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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用饭

    锦秋先前不向宋运告状,一是知道即便说了,宋运让彻查下去,李氏也有法子撇得干干净净,二则是不知道李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方才饭桌上那一席话,锦秋估摸出了她的意图,也化解了。那便该发的脾气决不能忍着,不然让李氏还以为自己好欺负,今后只怕要随意上手拿捏了。

    一双白底粉面的绣鞋踏入门槛,坐在贵妃塌上的李氏赫然抬首,微昂着头,像是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公鸡。锦秋的目光却落在摆台上那株鸽血石雕成的红梅树上。

    清溪院的模样她真是记不得了,可是这二尺来高的红梅树她却记得清楚。这红梅底座是一块黑檀木,枝干用的是细腻光滑的墨玉,花朵则是殷红的鸽血石精雕而成,富贵逼人。

    幼时她还以为自己是李氏亲生女儿时,瞧这红梅树红得好看,便伸手碰了碰树干,李氏当即喝止了她,还罚她跪了半个时辰。

    她那时傻得很,以为自己惹了母亲生气,一个劲儿地求她:“娘亲,别气,都是锦秋的错,锦秋以后再不敢了!”直到看见鸣夏能随意地碰这株红梅树时,她才知道,自己就是个傻子。

    现下再看见,她心头抽痛,面上的笑意也渐冷下来。

    “你过来做什么?”

    “就是来问问你,找着你想要的东西了么?”锦秋微微一笑,走向摆台。

    李氏微愕,旋即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母亲心里不清楚么?”锦秋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红梅树的树干,一拽,只听“咚”的一声,底座磕在摆台上。

    “你要做什么!”李氏蓦地站起身,声音陡然尖利,快步向锦秋走来。

    “母亲,您方才在饭桌上说得不错,我那院子里不知是哪个强盗进去过,连那矮柜上的美人觚都给摔碎了,还得劳烦母亲吩咐人再送一个过来。”

    李氏的目光锁住锦秋的手,一叠声道:“好,好好好,你先把东西放下来,我这就让人再送一个过去。”

    这摆件是她屋里最贵重的东西,可不是一个美人觚能比得了的。

    锦秋这才将红梅摆件立正了,还掏出帕子擦了擦,而后蹲身道:“那便谢过母亲了,”说罢便缓步走了出去。

    李氏望着锦秋的背影,叹了口气。原以为她转了性子,现下看来,她是一点儿没变。

    两日后,鸣夏得知锦秋回了府,便携着朱奥来了娘家。

    因国公府中人都知道鸣夏是过去冲喜的,几个小姑子便不给她体面,她只能处处伏低做小。可在婆家受的委屈,就得在娘家找补回来,所以锦秋回府了,她怎会放过这个显摆的机会?

    宋府大堂中,朱奥双手抱胸立在朱色的梁柱旁,一身豆沙绿绣春兰直?,结穗宫绦束腰,垂一块玉佩。不仅打扮不事张扬,神色也淡,静静瞧着一旁欢喜着说话的母女。

    锦秋走进大堂时,一眼看见了他,他较先前清减不少,面上的肉少了,颧骨微突,显疏离,再没有原来那股赖皮劲儿了。

    看来朱国公坠楼一事,确实让他打击不小。

    朱奥察觉到身旁的动静,侧过头,笑道:“是宋大……是姨姐呀!”他那一笑倒还有几分先前的模样,锦秋也回以一笑,道:“站着做什么,今日你是客,快去坐着!”

    正与鸣夏母女情深的李氏余光里见锦秋过来了,立即掐住了话,看向朱奥,道:“显易呀,方才不还坐在鸣夏旁侧的么?瞧我,一见面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差些儿怠慢了你,快来坐快来坐!”

    朱奥含笑走过去,落座在鸣夏右手边,与她隔着一张椅子。

    锦秋瞥了一眼两人,发觉鸣夏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旋即又笑开了些,自己挪过去挨着朱奥坐了,而朱奥的身子又向右倾斜了几分,生怕挨着她。锦秋心想朱奥也当真薄情,当初将鸣夏哄到鸣鸿轩,想来对她该有几分喜爱的,这才成婚几个月,便连坐都坐不到一起了,今后的日子还不知他们要怎么处。

    鸣夏发觉锦秋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握着累丝攒珠珐琅六角盒的手紧了紧,咯得生疼。

    “姐姐,这次回来给你们带了些小玩意,祖母和父亲那儿我已经送过去了,唯独姐姐还这儿还没有呢!”说罢她将装着南珠手串的六角盒递过去给正对面的锦秋,道:“我原本说不必拿这样贵重的东西,可婆母非得塞给我,还说送给娘家人的东西,必得是好的。”

    鸣夏直视锦秋,半笑不笑的。她厌恶锦秋方才那怜悯的眼神,她要撑起来,让锦秋瞧瞧她现下活得有多好,拿来送人的都是她没见过的珠宝。

    锦秋接过那六角盒,笑道:“那便谢过妹妹了。”

    接着宋运和老太太也都过来了,众人入了席,寒暄了几句,菜品也都摆上了桌。

    “显易,国公爷的身子近来可好了?”宋老太太问。

    “已能下床走动了。”

    “年纪大了伤经动骨的要好起来就得费些功夫,再过些时日便好了!”

    “显易,这醉菜河虾是特地请来的南方厨子做的,寻常地方吃不到的,”李氏用筷子点了点那盘虾。

    朱奥颔首,算作应承。

    接着宋运又问起他为何不与周劭南下,以及他今后的打算,朱奥像是一早就打好了腹稿,一一应了。

    今日的菜式实在是好,尤其是那松鼠鳜鱼,很对锦秋的胃口,她便多下了几次筷子。鸣夏见状,也伸筷子去夹,两双筷子落在同一块鱼肉上。锦秋抬眼瞧了鸣夏一眼,收回筷子……

    鸣夏嘴角微勾,志得意满地将这鱼夹到自己碗里,尝也没尝便故意提高了声道:“这鳜鱼可比不得国公府做的,姐姐怎么吃的惯?”

    你来我往的客套戛然而止,只剩下锦秋舀汤时汤勺与白瓷碗碰撞的“叮叮”之声。四双眼睛望向鸣夏,尤其是宋运,他已搁下象牙筷子,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鸣夏也恍觉自己说错了话,微垂下头,捏筷子的手紧了紧。

    锦秋舀着汤,故意冲她一笑,道:“妹妹这话若被春秀听见了,她只怕要从厨下拿个大铲过来每人来一下子。她为咱们府上做了十多年的菜,便是做得不好,也不能拆了人家的台不是,不然她撂挑子不干了,咱们岂不得到国公府去蹭吃的呀!”

    饭桌上又静了一瞬。

    “呵呵呵,”李氏帕子一掩,带头笑了起来,道:“大丫头说话最有趣,跟逗乐子似的。”朱奥也跟着笑起来,他本就不是个严肃的,筷子一放,立即便接上了话:“那成啊!明儿朝堂上众臣就该议论这宋学士家怎回事,竟连饭也吃不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其实鸣夏的意思锦秋明白,不过是为了显摆自己在国公府吃得如何精致,用得东西如何讲究。可是饭桌上有朱奥在,还有宋运和老太太,这话要掉下来,就是在新女婿面前跌他们的面子,她这才插科打诨地将这话接起来。

    鸣夏抬眼睨了一眼锦秋,心里不服气,却暗怪自己莽撞,不敢再言语了。

    一顿饭磕磕绊绊总算用完了,锦秋送宋运回房去。宋运又说了一回她的婚事,锦秋听着实在没意思,便逃也似地出来了。

    她深呼出几口气,一路快走到听风院,在拐角处忽听得零碎的几声争吵。她犹豫了一瞬,而后贴着墙小心翼翼挪过去一些,朱奥的说话声便清晰了许多。

    “我已经陪你过来了,那明日我去千红阁你也不能同母亲告状,母亲若问起,你便说我去江先生那儿了,明白么?”

    “可……可你去得太勤了,我便是为你遮掩,母亲迟早也能看出来。”

    “到那时再说罢。”

    接着便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锦秋纳罕:成婚不足四月,朱奥竟去逛花楼?鸣夏也真是忍得,若是自己,只怕早就闹翻了天了!

    锦秋轻轻摇头,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站住!”

    锦秋回头,便看见月门处站着的鸣夏,这月门上长了一丛紫藤,几串藤蔓垂下来,正垂在鸣夏耳畔。她眼眶微红,身子又单薄,从锦秋这儿看过去,竟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越瞧越觉着可惜,可惜鸣夏大好年华,后半辈子就得跟着那样一个偎红倚翠的男子煎熬着过下去。

    锦秋于是走上前,柔声道:“我无意偷听,只是恰好路过。”

    鸣夏却是冷哼一声,缓缓走近了她,道:“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罢,我的好姐姐,看我在饭桌上出丑,又被相公撂下,你现下该觉着快意了罢?”

    锦秋侧身对着墙上的漏窗,淡淡道:“鸣夏,你如今是做了人家夫人的人了,我不想再同你吵。”

    “宋漓,你少装大度,你当我不知道你?”鸣夏也侧对着她,睇她一眼,道:“你面上不屑一顾,心里只怕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个福分,嫁到国公府这样的人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