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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设局

    再过两日便是立夏,主院里两株杏花树上原本层层叠叠的白花都萎谢了,只剩下零星几朵顶着烈日,热风一过又捋下一把。

    宋运书房里,李氏一身蓝底梅花纹纱袍坐在宋运右手边,轻摇缂丝团扇,道:“老爷,您现下身子好些了,妾身也该从清溪院搬回来伺候。”

    宋运侧头瞥了一眼李氏,立即捂口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道:“不必了,我身子没好全乎,若真如韩大夫所说传给了你,这家里就连管事儿的都没了,不过……你来我这院子总不是为了说这个的罢?”

    李氏握紧了湘妃竹扇柄,迅速摇了几下扇子,干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妾身的一个远亲去岁中了进士,我替他与户部的张主事搭了个线,不日他便要到江州赴任,特地大老远过来京城说要谢我,妾身便想留他住几日,毕竟人家是一片诚心……”

    宋运盯着李氏,直盯得她声音渐弱,说不出话来。

    李氏心里有鬼,垂下眼睑不敢看宋运,扇子摇得更快了。

    宋运收回眼神,慢悠悠地道:“你是想,让我在翰林院给他留个缺,过个两年顺理成章将人提拔上来罢?”

    李氏抬起眼,迷茫了一瞬,立即顺水推舟道:“被您瞧出来了,老爷,您这是应了罢,不如就将东跨院那间西厢房收拾出来?”

    宋运淡淡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这些事儿你不必问我,自个儿料理就是了。”宋运压根没去想那东跨院的西厢房与汀兰院只有一墙之隔,从月门就能通到对面去。

    李氏暗暗松了口气,在宋运跟前说谎,她心里直犯怵,差些儿就露馅了。

    不多时她便从主院出来,快步回了清溪院,见到屋里正来回踱步的鸣夏,立即走进去掩好门道:“此事你爹爹允了,今儿你就让他收拾收拾过来罢。”

    鸣夏深呼出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拉着李氏的手坐下,悄声道:“爹爹能同意他住东跨院?”

    东跨院是宋府内院,寻常客人没有住内院的道理,李氏怕他起疑,这才特地去请示的。她道:“你爹只说一切由我料理,可是我这心里着实不踏实,夏儿,”李氏转向鸣夏,却见她正拿着自己的团扇扇风,忙一把抢了过来,道:“鸣夏,你留意自己的身子。”

    鸣夏不以为意,站起身道:“这事儿成了就好,今儿我是以置办夏衣的由头出的府,现下该回了。”

    “鸣夏……”李氏拉住鸣夏的手。

    鸣夏微微一笑,拍了拍李氏的手,道:“娘,您就放心罢,这一回我定要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她没指望了,宋家不也就只剩下我了么?那时爹爹便是再气,还能杀了我不成?”

    鸣夏怎甘心轻易罢休,现下她只要想起上回从皇宫出来,朱奥同她说的锦秋要做王妃的话,就气得牙齿打颤。

    所以这半个月来,鸣夏了设这个局,可谓殚精竭虑。一面帮朱奥应付着自家婆母,一面还跑到她舅舅府上去,旁敲侧击地打探那许放的为人秉性,甚至与他说上了两回话。

    李氏轻叹一声,她知道自己拦不住鸣夏,便也不言语了。

    “娘,您想想罢,这些年您这么对她,她做了广平王妃还能放过你我?我宁可孤注一掷,总比将来后悔的好!”

    李氏无奈,拍了拍她的手道:“行了,你回罢,余下的事儿交给为娘。”

    鸣夏嗯了一声,抽出手,出了清溪院。

    次日,许放便收拾东西住过来了。

    锦秋听见东跨院里的动静,便让红螺去打听,大约知晓了前因后果,便以为李氏这是又要撮合自己与这男子,不由抱怨道:“她这是存心恶心我,什么样的都敢往府里领,还就将人安置在东跨院,真真是连规矩也不讲了!”

    然而锦秋绝想不到,这与她只有一墙之隔的,不是个人,是头豺狼。

    此时东跨院里,李氏正在与许放喝茶。

    许放一身草灰色直?,落座在李氏下首。许放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拘谨地坐着,全无京城公子哥的意气风发,一看便知是个寒窗苦读数十载的清苦儒生,然而却妙在生了一双凤眸,炯炯有神,闪烁与他木讷神色全然不同的光芒。

    “夫人,”许放站起身来拱手对李氏道:“您的意思朱夫人都与小生说过了,能得夫人抬举,是小生之幸!”

    前些日子鸣夏与他交涉时便故意提及自己有个姐姐,已近二十还未出嫁,母亲想为她寻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他于是便被鸣夏哄骗过来了。

    李氏道:“这哪是我的抬举,是你才高志坚,与我那大姑娘正相配,只是……”李氏瞥了许放一眼,道;“这事儿还有些棘手。”

    “棘手?”许放轻蹙眉头,不解道。

    ……

    一株匍地的矮牵牛直蔓过石阶,伸进屋里,一截在阳光下,一截在阴影里。

    一席话过后,许放才知鸣夏说的话掺了五分假。他面色凝重,捏在手中的紫砂茶杯里茶水都凉了他也没喝一口。

    李氏见他如此神色,立即站起身走过去,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他道:“许进士的茶水凉了,该换一盏。”

    许放醒过神,忙站起身来恭敬接过。

    李氏坐回位子上,故意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叹道:“我知这是为难了你,你是个读书人,不屑做这等事,只是你也别将此事想得太坏,我一个做母亲的,还能害了自己女儿?若不是她自表哥死后便一直不愿嫁人,我也不会用这个法子!”

    许放面色为难,望着李氏,拱手道:“我若做下此事,教人知道了,只怕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且不说别人家,锦秋姑娘就不肯,宋大人说不定还要拉着我去见官!”

    “这既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出的主意,又怎会拉着你去见官,许进士多虑了,”李氏忙辩解。

    “不不不,不成,”许放垂首一思忖,又摆手道。

    许氏微微蹙眉,端起茶来慢悠悠啜了几口,转而道:“许进士,你寒窗苦读数十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封侯拜相,可如今你却只能到江城那穷乡僻壤做个知县,我不说你也明白,凭你的家世今后要在官场上有所建树,这是绝不可能的,但你做了我宋家的女婿就不一样了,到那时,我家老爷必会助你在官场上青云直上!”

    许放垂头垂头看着地面,握茶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

    李氏见他不言语,知他心有动摇,于是继续道:“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怕有辱家风,你还怕什么?一个好妻子,一个好仕途,摆在你面前你不要?”

    许放放下杯盏,突然站起身,背对着李氏在厅里踱起了步子。

    原本这举止颇为无礼的,然而李氏却嘴角一勾,继续加一把火,道:“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许进士没做过,见过的总该不少,有些人生得好,手脚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必做便身居高位,可是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样无权无势的,要想清清白白地爬上去,只怕是爬到入土的那一日,也出不了头。”

    许放听得连连叹气。

    “户部那位胥大人,许进士知道罢?”李氏轻摇摇团扇,道:“当初他就是个探花郎,庙会上被丞相家的千金看上了,后来哄得那姑娘要与他私奔,你说说这里头下了多少手段,他才能做得了丞相府的乘龙快婿,许大人,宋家虽没有丞相府显贵,却也能相助你不少。”

    许放身形一滞,那双凤眸中闪出精光。他决绝转过身子,撩了袍子重新落座,端起方才李氏为他斟的茶,抿了一口。

    这许放便是当年的宋运,李氏跟在宋运身边这么些年,对他的心思看得透彻,如今再对付这样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

    大约一刻钟后,李氏面带喜色,穿过月门走到汀兰院,她朝着落泉斋望了一眼,笑意更深。

    落泉斋里,锦秋轻摇团扇,呆呆看着从窗棂投进来的那一道阳光从床沿边到梨花木案,最后从她脚边溜到窗户口,不知不觉淡下去。晚风风从窗户口涌进来,在屋里一通洗劫,卷走热气,锦秋这才放下团扇,道:“这就立夏了罢,天儿热得很,得到太阳下山了才好些。”

    红螺正坐在绣墩上,将锦秋的春衫叠好,接话道:“天热小姐少到太阳底下去,别像奴婢似的受了暑气,喉咙涩,咽东西也难受,”说罢她将叠好的裙衫放进衣柜下层,再将夏衫拿出来熏香。

    “你哪是受了暑气,是嘴馋,前儿端过来的油糕你不是吃了三个?”锦秋打趣道。

    红螺挠了挠头,立即捧了几件春衫出了屋子。

    锦秋也走出屋去,正望着大银杏树下新做的紫藤秋千架,于是走过去坐下,荡了起来……水绿色的罗裙在风中翻飞,长发像流水中的水藻徐徐伸展。

    一双眼睛隐在月门后,偷偷观望着这一幕。许放现下觉着,李氏说得不错,一个好妻子,一个好仕途,他有什么道理不要呢?