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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觐见

    三辆马车首尾相连停在宋府门前,鸣夏立在马车前,斜眼瞧着朱奥,余光忽瞥见锦秋从府门口过来,面色愈加阴沉。

    锦秋今日这一身,既富贵雍容,又轻盈飘逸,一阵微风拂过,裙摆上孔雀金线绣的彩蝶振翅欲飞,下摆处的流云纹似金色波浪一圈圈荡漾开去。

    鸣夏本就为贵妃召见锦秋之事不快,又见她穿得这样招摇,心里头更不好受,丢了个白眼便转身踏上马扎,摔帘入了马车。

    今日是朱奥成婚后头一回与鸣夏去宫里请安,原本他想省了这一遭的,奈何贵妃特地召见,他才不得不来接了人过去。偏偏贵妃还特地叮嘱,让顺带将宋家大小姐也领进宫去让她瞧瞧,鸣夏心里虽不情愿,也不敢忤逆。

    锦秋见朱奥正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毛,她走上前,问道:“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这只怕要问你,听闻王爷给太后娘娘捎了封信,今儿我姑母就要召见你,也不知是怎么个意思,”朱奥挑了挑眉,朝后头那辆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罢!”

    锦秋的脸霎时间通红一片,转身快步往后头的马车那儿走去。心想难道是周劭不仅给自己回了信,还给宫里捎了信,信中提及了自己,所以贵妃才宣召她?

    马车发轫,锦秋一手放在膝盖上,抓着衣摆处的一只绣蝶。这些事儿她实在是怕了,上回见卢春生他娘,不就才说了两句就与她怼起来了么?若是贵妃也敲打她,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失了言,为她不喜,到时恐怕不仅与周劭的婚事成不了,只怕还要连累朝堂上的父亲。

    ……

    正想着,马车突然一顿,东华门到了。

    锦秋从马车上下来,便见门口“至此下马”的石碑,四月的阳光刺眼,锦秋眯眼望着庑殿顶上闪着金光的琉璃瓦,茫茫然。

    “这有什么好瞧的,快走罢,”耳边响起朱奥的抱怨,锦秋这才醒过神来,跟着朱奥往前走。

    朱奥递了牌子,领着二人入了宫门,再穿过一处空寂的长甬道,过了正德门,才到了内宫。

    红墙绿瓦,莺莺燕燕,教她眼花缭乱。锦秋跟着朱奥,七拐八绕,自己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忽听他说一声:“到了,”锦秋一抬首,便见“含章殿”三个大字。

    入殿,正上首端坐着一位明艳照人的女子,她一身明黄撒花窄袖交领长裙,外罩藏青底子五彩织金凤凰缠枝锦缎比甲,底下露出一段猩红底子海水纹马面裙,一手虚搭在汉白玉几上,面上浮着一丝笑,道:“赐坐。”

    几人谢了坐,立即便有今年的新茶捧上来。锦秋接过,轻啜一口,却压根尝不出滋味,她觉着自己像是在梦里,直到朱贵妃出声她才醒过神似的。

    “本宫不便出宫,想见你爹爹也不成,只能日日从太医那儿询问他的病情,听说已经下得了床了?”朱贵妃探出身子,望着朱奥,言语中满是担忧。

    锦秋抬眼瞧了一眼朱贵妃,见她面有忧色,心想这天下人对父母兄弟的心都是一样的,即使是贵妃也如此,便在心里将她当作一个担忧兄长的妹妹,心里放平了,再饮茶时才尝出几分滋味来。

    “有人搀着倒能走两步,您就安心罢,他日爹爹好了,我与他再来向您请安。”朱奥靠着椅背松松垮垮地坐着,抿了一口茶,品咂了两下道:“我府上的碧螺春,跟您这儿的一比,都不叫茶,那是草根子呀!”

    朱贵妃微哂,抬手示意身后粉色宫装的宫女:“秋檀,给小公爷包上二两。”

    “谢娘娘!”朱奥站起来一拱手,笑得狡黠。

    贵妃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往锦秋这儿瞟过来,却先问与朱奥坐在一处的鸣夏道:“这位就是鸣夏罢?”

    “回娘娘的话,正是,”鸣夏见朱奥未起身,便也坐着回话道。

    贵妃抚了抚红鸦嘴一般鲜艳的长指甲,笑意淡了些,问道:“在国公府住得可习惯,显易没有欺负你罢?”说罢别有意味地觑了一眼朱奥。

    还不及鸣夏答,朱奥忙争辩:“绝没有的事儿,我便是再混账,也绝不会欺负女子!”

    贵妃微微颔首,道:“你倒是知道你混账,可见还没有混账到骨子里,如今娶了贤妻,便要好生待人家,莫让你母亲为你忧心了,”说罢又转向鸣夏道:“鸣夏你得管着他,他这人正经事不做,招蜂引蝶的本事却不小,时下女子也很有些不守闺仪的,见着他就爱往上凑,你是他的妻,就得伸手将那些跳脱的捋下去,还要规劝着他,让他将心都放在经济仕途上,往正道上走!”

    “是,”鸣夏面上含笑,其实却如坐针毡。她望着贵妃,总觉着她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怎会说有女子不守闺仪,上赶着往朱奥身上湊呢?这说的不正是她么?

    锦秋听得嘴角一勾,心想贵妃这无心知言可真是打了鸣夏的脸。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这位便是宋家大姑娘罢,快过来让我瞧瞧。”

    锦秋猛地抬起头来,望着和颜悦色的贵妃,心里一颤。

    对头一回见的人,锦秋素来不喜靠得太近,尤其她还是贵妃。可贵妃的意思她不能忤逆,只能绽开一个得体的笑,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鸣夏看得心里冒火,凭什么自己已经是贵妃的侄媳妇了,贵妃却要锦秋过去而不是她?

    “坐,”朱贵妃殷桃小口轻启,她的下唇微厚,却化了个蝴蝶唇,妩媚得刻意。

    锦秋谢了坐,落落大方地落座在她下首离她不足五步远的紫檀木椅上,看向朱贵妃。坐近了锦秋才发觉,朱贵妃笑时虽然眯着眼,然而那眼底平静无波,像一座冰山,水上的一半消融,而隐在水下的那一半却经年不化。

    锦秋不由纳罕,这贵妃衣着端庄,妆容却妩媚,言语温柔,笑里却掺了假。

    “秋檀,你将本宫一早备好的镯子拿过来,”朱贵妃回头吩咐道。小宫女立即返身回了后殿,再出来时便用红木漆盘端着两个镯子,捧到锦秋面前来。

    红绸子垫着一对沉香包银鎏金手镯,镯身内侧刻海棠花纹的鎏金显富贵,外侧沉香木压了几分贵气,才显雅致。

    锦秋望着这强烈的红金二色,想起红色的宫墙和金色的琉璃瓦。她向朱贵妃蹲身道:“得见贵妃娘娘已是莫大的福分,臣女再不敢收这般贵重的手镯。”

    朱贵妃轻笑一声,道:“这哪儿算得贵重,只怕今后这些东西往你屋里堆你都觉着碍事儿呢,呵呵,快收着!”

    说罢她故意不去瞧锦秋,而是端起一杯茶,挨到嘴边,眼角余光却看着锦秋那双去接那镯子的手。这真是一双极美的手,托住那镯子时像一块丝帕,白皙细腻,怨不得广平王喜欢。

    而后朱贵妃摆了摆手让秋檀呈给下首的鸣夏,目光却自始至终落在锦秋身上。

    她此番让锦秋过来,就是想看看这周劭信中提及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现下看来,这女子不仅家世平平,应当也是个不争不抢守本分的女子,可比那林春乔的威胁要小得多。

    思及此,朱贵妃看锦秋越发顺眼了。

    鸣夏见朱贵妃看着锦秋,还微微点头,她这心里便像刀割似的。原以为自己嫁到国公府,终于摆脱了锦秋这个嫡姐了,不想她居然还能在贵妃跟前得脸,直越过了她这个侄媳妇的次序,就连选镯子都是让她先挑。越想越来气,哪怕从漆盘中拿到的镯子与锦秋的一样贵重,她这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鸣夏望了一眼朱奥,见他并无异样,心想自己都被这么欺负了,你朱奥的面子怎么挂得住。

    几人又闲话了一回,午时之前才告辞出来。

    从含章殿一直到宫门口,锦秋都忖着朱贵妃的那句话,她说今后这些贵重东西便是摆在她房里只怕都会嫌它们碍事儿,这话是默认她做广平王妃么?或只是她的客套?

    锦秋琢磨不出她的意思,一颗心七上八下。这皇家的亲不好结,若是贵妃没瞧上,想必太后娘娘那儿也就过不了,有哪家的亲事没有父母之命却能结成的?没有,从没有的。

    可现下锦秋有些闹不明白了,当初卢夫人看不上她她干干脆脆的自己挥刀斩断,怎的一到周劭这儿,她就那么怕呢?

    由汉白玉阶到大理石地砖,锦秋出了内宫,走过幽深的甬道,巍峨的宫墙被甩在身后,终于出了东华门。

    几人各自上了马车,锦秋吩咐马倌将她送回宋府,鸣夏虽在宋府过得更自在,可到底不能长住,只好随朱奥回了国公府。

    马车上,二人默着,鸣夏时不时侧头瞧朱奥一眼,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便直说,”朱奥蹙眉。

    “妾身是纳闷贵妃娘娘为何要召见姐姐,”鸣夏道:“还送她那样贵重的镯子。”

    马车里摇摇晃晃,朱奥的话一顿一顿的,然而每一个字都是一道响雷,惊得鸣夏几要昏厥,他说:“这不过是个开头,皇宫她今后要常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