何了?”

    锦秋心头一痛,忙转过身去,垂首看着青砖地面,道:“火化了,已经让阿大将骨灰送去泉州,我原本也是要去的,收到您的信以为您身子又不好了,便匆忙赶了回来。”

    宋运轻轻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回气。他倒也没觉着意外,当日派去儋州打探消息的将赵臻的衣裳呈给他时,他便知道赵臻是九死一生了,只是一想到锦秋的婚事,还有她那瘦削的面庞,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就疼。

    “那你今后怎么个打算?”宋运昂头望着她。

    锦秋揩了揩眼角,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没想好呢,爹爹若是没旁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一回来就到您这儿来了,昨儿夜里没睡,现下困的慌。”

    “那你快去躺一会儿,我这又没什么事儿,”宋运忙摆手。

    “诶,”锦秋这便退下了。

    她暂不想与宋运说周劭和她之间的事儿,毕竟还没定下来,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没成,他恐又要伤一回心了。

    “小姐,您怎么了?”等在主院外头的红螺见锦秋又红了眼睛,迎上前关切问道。

    “没事儿,回去罢,”锦秋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抹了,与她一同往汀兰院走。

    ……

    走时还光秃秃的草地上已是一片青青草色,篱笆里红螺种的矮牵牛和春兰争艳,引来三两只蝴蝶,春风一拂,芳香浮动。

    二人相视一笑,推门进了屋子,眼前一幕却让二人脸色陡然变白。

    锦秋的枕头被褥被翻得凌乱不堪,里头的棉花都能瞧见;拔步床右侧,那衣柜门敞开着,原本叠好的衣裳七零八落;还有靠墙的书柜上,书本七倒八歪,甚至有几本扑在青砖地面上。

    “小姐,这……这是遭贼了罢?”红螺惊得瞪大了眼,大喊着跑到拔步床前,将那褥子扯平整了,又瞧见绣被被扯破了线的一角,痛惜道:“奴婢走时都好好的,怎的回来就成这样了!”

    锦秋面色微沉,走进去将地上几本书拾起,轻拍了拍,哂道:“咱们宋府能进什么贼?只有家贼!”

    “家贼?难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奴婢见小姐您不在,进来偷东西?”

    “哪个奴婢能有这样大的胆子,且不说我会回来,便是我死了,她们也不敢动汀兰院的一根草,除非……”锦秋将那书放回书架上,码好,切齿道:“是得了主子的吩咐。”

    这府里,将锦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主子,就只有清溪院的那个了。因上回锦秋威胁她们的话,李氏怀疑锦秋手中有她的把柄,所以才趁她不在派了人来搜。

    “小姐,照您这么说这事儿便与夫人脱不了干系了!”红螺抓着绣海棠花面的被子往床上一摔,恨恨道:“这回您说什么也要告诉老爷,让他为您做主!”

    “先将东西收拾好了,”锦秋淡道:“这事儿不能告诉爹爹。”

    “小姐!”红螺急得跺脚。

    锦秋不言,将地上的书都拾起来,码好。

    红螺没法子,只能转身继续叠被子,却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小姐,您怕惹老爷不高兴,引出他的旧病来,所以就忍着,可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您忍得了一回,还能忍得了一世?”

    “我素来不是逆来顺受的,只是……”锦秋顿了顿,不言语了。

    锦秋知道李氏的性子,她真要来搜,也会命人将东西都摆回原处,绝不会让人抓着一丁点儿错处。如今汀兰院被翻乱成这样,要么压根不是她吩咐的,要么就是她有意为之,可府里除了她,还有谁会来汀兰院搜东西?那八成就是她故意的,故意激怒她,可她又为何如此呢?锦秋想不明白。

    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将屋子收拾齐整了,立即便有丫鬟过来传饭。这都是宋运的吩咐,意要为她接风。

    锦秋过去大堂时,宋运已经在了,锦秋便坐到他身边去,父女两个又说了些话,老太太和李氏也前后脚到了,锦秋见二人过来,也就不言语了。

    婢子们开始布菜,攒丝鸽蛋、溜鲜虾、白糖油糕这几道锦秋爱吃的都放在了她这一侧。开动后,锦秋迫不及待夹了一块金黄的油糕,放进嘴里,外酥里嫩,咬到红豆馅时一口的甜蜜,她吃得嘴角都扬了起来。

    老太太却突然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盯着宋运道:“鸣夏嫁过去之后,饭桌上总觉着少了些什么,唉,怎的人家都是子孙满堂,唯独我宋家人丁单薄啊!”

    宋运心下明了,这是想劝他过继个人来,他不疾不徐地夹了一夹鸡丝搁在老太太碗里,道:“今儿这鸡丝炒得嫩,您尝尝。”

    李氏今日也没接老太太的话,她全副心思都放在锦秋身上,时不时瞥她一眼,见她无半点怒色,不由纳了闷。

    锦秋向来是个吃不得亏的,房里乱成那样,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按理应当在饭桌上让彻查下头的丫鬟们才是,如何这般风轻云淡?

    饭桌上无人应老太太的话,老太太瞥了一眼李氏,也不再言语了,只是汤匙碰碗的叮当声越发响亮。

    良久,一顿饭快要吃到尾了,李氏终于按捺不住,笑对宋运和老太太道:“前些日子锦秋不在府里,我便见汀兰院里有丫鬟小厮进出,那时就逮着两个好好罚了一顿,可府里头奴才多了,照管不过来,汀兰院又偏,保不齐什么时候溜进去几个,扰人清净,况且锦秋身边伺候的就只有红螺一个,不如多派几个人去伺候着,守守院子也好。”

    原来她拐了这么大个弯就是想往汀兰院安插人手!

    “我看不必了,”锦秋放下象牙筷子,抬眼看向正对面的李氏,道:“这么些年我住在汀兰院也没见哪个丫鬟小厮未经传召敢进来的,现下我回来了,我的院子我自然管得了,就不必再派人过来了。”

    “你一个姑娘家,震不住人,还是让几个厉害的婆子过去看着为好,”宋老太太已经放下碗筷,从婆子手中接过茶盏,轻吹了吹。

    锦秋求救似地侧头看了一眼宋运,宋运也抿了一口茶,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些年她住在那儿好好的,十三岁时都没出什么事儿,现下她十九了,还能照管不好?”

    李氏和老太太都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不做声了。

    宋运平时不过问家事,府里大小事宜虽说都是两个女人把持着,可他要真开了口,她们若不占理也就不敢再分辩了。

    李氏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故意将锦秋的落泉斋翻乱了,激怒她,让她自己个儿在饭桌上提。一旦她提出来,李氏便顺势说给汀兰院加派几个人手,宋运为着锦秋的安全定会同意的,可谁能想到她一改往日的做派,压根一个字也不说。

    李氏用罢饭回到清溪院,歪在卧榻上静静地想,难道锦秋出去了一趟,性子也转了?

    她心里正疑惑着,突然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声音,她于是坐起身来,望着走进来的翠鸣,面色不悦,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我才躺下,正要小憩一会子!”

    “夫人,夫人恕罪,是大小姐过来了!”

    李氏心里一惊,立即下了榻,道:“把人领进来罢。”她走到菱花镜前将发髻理了理,镜中人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锦秋已六年没来过清溪院了,这会子来是怎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